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為嬌臟研究評析

劉佳羽 陳震霖 李紹林

肺為嬌臟研究評析

劉佳羽 陳震霖 李紹林

“肺為嬌臟”是中醫在認識肺臟生理功能的基礎上，對其生理病理特點的歸納總結。本文通過整理分析眾醫家的主要觀點，認為“肺為嬌臟”解釋成“清虛嬌嫩，易損難耐”較為簡潔明了。這對肺系疾病及肺系相關疾病的防治工作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肺藏象; 嬌臟; 中醫理論

“肺為嬌臟”這一說法最早出現于宋元時期。20世紀50年代，呂維柏、林平青將其以肺的特性之一編入《中醫理論概說》［1］中，被視作出于臨床診病考慮所提出的建議［2］。1982年北京中醫學院《中醫基礎理論》［3］才將其以“生理特性”的方式正式納入現代中醫肺藏象理論。該理論日漸豐富，究其含義，古今醫家從訓詁學、生理、病理等角度提出了很多不同的見解。

1 訓詁學研究

宋元方書《雞峰普濟方·咳嗽》中記載:“古人言肺病難愈而喜卒死者，肺為驕臟，怕寒而惡熱，故邪氣易傷而難治。”［4］經文獻考證，這是有關“肺為嬌臟”的最早記載。后于清代康熙年間顧松園《顧氏醫鏡·格言匯撰》謂:“人之聲音，出自肺金……蓋人肺金之氣，夜臥則歸藏于腎水之中……此一臟名曰嬌臟，畏熱畏寒。”自此，始有“嬌臟”一說。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馬部》稱:“驕，俗制嬌。”故有理論認為“嬌”通“驕”字，“嬌”寓“驕”之意。此外亦有假設“嬌”通“矯”、“嬌”為“女”的不同解說。

1.1 通“驕”作“高”解

《詩經·甫田》曰:“無田甫田，維莠驕驕。”古時“驕”通“喬”，且《說文解字·人部》謂:“喬，高而曲也。”《爾雅·釋詁》:“喬，高也。”故秦玉龍認為:“肺為驕臟”是言其位高，居于各臟之上。”［5］《靈樞·師傳》曰:“五臟六腑者，肺為之蓋。”張介賓在《類經·藏象類》亦云:“五臟之應天者肺，故肺為五臟六腑之蓋。”均言其位高，后逐漸演變為“肺為華蓋”之說。

1.2 通“矯”作“正”解

《易·說卦》:“坎為水，為溝瀆，為隱伏，為矯輮，為弓輪。”孔穎達疏:“使曲者直為矯，使直者曲為輮，水流曲直故為矯輮也。”后人由此將“矯”引申為“匡正，糾正;抑制”義。《漢書·成帝紀》:“間者，民彌惰怠，鄉本者少，趨末者眾，將何以矯之?”顏師古注:“矯，正也。”［6］

肺主呼吸之氣，通過吸清呼濁的呼吸功能，保證了體內之氣的生成及代謝。李賀明等［7］認為“矯”有“矯枉”之意。這樣的吐故納新將有害物質及外來致病因子拒之于外，同時又將肺內代謝產物排出體外，有賴于肺的清肅、“矯枉”的功能，且《素問·靈蘭秘典論》曰:“肺者，相傅之官，治節出焉。”肺主治節，即肺有著治理調節肺之呼吸及全身之氣、血、水液的作用。

1.3 通“矯”作“強”解

《禮記·中庸》:“故君子和而不流，強者矯。”孔穎達疏:“矯，亦強也。”《素問·痿論》曰:“肺者，臟之長也。”肺覆蓋于五臟六腑之上，宣發衛氣于體表，具有保護諸臟免受外邪侵襲的作用。葉天士在《溫熱論·溫病大綱》亦稱:“肺主氣，屬衛。”言其具有捍衛機體、抗御外邪的作用。李賀明等［7］認為“矯”有“矯健，強壯”之意。肺氣宣發，輸精于皮毛，且宣散衛氣于皮毛，發揮“所以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開闔者也”(《靈樞·本臟》)的作用。既然有護內御外之效，非矯健、強壯之體難能承當矣。

此外，有些理論雖未言“矯”字一說，亦有理解為“強”字之意。如蘇志峨［8］認為雖然肺與外界相通，受外邪等侵染的機會較多，但正常人體有著完善的呼吸防御結構，肺臟也有很強的免疫功能。現代免疫學發現肺是抗體產生最多的臟器，呼吸道分泌物中的IgA也具有抗病毒作用。又如陳明明等綜合前人有關肺“強”的理論，提出“肺為強臟”一說，認為肺就其本質的特性和生理功能而言，有剛強之性［9］。

1.4 “嬌”為“女”(屬陰)

“金屋貯嬌”出自東漢班固的《漢武故事》。大約自南朝以后，“嬌”代指年輕女子;美女。如南朝時期梁朝費昶《長門怨》中有“金屋貯嬌時，不言君不入”;元代楊果《采蓮女》曲中云:“采蓮湖上采蓮嬌，新月凌波小。”

從陰陽屬性上講，女為陰。《靈樞·順氣一日分為四時》曰:“肺為牝臟，其色白，其音商，其時秋，其日庚辛，其味辛。”張介賓在《類經·陰陽類》中解釋為:“肺屬金，為陽中之少陰，故曰牝臟。”“五臟配合五行，而惟肝心為牡臟，脾肺腎皆為牝臟，蓋木火為陽，土金水皆為陰也。”故秦玉龍［5］認為肺為嬌臟實同肺為牝臟，言其屬陰。

2 “肺為嬌臟”的意義

2.1 從生理結構上講，肺臟“清虛嬌嫩”

肺臟清虛，吸之則滿，呼之則虛，此有別于其他四臟之形態結構，是肺主氣司呼吸的結構基礎。《素問·太陰陽明論》和《難經·三十三難》均稱:“肺得水而浮。”丁雨等指出:現代解剖學表明肺質軟而輕，呈海綿狀，富有彈性，內含空氣，比重小于 1，故浮水不沉［10］。

肺臟嬌嫩，從其臟器質地來看比較柔軟、濕潤光滑而富有彈性與延展性，充氣時尤見空虛、單薄，嬌嫩柔軟。正如吳敦序所說:“肺葉嬌嫩，通過口鼻直接與外界相通，且外合皮毛，易受邪侵，不耐寒熱，故有‘嬌臟’之稱。”［11］

2.2 從生理功能上講，“嬌者蒸蒸日上”

清代吳儀洛在《成方切用·卷七》中提出“肺主氣，肺氣旺則四臟之氣皆旺”［12］的觀點，以強調肺主氣對于人身的重要性。小兒之肺從胚胎形成至出生后長成的整個時期處于“動”的階段。王烈認為此階段所具有的極為明顯的特性，中醫概括為“肺為嬌臟”。嬌者艷麗，說明其蒸蒸日上，生長發迅速;嬌者難耐，又說明抵抗力較差［13］。且不論中醫以“肺為嬌臟”概括小兒肺特性的論斷是否由來已久，就“嬌者艷麗，蒸蒸日上”而言，還有一些相近似的論述。如民國醫家吳克潛在《大眾醫藥·衛生門》中言:“肺居五臟最高之部位，因其高，故曰蓋。因其主氣，為一身之綱領。恰如花開向榮，色澤流霞，輕清之體，華然光采，故曰華蓋。”此處“華”的解釋頗合王烈所言“艷麗，蒸蒸日上”之意。

劉熙在《釋名·釋形體》中道:“肺，勃也，言其氣勃郁也。”《廣雅·釋訓》言:“勃勃，盛也。”“勃郁”既有意為“風回旋貌”，又有“旺盛、茂盛”之說。《中文形音義綜合大字典》曰:“肺為五臟之一，內臟皆有肉無骨故從肉部，又以市為音，象草木茂盛狀;肺為五臟之中最大者，呼吸時不斷張閉有如草木之功，有茂盛之意，故從市聲。”此可從肺生理功能推測:肺主一身之氣，肺外合皮毛，主宣發，推動衛氣、津液和部分水谷精微輸布全身皮毛肌腠，以“熏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靈樞·決氣》)。王稷認為草木植被可視為大地之皮毛，肺則若樹之根系疏通土壤使之透氣充養，草木蔥籠，生機勃勃［14］。可見，所謂“嬌者艷麗，蒸蒸日上”實為對肺主氣之生理功能的表述。

2.3 從發病角度講，“嬌”指“易損”

肺為清虛之體，不容纖芥。開竅于鼻，外合皮毛，直接與天氣相通，故六淫、癘氣、毒霧、粉塵等外邪侵襲機體，無論從口鼻，還是從皮毛而入，均能犯肺而為病。故肺為諸邪易侵之臟。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肺痹》中指出:肺“凡六淫之氣，一有所著，即能致病，其性惡寒惡熱、惡燥惡濕，最畏火風。邪著則失其清肅降令，遂痹塞不通爽矣。”［15］葉天士《溫熱論·溫病大綱》中的開篇之語即為“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清代江涵暾在《筆花醫鏡·臟腑證治肺部》中言肺“其性嬌嫩”［16］。現代醫家呂維柏［1］也說:“嬌就是嬌嫩的意思，肺雖屬金，但反不如肝木剛強。稱肺為嬌臟，是因為肺既怕火，也怕水;既怕熱，也怕寒;而且還怕燥。因為肺臟能為這么多的病邪所侵犯，因而稱為嬌臟。”

再者，肺居高位，為華蓋而覆蓋諸臟，又為百脈之所朝，凡其他臟腑的病變易上及于肺。元代滑壽在《難經本義·四十九難》中提出:“肺主皮毛而在上，是為嫩臟，故形寒飲冷則傷肺。”陳修園在《醫學三字經·咳嗽第四》說:“肺為臟腑之華蓋，呼之則虛，吸之則滿，只受得本然之正氣，受不得外來之客氣，客氣干之則嗆而咳矣;只受得臟腑之清氣，受不得臟腑之病氣，病氣干之亦嗆而咳矣。”清代程鐘齡的《醫學心悟·咳嗽》也提到:“肺體屬金，譬若鐘然，鐘非叩不鳴，風寒暑濕燥火六淫之邪，自外擊之則鳴，勞欲情志，飲食炙煿之火自內攻之則亦鳴。”［17］116張星平等［18］根據臨床實際情況發現他臟乘侮肺的情況較多見，而肺乘肝、肺侮心卻相對少見。由此進一步認識“肺為嬌臟”，提出“五臟非均衡性”的理論。

總之，無論外感、內傷或其他臟腑病變，皆可波及于肺而引發多種肺系病癥，加之肺是唯一與外界相通的臟腑，外邪入侵，必首當其沖。可見，肺之“易損”并非僅僅指外邪易犯，亦是言其發病因素及致病途徑之多重。

2.4 從治療用藥上講，“嬌”指“難耐”

清代程鐘齡在《醫學心悟·咳嗽》中說:“肺為嬌臟，攻擊之劑，即不任受，而外主皮毛，最易受邪。”［17］118徐靈胎在《醫學源流論·傷風難治論》也指出:“肺為嬌臟，寒熱皆所不宜。太寒則邪氣凝而不出，太熱則火爍金而動血，太潤則生痰飲，太燥則耗精液，太泄則汗出而陽虛，太澀則氣閉而邪結。”［19］故肺系疾病的治療當以“治上焦如羽，非輕不舉”為法則，用藥以輕清、宣散為貴。過寒過熱過潤過燥之劑皆所不宜。尤其是久咳氣喘之人，治療多使用滋潤調和之劑，緩而圖之。

綜上所述，眾醫家對“肺為嬌臟”的理解雖不盡相同，但均是建立在醫療實踐中整體認識肺藏象的基礎之上，是從不同層面對現代肺藏象理論中肺為華蓋、主氣司呼吸、朝百脈主治節、在體合皮、其華在毛等理論的概括。肺臟“清虛嬌嫩”指肺清虛不容纖芥，質地嬌嫩;“易損”指外感、內傷及他臟病變等多途徑多因素均可傷及肺而為病，尤其是外邪進犯，肺首當其沖;“難耐”則是指肺不耐剽悍攻伐之劑，治療肺系疾病時，用藥需靈活配伍以達到祛邪而不傷正的目的。故“肺為嬌臟”這一理論對于肺系疾病及肺系相關疾病的防治工作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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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223.1+1

A

10.3969/j.issn.1674-1749.2015.07.015

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973計劃)(2013CB532002)

712046咸陽，陜西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劉佳羽(碩士研究生)、陳震霖、李紹林］

劉佳羽(1990－)，女，2013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內經》理論的臨床應用及多學科研究。E-mail:liujia20082059@sina.com

李紹林(1985－)，女，博士，講師。研究方向:中醫經典醫籍的整理與應用研究。E-mail:shaolin_happy@163.com

2015-05-06)

(本文編輯:黃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