陳凡凡
(汕頭大學 文學院,廣東 汕頭 515063)
從偏誤生成原因分,二語偏誤有語際偏誤、語內偏誤和認知偏誤。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行為主義學習理論和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影響下,人們主要研究學習者母語與目的語的差異,并認為母語干擾是導致二語習得困難和偏誤產生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原因[1]。隨著研究的深入,人們發現,語內偏誤才是二語的主要偏誤[2]。但相比而言,語內偏誤的研究顯得有些薄弱,其生成原因也總是被簡單地歸結為目的語過度泛化而不再細分。從二語偏誤語料看,被歸為過度泛化的偏誤其實彼此間存在差異,因此,有必要對語內偏誤進行剖析,從心理學的角度對造成語內偏誤的深層原因作分類論述。
學習者簡單認為目的語中形式與語言點P相似的另一語言點Q與P具有完全相同的性質和功能,因而將P的用法類推到Q上來,從而導致偏誤。如動詞重疊的錯誤類推:
(1)我們每天晚上喜歡到珠江旁邊散步散步。(英語)①本文例句除特別說明,均來自中山大學中介語語料庫。例句后括號中“英語”指該例句由英語母語者輸出。下同。
(2)每個星期,我給媽媽打電話,談話談話。(俄語)
學習者學過雙音節動詞的重疊形式ABAB,碰到表面形式相似的雙音節動賓離合詞,以為都是雙音節,都為動詞,重疊形式也必定一樣,于是便輸出了“散步散步”“談話談話”這樣的偏誤。
錯誤類推是導致語內偏誤的主要原因之一。學習者,尤其是成人學習者,經常通過比較已有目的語知識來類推獲取新知識。這是探索新知識的有效手段,但是,語言的復雜度往往超越了學習者所能類推的認知范圍,大量偏誤因此產生。
學習者學習了某個語言規則,但由于對句子結構理解分析錯誤,造成該語言點運用錯誤。如:
(3)在我們國家也我們吃米飯。
(4)這些中國節日活動也我參加過。
上面2 例實際上是學習者知道副詞“也”應置于主語之后,但卻錯誤分析了句子結構,把句首狀語、主謂謂語句的大主語等當成“也”的主語,把“也”置于其后,導致偏誤。這體現了學習者的一種輸入處理原則:一般習慣把句子中的第一個名詞當成動作執行者[3]。換句話說,“錯誤理解”實際是對目的語輸入的解碼失誤,與語言點本身規則掌握程度關系不大。因此,由此產生的偏誤隨著學習者目的語知識的不斷完善、目的語分析能力的逐步增強會逐漸減少。
“同現限制”指“有些句法分析的模式中,對句子成分作了限制,從而這些成分只能與某些而不能與其他成分同時出現”[4]。同現限制涉及的依存關系可以是單向的(有A 必有B,有B 不一定有A)、雙向的(有A 必有B,有B 也必有A)、互相排斥的(A、B 不能同時出現在同一句子結構中)[5]。如果忽略這些同現限制,就會產生偏誤。主要表現在音律搭配、詞義搭配和語義句法搭配問題上。
1.3.1 忽視音律搭配限制(雙向)
漢語重音律和諧①周小兵指出,在漢語4 音節組合中,2/2組合最常見,1/3組合很少,3/1組合幾乎沒有。,有時為了音律上的和諧,可以忽略語義的組合。如漢語說“三分/半鐘”而不說“三分鐘/半”就是為了音律上達到2/2的和諧組合,硬將“分鐘”拆開[6]。音節搭配是一種雙向選擇限制,忽視這種音律限制,也會出現偏誤,如:
(5)我洗碗用了三分鐘半。
(6)我來廣州兩個月半。
有時,韻律和諧才是詞語搭配的深層決定因素,語法規則只是某些表層因素[6]。學習者通常從詞義、語法等方面考慮搭配問題,而忽略了隱藏其后的韻律因素。要想讓他們注意到音律搭配的和諧問題,就必須在學習中逐漸培養漢語語感。語感的培養是個長期的過程,因此,忽視韻律搭配限制導致的偏誤到高級階段還時有發現。
1.3.2 忽視詞義搭配限制(單向或雙向)
受詞義限制,有些詞只能與固定的某些詞語搭配使用。忽視這種固定搭配,就會產生偏誤,如:
(7)我從來沒看過他做過很大的過失。(日語)
(8)隨著年齡的成長,我和他說話越來越少。(印尼語)
詞義搭配有時是單向限制。如例(7),與“過失”搭配的動詞只能是“犯”或“出現”,而不能是“做”。有時是雙向限制,如例(8),選擇了“年齡”就只能用“增長”來與其同現,選擇了“成長”就只能用“人”“我”“瑪麗”等指人的詞而不能是別的詞。
選擇詞語搭配時,學習者往往只考慮該詞符不符合句意,而忽略了與其它詞語詞義上的搭配限制,由此導致的偏誤也是常見的語內偏誤,是一種系統偏誤,隨著目的語水平的提高會逐漸減少。
1.3.3 忽視語義句法結構同現限制(互相排斥)
受詞或短語本身語義句法功能限制,某個詞或短語只能充當某些句法成分或與某些句法成分搭配,而不能與另外一些句法成分搭配。如相對程度副詞與絕對程度副詞的語義句法功能就不同。
“更(加)”“還(要)”“稍(微)”等相對程度副詞和形容詞組合后需要有比較對象②這個比較對象可以是在句中出現的,也可以是隱含于上下文的。的同現,語義才能自足。“很”“挺”“非常”“十分”等絕對程度副詞與形容詞組合后語義是自足的,不需比較對象。同樣,如果句中存在比較對象,也不允許絕對程度副詞與其同現,它們之間的選擇是互相排斥的。請看忽視上述限制導致的偏誤,如:
(9)昨天比今天很冷。(韓語)
(10)廣州的朋友比我們國家的十分忙。(越南語)
忽視語義句法結構同現限制造成的偏誤持續時間各異,主要與同現限制的規則化程度有關,程度高,持續時間短;程度不高,持續時間長。
學習者因對某一語言規則掌握不夠,導致運用中產生偏誤。“在+處所詞”在句中的位置和表達的語義相關。若強調動作發生的處所,就應置于動詞前;若強調通過動作使人或事物處于某處,就應置于動詞后。學習者知道“在+處所詞”可于動詞前或后,但沒有完全習得作狀語和補語時位置與語義的對應關系,有時就會產生偏誤,如:
(11)蠟燭在帳子上倒了。(韓語)
(12)小時候,我經常和朋友跑在院子里,玩police和thief。(日語)
例(11)“帳子上”是動作達到的處所,應置于動詞后作補語“倒在帳子上”。例(12)“院子里”是“跑”這個動作發生的處所,應置于動詞前作狀語“在院子里跑”。光掌握了作狀語和補語時位置與語義的關系也還會出現偏誤,因為動詞的類別也會影響介詞短語的位置。如:
(13)如果我們想要和好的時候,誰覺得錯就寫在一封信寫幾個詞“對不起或者很抱歉”。(印尼語)
“一封信”可以是動作“寫”到達的處所,因此可以說“寫在一封信上”。但學習者不知道,“寫”是一個二價動詞,當他既需要介詞短語當補語,又同時想引進賓語“幾個詞”時,補語和賓語的位置應該如何處理,于是出現上面偏誤。
當學習者所要表達的內容超過他的表達能力,或因各種原因忘了如何表達時,說話者會在知識系統內選擇或生成一些與目的語意義相近的中介語,以補償他們在語法知識或詞匯上的不足。經常用來替換的有近義概念、上位詞、否定概念或新造詞。
1.5.1 近義替換
當表達某一概念發生障礙時,用意思相近的詞替換,但因不符合漢語表達習慣,視為偏誤,如:
(14)中國打架戲很有名。(土耳其語)
(15)我在我國家的好朋友是唱歌學院的學生。(英語)
“以武打動作為主要表現內容的電影、電視片”漢語叫“武打片”。例(14)中說話者不知道這個名詞,便使用有“爭吵打斗”意思的“打架”頂替,意思雖近但不準確。例(15)中說話者可能以前接觸過“音樂學院”一詞,但一時忘了,只記得是學唱歌的,因此杜撰出一個“唱歌學院”來。
1.5.2 上位詞替換
用要表達事物的上位詞來代替該事物,往往使表達不夠準確,容易產生偏誤,如:
(16)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教我們漢語。(日語)
例(16)中說話者想要表達的是“一個男老師和一個女老師”,但一時不知如何表達,于是選擇比較熟悉的上位詞“男人”“女人”。如果說例(16)中上位詞的使用只能算是語用偏誤的話,那么例(17)中上位詞的使用明顯已經導致了語法偏誤:
(17)印尼人很喜歡打(拿出一個羽毛球來)運動。(印尼語)
例(17)要表達的顯然是“打羽毛球”這項運動,但“羽毛球”一詞對學習者來講是一個較為陌生的詞語。在說了動詞“打”后發現后續詞語的表達有困難,這時除了借助工具外,學習者立刻搜索出一個上位概念詞“運動”來替代。
1.5.3 否定替換
借助相反概念和否定詞來補償表達缺陷也是“聰明”的學習者使用的一種辦法。有時這種“小聰明”可以幫上一忙,如將“這是錯的”換成“這是不對的”。但有時卻會幫倒忙,如:
(18)——你去四川,那里天氣怎么樣?
——嗯……不好,不……太陽,嗯……raining。(德語)
顯然,否定詞“不”是不能直接加在名詞前的。例(18)的否定替換盡管傳遞了一定的信息,但卻導致了語法偏誤。否定替換還可能導致語義偏誤,如:
(19)上海的天氣,不干燥,所以我不習慣,衣服很多水。(韓語)
“干燥”是形容詞,可受“不”修飾,語法上沒錯。但從后半句可看出,說話者想表達的是“干燥”的對立面“潮濕”。可是,“不干燥”并不等于“潮濕”。這種偏誤光看單個句子,語法沒有問題,只有通過上下文才能發現偏誤所在,因此此類偏誤常常被忽略。
1.5.4 造新詞語
說話者在找不到近義詞、上位詞替換,又沒法用否定詞和反義詞連用時,便會根據一些已學知識自己創造出一個新詞,如:
(20)媽媽每天每天干活,我想這是她的好點。(越南語)
(21)她是個我的非常好的母親,而又是個我的知己人。(日語)
例(20)中說話者可能聽過“優點”“缺點”,但記憶不牢固,用時便自創了一個“好點”。例(21)中說話者接觸過“知己”一詞,以為表人通常還得帶個“人”字,像“好人”“工人”,于是自作聰明造出個“知己人”。
所謂“迂回表達”是指學習者用一些累贅的、不甚確切的詞語迂回曲折地表達漢語一個詞可以概括的意思,如:
(22)我們坐水里開的車去玩。(越南語)
(23)我們送奶奶去養老人的地方。(印尼語)
“水里的交通工具”漢語用“船”表達。例(23)中說話者想表達的意思可概括為一個詞“養老院”。
上述六類是語內偏誤的主要成因。由前四類引起的偏誤大致屬于Carl James[7]的學習策略偏誤,規律性較強,大部分是一種系統性偏誤,教師可根據偏誤形成的原因對學習者的偏誤進行有針對性的糾正和解釋,如果講解恰當,可以收到較好的教學效果。由后兩類產生的偏誤大致屬于Carl James的交際策略偏誤,任意性較大,主要是一種系統前偏誤,教師可根據學習者的習得水平和偏誤產生原因或采取容忍的態度,或及時指出,抑或糾正并解釋,不同層級的學習者采取不同的應對方法,效果較好。
不過,有時這些偏誤成因之間并無嚴格界限,有的偏誤也可能由多個原因導致,本文的分析旨在幫助人們對二語習得的各種語內影響因素有更清晰的了解和認識。
[1]Ellis R.Understanding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5.
[2]周小兵,李海鷗.對外漢語教學入門[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
[3]Van Patten B.Input Processing and Grammar Instruction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M].Norwood,NJ:Ablex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96.
[4]Richards C J.朗文語言教學及應用語言學詞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
[5]戴維·克里斯特爾.現代語言學詞典[M].沈家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6]周小兵.學習難度的測定和考察[J].世界漢語教學,2004(1):47.
[7]James C.Errors in Language Learning and Use:Exploring Error Analysis(語言學習和語言使用中的錯誤:錯誤分析探討)[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