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學者視野中的馬克思——評王鳳才教授的《重新發現馬克思》

王 曉 升

(華中科技大學哲學系，武漢430074)

人民出版社近期出版王鳳才教授的《重新發現馬克思——柏林墻倒塌后德國馬克思主義發展趨向》(人民出版社，2015 年版)。該書對于我們全面了解柏林墻倒塌之后，德國學者關于馬克思思想乃至馬克思主義研究的趨向，以及更加廣泛深入地進行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對于我們用更加廣闊的視野來思考馬克思思想和馬克思主義所面臨的各種理論和現實問題，都具有重要意義。

縱觀全書，筆者感到，該書有如下幾個特點:

第一，該書以豐富的資料全面概述了柏林墻倒塌之后，德國學者在馬克思的文獻、馬克思思想以及社會主義理論方面的研究成果。在書中，作者從第一手最新德文資料出發，對柏林墻倒塌后德國馬克思主義研究著作、論文、雜志、文獻進行了深入解讀，在此基礎上，追蹤德國馬克思主義研究的重點、難點、熱點，揭示了柏林墻倒塌后德國馬克思主義的發展趨向。比如，作者詳細說明了德國學者對馬克思文獻的編輯過程，全面介紹了德國學者關于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關系的幾種不同理解，翔實地說明了德國學者重新閱讀《資本論》的情況以及他們對《資本論》一書中的思想所進行的各種不同理解。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該書最后，對當前德國馬克思思想研究者的主要人物、主要機構以及主要雜志進行了介紹，這對于我們查閱有關文獻、進行更深入和細致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這是個非常煩瑣、細致的工作。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的全部研究是建立在詳細的資料工作的基礎上的。這體現了作者踏實、認真、嚴謹的學風和學術態度。

第二，作者注重在新材料、新觀點或者新思路上下功夫。我們知道，關于馬克思和恩格斯之間的關系，英語世界中早就有許多論述，國內也有許多介紹。然而在該書的第二章，作者不是簡單地重復國內研究的現有成果，而是關注德國學者在有關方面研究的特殊之處。從作者的介紹中，我們可以看到，德國學者的研究的特殊之處在于，他們討論了“利潤率下降規律”究竟是馬克思還是恩格斯的觀點這一問題。這當然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思想關系的研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而在這樣的重要問題上，作者也引用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有關文獻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作者認為，馬克思和恩格斯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是一致的。再比如，西方學術界對于階級問題的討論可謂汗牛充棟，但是德國學者有自己的不同視角，他們區分了“經濟階級”“社會階級”和“政治階級”。這表明，階級的含義是多元的。如果我們簡單地從經濟階級或者政治階級的角度來說明當代西方的階層結構，那么這可能是不夠的。如果從社會的角度來理解西方社會的階層結構，那么我們可以發現，這種社會意義上的階層結構是廣泛存在的。而且這種廣泛存在的社會階層結構(比如，布迪厄的《國家精英》)恰恰是資本主義社會維持其系統運行的有效手段。實際上，這也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課題。

第三，多學科的綜合研究。作者在書中以哲學研究為主，又不限于哲學研究，而是從文獻學、經濟學、政治學、倫理學、社會學、哲學等維度，對德國馬克思主義進行跨學科、多層面、整體性研究，使“德國馬克思主義研究”取得了突破性進展。而在多學科的綜合研究中，人們常常會把各種不同學科的材料堆積在一起，而沒有清晰的梳理和分析。而本書的作者在全書的研究中是有層次、有分析的。作者在第一到第五章中，主要圍繞如何準確理解馬克思的思想和文本展開了多層次的分析，從文本學和比較研究等視角來說明德國學者在有關研究上的貢獻。而在第六第七和第八章中，作者主要是圍繞德國學者對資本主義制度所進行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來進行討論。第九和第十章是關于社會主義理論的研究的。顯然作者在書中全面討論了馬克思主義的三個主要組成部分的有關思想。當然，德國學者在馬克思思想和馬克思主義的研究中涉及非常廣泛的領域，但是，他們的研究表現出四種基本路向。作者在書中對這幾種路向進行了概括性的分析。作者既從馬克思思想幾個主要組成部分的角度進行研究，又對它們進行概括性的分析，既有分又有合。這種分和合的處理方法恰到好處。

第四，對許多問題的理解和評價十分到位。作者在本書的每章結尾處都會對該章的內容進行概括和總結，而這種概括和總結不僅凝練了該章的思想，而且對于德國學者的有關研究進行了恰當的評價。比如，在第四章，即“重新塑造馬克思”這一章的最后，作者指出了德國學者的有關理論貢獻。他認為，在傳統的馬克思主義研究中，人們往往局限于馬克思的某個方面的文本，而沒有全面理解馬克思，而MEGA2 的研究工作就是要努力給人們提供一個更加全面的馬克思的文本，給人們提供一個“完整馬克思”。筆者認為，這個理解是中肯的，也是準確的。在比較視域中研究馬克思的時候，作者認為，德國學者的這種考察拓展了馬克思主義理論與當代社會現實的關系的研究，深化了對馬克思思想的理解。這個評價既沒有隨意拔高也沒有貶低德國學者的研究成果。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該書的最后總結中，作者對德國學者的有關研究進行了最后的、總結性的評價。這個評價是具有重要意義的。作者指出，對于德國的“馬克思熱”，我們要冷靜思考。在馬克思主義研究過程中，需要避免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即從過去過分強調“經典文本”“傳統觀點”到今天過分強調MEGA2、“新觀點”;不要誤解、曲解馬克思，更不要歪解、肢解馬克思。筆者認為，作者的這個評價似乎是有針對性的。在我國的學術界，一度也出現過MEGA2 的研究熱潮，一些人似乎感到從中發現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馬克思。這就如同當年朗茲胡特和邁耶爾發現了一個人道主義的馬克思一樣，他們興奮地發現一個“真正的”馬克思。在這里，我們不禁要問，馬克思當年自己整理發表的文獻不能代表馬克思的思想，相反，馬克思沒有發表的手稿反而代表了馬克思的真正思想。當然，這不是說，MEGA2 的編輯和研究沒有意義，而是說，我們不要走極端，而要實事求是的分析，或者如該書的作者所說的，我們要避免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這也表明，作者不是停留在簡單地介紹德國學者的有關思想，而是力圖在有關問題上表明自己的立場，提出自己的觀點。

第五，實事求是地說明了當前德國馬克思學、馬克思思想以及社會主義理論研究方面的成果，指出其中存在的問題。作者認為，德國馬克思主義研究存在著以下問題:一是與馬克思主義研究相關的學術活動非常熱鬧，但缺乏統一穩定的群眾基礎，在熱鬧背后顯露出急躁情緒與焦慮心態;二是文獻學研究逐漸成為馬克思學研究熱點，但有陷入“有閱讀、有研究、無信仰”的危險境地;三是過分注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倫理學、美學等維度，馬克思主義哲學維度有所淡化;四是過分關注社會現實問題，理論深度有所弱化;五是研究視野過于寬泛，馬克思主義研究與左翼思潮研究邊界不明;六是研究隊伍有嫌老化，后繼人才亟待補充;七是被主流社會邊緣化，經濟狀況不佳，社會政治地位堪憂。筆者認為，這個分析全面而中肯。

當然，書中也提出了一些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的問題。比如，馬克思學、馬克思主義、左翼思潮、社會主義理論相互交叉而又不同。我們不能簡單地說，這些不同的東西都是馬克思主義。作者意識到這里的差別，并力圖區分德國學者的有關研究中的幾種不同路向。然而，作者在書中常常把這些不同的研究路徑概括在“德國馬克思主義”這個概念中。而抽象地說“德國馬克思主義”容易讓人產生一個誤解，似乎其中所介紹的那些思想家都是馬克思主義者。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該書的副標題似乎可以改為“柏林墻倒塌后德國學者對馬克思思想研究的趨向”。當然這也是目前我國理論界普遍存在的問題，比如泛化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