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齊深
(西南政法大學 法學院,重慶 401120)
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之提倡
密齊深
(西南政法大學 法學院,重慶 401120)

摘要:刑法因果關系應包含定罪和量刑兩方面,且各自內容應有所區分。如此提倡之根據,在于其能有效填補當前刑法因果關系相關研究之空缺,彌補當下刑法理論體系性之不足。其有效改變了特定結果的刑法適用缺少理論根基之現狀,實現刑法理論與司法實踐的統一。二元區分下,遵循量刑因果關系特殊的內容判斷和程度判斷規則,是規范量刑活動、實現罪刑相適應、加強人權司法保障的必然要求。
關鍵詞: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體系性;量刑因果關系
定罪因果關系對于特定犯罪的成立、既未遂或者結果加重犯的認定意義重大,有必要對其進行深入研究。但是,并不能據此忽視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意義和價值。承認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并將其與定罪因果關系的內容和司法適用規則予以區別的二元區分理論之提倡,既是刑法理論體系性之所求,也是司法實踐之所需。隨著量刑規范化改革的不斷深入,如此提法也有利于規范特定結果的刑法適用,促進罪刑相適應原則在量刑活動中的貫徹,從而加強人權司法保障的實現。
一、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之界定
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指刑法因果關系可分為定罪和量刑因果關系,且各自的內容和司法適用規則也有所區別?!岸迸c“區分”并非重復定義,其分別是從功能和內容兩方面對刑法因果關系進行的二次劃分。準確理解該概念之內涵,離不開對“二元”和“區分”的解讀。
(一)“二元”之內涵
“二元”是指刑法因果關系不僅包括定罪,還涉及量刑方面的內容。所謂定罪因果關系,即我們通常所理解的刑法因果關系的內涵,雖然理論上對其內涵仍然存在不同見解,但是通說認為其應當是指危害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引起與被引起的關系[1]。就定罪因果關系的適用范圍而言,其不僅能夠決定特定犯罪成立與否,而且能夠影響特定犯罪既未遂的認定,這是由我國結果犯概念的多義性決定的①。同時,對于結果加重犯,我國為結果加重犯配置了較高法定刑,與結果犯無實質區別,因此,行為與加重結果間的因果關系也適用定罪因果關系。所謂量刑因果關系,指在犯罪成立的基礎上,對犯罪分子量刑時所需要考慮的,危害結果與犯罪行為之間存在的因果關系[2]。雖然該因果關系并不能決定行為的性質,卻影響著行為人最終所承擔的客觀刑事責任的輕重。因此,量刑因果關系是在認定行為人的行為構成犯罪、成立既遂或者結果加重犯的基礎上,確定該行為人對特定結果所應承擔的客觀刑事責任輕重的判斷規則。如此功能決定了量刑因果關系適用的對象不僅包括定罪因果關系所適用的,決定犯罪成立、既未遂、結果加重的結果,而且還包括其他的與行為人的行為具有關聯性、能夠影響行為人應當承擔的客觀刑事責任輕重的結果。
(二)“區分”之解讀
所謂“區分”,是指刑法因果關系在劃分為定罪和量刑因果關系的前提下,各因果關系都有其特殊的內容。其實學界經常探討的“條件說”“原因說”“相當因果關系說”“必然、偶然因果關系說”等諸多學說,都是圍繞定罪因果關系進行,較少研究量刑因果關系的相關內容。應當說,就定罪因果關系的實質而言,其只是一種有無的判斷。雖然這種有無的判斷過程包含著一定的程度判斷,但是這種程度的判斷只是一種最低限度的標準,達到這一最低限度要求即可作為影響定罪的重要因素。至于在這一最低標準之上是否還要進行進一步關聯程度的確認,則超過了定罪因果關系所應涵蓋的范圍。就量刑因果關系的內容而言,其應當包含上述最低限度的判斷,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刑法謙抑性在量刑過程中予以實現,避免刑法的觸角過度延伸。當然,量刑因果關系中最低關聯程度的判斷規則顯然與定罪因果關系有所區別,這是由定罪和量刑活動的本質不同決定的。定罪是對行為性質的認定,只有那些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才可作為定性時考量的內容。相反,量刑是在定性基礎上的定量考量,某些因素雖然不能決定行為的性質,但是仍然可以對行為的危害程度產生影響。因此,兩者雖然同為最低關聯程度的內容判斷,但是后者的最低限度標準顯然要低于前者。以上內容決定了與特定行為存在定罪因果關系的結果,也必然達到了量刑因果關系的內容判斷之要求,從而具備了影響客觀刑事責任輕重的前提;相反,如果某結果與特定行為不存在定罪因果關系,并不能據此否認該結果與行為之間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該結果能否影響最終客觀刑事責任的輕重,還要遵循量刑因果關系中特殊的內容判斷規則予以確認。當然,只有在特定罪名成立的前提下,才有必要進行量刑因果關系的判斷,否則,此判斷將毫無意義。除此之外,量刑因果關系的判斷中還應當包含在最低限度判斷基礎上的關聯程度“量”的確認,這是由量刑的實質決定的。量刑是人民法院在定罪的基礎上,根據行為人刑事責任的輕重,依法決定對犯罪分子適用何種刑罰的刑事審判活動。裁量刑事責任輕重的過程包含著對行為與結果之間關聯程度的“量”的確認。
二、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之根據
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既是刑法理論研究之所求,也是司法實踐之所需。只有在二元區分下,刑法因果關系研究才能進一步深化,從而填補當前相關理論研究的空缺。如此提倡有效彌補了當下刑法理論的體系性不足,實現了刑法理論體系的有機統一;并且改變了當下特定結果之刑法適用缺少理論根基的現狀,從而有效地規范量刑過程,推動合法、合理的量刑結果的實現,保證量刑過程中罪刑法定原則和罪刑相適應原則的統一。
(一)填補相關研究之空缺
目前,對刑法因果關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定罪方面,對于量刑因果關系是否存在仍有爭議,主要有“否定說”和“肯定說”之爭。但是無論上述何種主張,都存在諸多不足之處。而且上述不足還導致當下缺少對量刑因果關系的獨立研究。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之提倡有利于填補該空缺,從而使得刑法因果關系研究逐步深化。
持“否定說”的學者主張刑法因果關系僅限于定罪因果關系。該主張往往通過對刑法因果關系的體系定位而認同了刑法因果關系對定罪的意義。但是,將刑法因果關系定位于客觀構成要件,往往是根據我國理論研究中將其置于犯罪構成客觀方面來得出如此結論,難免存在“循環論證”的嫌疑,或者直接否定相關量刑因果關系的理論和實踐意義。仔細分析文章內容可以看出,其所批判的只是“將定罪因果關系等同于必然因果關系,將量刑因果關系等同于偶然因果關系”的主張,并沒有進一步闡明量刑因果關系不應當存在的理由和根據。如此簡單地據此來否定刑法因果關系的量刑意義及量刑因果關系的獨立存在價值,存在以偏概全的嫌疑。還有學者認為,將刑法因果關系與量刑相關聯,是過分夸大該理論價值的表現。但是,承認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價值并不是對刑法因果關系理論的無端擴大化、復雜化。從刑法理論體系性及刑法條文適用的規范性來看,刑法因果關系這種所謂的“夸大化、復雜化”是必然的、必須的,是刑法適用規范化過程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因此,不能基于“簡化因果關系”這一理由而忽視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價值。顯然,否定量刑因果關系存在的主張不具可行性。
持“肯定說”的學者認為,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對于定罪和量刑都有意義,也將刑法因果關系分為定罪因果關系和量刑因果關系。“實際上,從我國刑法的規定來看,探討因果關系的意義,并不止于定罪,實際上還涉及到量刑。”[3]而且排除量刑因果關系的研究,會導致司法實踐中處理危害后果與刑事責任量的關系時缺乏必要理論指導。總之,“肯定說”不僅從理論而且從刑法理論的司法實踐指導功能出發,承認刑法因果關系的量刑意義,承認量刑因果關系獨立存在的價值。應當說,較之于刑法因果關系“否定說”,“肯定說”使得刑法因果關系研究的刑法價值得到進一步凸顯。這種對刑法因果關系量刑意義及獨立價值的承認,也有極大的現實意義。當然,“肯定說”理論也存在諸多不足。一方面,就量刑因果關系存在的理由和根據方面論證不夠充分:要么僅依據刑法中結果的分類來論證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卻沒有涉及到內部的根本性東西,顯然具有片面化的傾向;要么單單以刑事責任的內容為根據來論證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顯然理由不夠充分。另一方面,“肯定說”在強調刑法因果關系的量刑意義及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價值的同時,往往忽略了量刑因果關系的內容及司法適用規則方面是否具有獨立性的論述。當前,在涉及到量刑因果關系內容的文章中,更多的是在討論定罪因果關系內容的同時,附帶著對量刑因果關系的存在意義進行一定程度的論述,卻很少有專門的文章或者著作來對該特殊的因果關系的內容及判斷規則進行闡釋,從而導致當前理論學界對于量刑因果關系的獨立研究存在空缺。刑法因果關系二元說之提倡,既彌補了當前刑法因果關系研究的不足,也有利于加強對量刑因果關系的獨立研究,從而填補當前研究的空缺。
(二)彌補刑法理論體系性之不足
刑法理論的體系性要求作為整個理論組成部分的相關概念具有統一性。同時,相關理論內容不能出現前后不一致的狀況。但是,當前的刑法因果關系研究卻與上述要求背道而馳,導致刑法理論體系性方面存在不足。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之提倡則是彌補上述不足的有效舉措。
傳統刑法理論上,量刑一般被理解為刑罰的裁量。隨著刑事責任理論的不斷發展,刑罰被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只是實現刑事責任的一種方式。除此之外,還包括非刑罰處罰方法?!蔼M義的也即傳統刑法理論上的量刑概念,不僅與現代化的刑法二元基本內容不相適應,而且也使許多的量刑內容或活動無法納入量刑概念的內涵中來,因而不是一個現代化的量刑概念。基于量刑與刑事責任的關系,把量刑界定為刑事責任的裁量,就能在很大程度上使量刑概念反映刑法現代化的發展狀況?!盵4]在傳統量刑概念下,由于刑罰與刑法因果關系之間無必然聯系,也就看不出量刑因果關系存在的理論根據。但是,隨著量刑概念被解讀為對刑事責任的裁量,那么量刑因果關系也就必然會得到認同,這是由刑法因果關系與刑事責任之間的關系決定的。就兩者的關系而言,刑法因果關系是行為人對特定結果承擔刑事責任的客觀基礎。只有與行為人的行為有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才能要求行為人對這樣的結果負責,否則將違背罪責自負的原則,無端加重行為人的刑事責任,違背了當代刑法的基本精神。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并不必然導致行為人對該結果承擔刑事責任。刑法因果關系只是確定行為人是否承擔刑事責任的前提,最終是否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還要考量主觀的罪過?;诹啃痰默F代概念及量刑與刑法因果關系的關系,又由于理論中“刑事責任”的概念具有統一性,在刑事責任裁量過程中,即量刑過程中,也就想當然地存在刑法因果關系的考量。據此,某一特定結果只有與行為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的時候,才可在量刑中予以考量,否則,不得予以適用。此時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是指量刑因果關系。如若否認此種因果關系的存在,則必然導致上述刑法理論邏輯上的不統一,違背了刑法理論體系性要求。
當然,只承認刑法因果關系的量刑意義,而忽視了量刑因果關系在內容及相關司法適用規則方面與定罪因果關系的不同,會導致刑事責任的根據過于狹窄,許多影響行為人刑事責任的因素被不當排除,從而與我國《刑法》的相關規定背道而馳,與我國刑事責任的根據理論相背離,破壞了刑法理論體系的統一性。從量刑與定罪的事實根據來看,量刑活動的主要事實根據更為寬泛。量刑過程中,體現行為社會危害性的事實不僅包括決定行為性質的事實,還包括其他影響刑事責任輕重的事實。就結果而言,其不僅包括構成要件的結果,而且包括非構成要件的結果。相反,定罪活動主要是根據犯罪成立要件來進行判斷,具有明確性標準,這也是貫徹罪刑法定原則的基本要求。此時所依據的犯罪成立事實的相關內容顯然不同于量刑時所依據的事實,將定罪根據和量刑根據予以等同的觀點顯然是錯誤的。上述事實根據的不同決定了量刑因果關系的內容顯然不同于定罪因果關系的內容。如果將兩者予以等同,則與刑事責任的根據理論不一致,必然會不當縮小刑事責任的根據,造成量刑活動不符合《刑法》第61條的規定,從而背離罪刑相適應的基本原則,阻礙了刑罰報應與預防目的的實現。
(三)改變特定結果的刑法適用缺少理論根基之現狀
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之提倡不僅存在上述刑法理論根據,而且是司法實踐所需。無論是忽視刑法因果關系的量刑意義,還是忽視量刑因果關系獨立的內容及適用規則,都會導致特定結果的司法適用缺少刑法理論根據,從而致使依據刑法理論得出的結論與司法實踐中的實際做法存在差別,造成刑法理論與司法實踐脫節。刑法因果關系二元區分之提倡有利于改變這一現狀,從而規范量刑過程,實現合法、合理的量刑結果。具體而言,上述刑法理論與司法實踐的脫節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第一,非構成要件結果的司法適用缺少刑法根據。作為追究行為人刑事責任的客觀基礎,刑法因果關系不僅為刑事責之有無提供依據,而且還往往影響了刑事責任的大小。因此,將結果概括為構成要件的結果與非構成要件的結果,符合理論和實踐需求。然而,定罪因果關系主要是處理構成要件的結果,只有特定結果與行為人的行為存在刑法因果關系的前提下,才能要求行為人對此結果負責。如果我們將刑法因果關系僅限于定罪意義上進行考慮,或者將定罪因果關系等同于量刑因果關系的內容,由于所有非構成要件的結果都與行為不具有定罪因果關系,因而非構成要件的結果就不能影響刑事責任的輕重,顯然不符合當代刑法對非構成要件結果予以適用的理論及司法實踐的做法?!半m然刑法研究主要是犯罪構成要件的危害結果,但非構成要件的危害結果之作用同樣不可忽視,其對于量刑具有重要意義?!盵5]對于非構成要件的結果,其與行為具有相關性,能夠體現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因此可以作為刑事責任的事實根據予以考量。實踐中,許多非構成要件的結果也成為影響刑事責任認定的重要因素。比如《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第2條第8項規定,“因盜竊造成嚴重后果的”,其內容主要包括因盜竊引起被害人自殺、精神失常、傷殘等嚴重后果的情形。忽視刑法因果關系的量刑意義及量刑因果關系的獨立內容,使得刑法理論束之高閣,無法為司法實踐提供指引,阻礙了刑法理論指導功能的發揮。
第二,依據定罪因果關系而排除適用的某些“構成要件結果”的司法適用缺少刑法理論根據。在某一特定案件中,與構成要件結果具有同質性的結果,都經歷過作為“構成要件結果”進行定罪因果關系判斷的過程。特別是在多因一果的情況下,如果由于某些因素的介入而導致該“構成要件的結果”與行為人的行為不存在定罪因果關系,依照“否定說”或者“肯定說”的觀點,該結果就不能成為行為人承擔刑事責任的客觀根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行為人的行為對結果的產生所發揮的作用并沒有完全中斷,其仍然起到了一定程度的推動作用,那么,行為人對這一結果仍然不負任何刑事責任?顯然,這是違背罪刑相適應原則的。在此情形下,該結果實際上與非構成要件的結果沒有區別。只有承認量刑因果關系的獨立內容,才能為該結果的適用提供理論根據,填補司法實踐中的理論空缺。比如,在甲對乙實施強奸行為后,乙由于精神恍惚而發生車禍導致死亡。此時,甲的行為顯然不應當適用“強奸致人死亡”這一加重情節,但是乙的死亡仍然與甲的強奸行為存在關聯性。法院在對甲進行量刑時,應當基于這一死亡結果而適當選擇一較重法定刑,但不得超過加重犯的法定刑最低限度。只有如此,才能更好地實現罪刑相適應原則,準確地實現刑法的報應及預防目的。同時,如果某些介入因素未能中斷先前行為與最終結果的定罪因果關系,兩者共同對結果的發生起作用,與行為人單獨造成同一危害結果的情況相比,其客觀危害顯然要輕一些,因此,其所應承擔的客觀刑事責任應當相對較輕。其實,這也是量刑因果關系中程度判斷的當然結果。在很多情況下,自殺行為都未能中斷定罪因果關系,比如強奸、暴力干涉婚姻自由而導致被害人自殺的情形,在此情況下,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客觀上當然輕于直接導致死亡結果的情形。司法實踐中,“被害人過錯”“第三人過錯”等因素能夠影響客觀刑事責任的輕重,都與此密切相關。當然,這只是基于客觀上的考量,行為人最終承擔刑事責任的輕重還要根據主客觀情況進行綜合認定。
三、二元區分下量刑因果關系之適用
既然量刑因果關系有其存在的價值和獨立的內容,那么就應當在司法實踐中予以貫徹。唯有如此,才能保證其意義與價值在現實中予以實現。刑法理論中,對定罪因果關系的司法適用討論得較多,在此不再贅述。由于量刑因果關系具有不同于定罪因果關系的內容,其司法適用規則也有所不同。具體而言,量刑因果關系由內容判斷和程度判斷兩部分構成。
(一)量刑因果關系之適用前提
準確把握量刑因果關系的內容,應當正確把握兩個前提,即量刑因果關系中“因”與“果”的特定內涵。量刑因果關系中的“因”指的是犯罪行為。量刑是在定罪基礎上進行,定罪完成后,行為的性質已經得到確認,因此,量刑過程中因果關系的“因”應當是指犯罪行為。量刑是在定罪的基礎上進行的,如果行為并不構成犯罪,那么研究行為人刑事責任的輕重顯然毫無意義。量刑因果關系中的“果”指的是案件中所出現的各種危害后果,其不僅包括構成要件的結果,還包括非構成要件的結果。這也是由定罪因果關系與量刑因果關系的內容不同所決定的。
(二)量刑因果關系之內容判斷
量刑過程中能夠作為量刑情節予以考量,從而影響行為人刑事責任的結果,至少在事實上與犯罪行為具有關聯性,這是行為人對該結果承擔刑事責任的最低限度要求。如果將與行為人的犯罪行為不具有事實關聯性的結果作為量刑情節,從而影響行為人所承擔刑事責任的輕重,則明顯違背了罪責自負的原則。但是,其并非意味著與犯罪行為存在關聯性的任何結果都要納入量刑程序中,“條件理論的無邊無際寬度需要得到糾正,以對責任進行限制,這個認識在今天已屬刑法信條學的一個固定立場”[6]。因此,需要在此基礎上進行一定關聯程度上的限縮,即對于客觀上與犯罪行為的聯系比較弱,并且對行為的客觀責任影響不大的結果,可在量刑時基本不作考慮;對聯系較強的,則原則上應當考慮。通過這一最低程度的判斷,排除那些與犯罪行為聯系極其微弱的結果,保證刑罰動用的謹慎性。但是,與定罪因果關系中最低程度的判斷標準不同的是,量刑因果關系這一最低程度的判斷標準隨著具體案件的不同而不同,這種判斷的標準要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比如,危害后果的嚴重程度就是影響這一程度判斷的重要因素。如果該后果非常嚴重,那么量刑因果關系中的程度要求相對低一些;危害后果嚴重程度越輕,則量刑因果關系所要求的程度應當越高?;诖?,法官需要結合案件事實,并基于影響這種程度判斷的因素進行綜合考量。此一判斷過程中當然內含著法官自由裁量權的行使,自由裁量權的規范行使是量刑因果關系判斷的核心,而且這也符合量刑的基本運行規律,符合刑法的基本原則。“刑事自由裁量權是刑法適用過程中普遍存在的一種權力。罪刑法定原則并不排斥刑事自由裁量權,罪刑法定原則認可以嚴格規則為主、以自由裁量為補充的立法模式。”[7]
當然,這一自由裁量權的行使并非毫無限制,其規范化主要體現為以下兩個方面因素的考量:第一,該結果的適用要符合刑法的謙抑精神。量刑因果關系判斷過程中,刑法謙抑性理念的貫徹是指針對某一特定結果,要考慮有沒有相關替代措施予以解決,從而保障刑法保障法的性質,避免刑法的觸角過度延伸。比如說,如果特定的結果通過民事補償或者其他的事后救濟措施可以完全得到彌補,即使該結果與犯罪行為具有直接相關性,那么也沒有必要動用刑罰。這種情況在想象競合犯情況中表現尤為明顯。如果因行為成立犯罪,而將原本只能通過民事方式予以處理的結果作為從重量刑的情節,就會將刑法和民法混淆,致使刑法不當地介入民法領域。當然,這種謙抑性理念的貫徹還包括對刑罰動用的經濟性、必要性的考量。第二,在判斷過程中還要進行一定的利益衡量。應當說,法官定罪和量刑過程中都會進行一定的利益衡量,其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最終結果的認定。在量刑因果關系的判斷過程中,所謂的利益衡量是指法官要在造成的損害結果與是否有必要動用刑罰之間進行衡量。刑罰往往意味著對人身自由的剝奪或限制,如果損害結果非常輕微,即使該結果與犯罪行為具有直接相關性,將其作為量刑結果而影響刑事責任顯然不具有正當性。這一利益衡量的過程使刑罰處罰的適用具有謹慎性,防止將無需動用刑罰的結果納入量刑考慮的范圍,造成刑法對公民人身權利的不正當涉足。
(三)量刑因果關系之程度判斷
量刑因果關系的內容判斷并非其司法適用的全部內容,在內容判斷的基礎上,進一步進行關聯性程度“量”的確認,是量刑因果關系區別于定罪因果關系的重要方面。傳統刑法理論認為,犯罪行為的客觀危害的大小,即行為人所承擔的刑事責任客觀輕重由許多因素綜合決定,主要包括被害法益、行為對象、行為方式、危害結果、行為時間、地點和方式、行為人的身份等因素。但是,對于刑法因果關系的聯系程度能否影響行為的客觀危害大小則少有論及。應當說,刑法因果關系的關聯程度與行為的客觀危害存在一定的關聯性,如果犯罪行為與特定結果的聯系越緊密,承擔的客觀刑事責任可能就越重;相反,因果關系的聯系越疏遠,則其對客觀刑事責任的影響越小。介入因素影響行為人最終客觀刑事責任的輕重正是這一程度判斷的重要體現,比如被害人過錯、第三人過錯等因素。
當然,在這一程度的判斷過程中,需要法官基于邏輯經驗的判斷,在綜合考慮介入因素作用的大小、犯罪行為作用力的大小等因素的基礎上,將該案件與沒有介入因素導致結果的案件進行對比,通過權衡犯罪行為對犯罪結果作用力的大小來選擇一個適合客觀刑事責任的程度基礎。當然,這種關聯程度的判斷是客觀上的判斷,與行為人的主觀認識無關,這是堅持刑法因果關系客觀性的必然要求。只有在確定刑事責任的客觀基礎之上,再考慮行為人的主觀罪過程度,才能更好地保障量刑過程的規范化。當然,量刑因果關系這一程度判斷的過程中,也同內容判斷一樣,離不開法官的自由裁量,畢竟這一程度對刑事責任輕重的影響沒有一個明確的指標。量刑因果關系判斷過程中要始終貫徹罪刑相適應原則,法官對量刑因果關系的掌握不能和這一要求相違背。只有在貫徹這一要求的前提下,才能保證量刑因果關系中的程度判斷規范化。
注釋:
①結果犯在我國理論界存在諸多爭議。總的來說,結果犯實際上是同一概念表達了不同的內容,“結果犯是指以法定的危害結果的發生作為成罪的必備條件的犯罪類型或者在犯罪成立的前提下,以特定的危害結果的出現作為構成既遂的條件的犯罪類型。前者為構成結果犯,后者是形態結果犯”。參見:張少會.結果犯類別探析[J].河北法學,2009(1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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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璠)
·法學研究·
The Advocating of Binary and Distinguishing Casualty in Criminal Law
MI Qishen
(School of Law, Southwest University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The casualty in criminal law should contain conviction casualty and sentencing casualty and each has its own content. This advocating can effectively fill the vacancy of casualty in criminal law, make up for the deficiency of the system of current criminal law. It effectively changes the current situation that applies specific results in spite of lacking theoretical foundation, making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united. Under the advocating, following the special rules of the sentencing casualty is the inevitable requirement of standardizing sentencing activities, realizing the principle of suiting punishment to crime and realizing judicial protection of human rights.
Key words:casualty in criminal law; binary and distinguishing point; system; sentencing casualty
中圖分類號:D9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0297(2015)05-0027-05
作者簡介:密齊深(1989-),男,山東臨沂人,西南政法大學2013級碩士研究生,量刑研究中心研究員,研究方向:中國刑法學。
基金項目:西南政法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項目“論量刑中因果關系的存在必要性及司法適用”(2013XZYJS224)
收稿日期:*2015-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