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騫
( 銅仁學院 文學院,貴州 銅仁 554300 )
隸定,古稱“隸古定”或“隸古”,就是用通行文字轉寫古文字。這是古代學者整理出土古文獻時所提出的術語。那么,如何對一個古文字進行轉寫隸定呢?關于這個問題,已經有一些學者撰文討論,如李守奎[1]、呂俐敏[2]、趙愛學[3]等。這些學者的文章對古文的隸定原則或方法均有總結。如李守奎先生針對上博簡《曹沫之陳》中李零先生的釋文,探討了書中古文字的隸定方式,總結出五種方法。呂俐敏先生則從上博簡中的“”字的隸定談起,對古文異構字的隸定方式進行分類。趙愛學的《甲骨文隸定研究》,選取甲骨文研究過程中非常有代表性的11部著作,如《契文舉例》、《增訂殷墟書契考釋》等,以這些書中的隸定字為研究對象,總結不同時期諸家對甲骨文隸定的原則、方式。這些研究都比較深入、全面,打開了有關“隸定”研究的新局面,深化了學界對“隸定”的相關研究。但從中也可以看出,上述文章研究的主要是近現代以來學者的隸定方式。如李守奎先生是以李零先生的隸定材料為依據的。呂俐敏先生運用的上博簡中的釋文也是馬承源、濮茅左、陳佩芬、張光裕、李零等一批學者整理出來的。趙愛學研究的甲骨文隸定材料,也是清末民國以來幾個研究甲骨文的大家,如孫詒讓、羅振玉、郭沫若、唐蘭、于省吾等人的隸定成果。
我們認為,以今人的隸定材料作為研究隸定問題的根據,通過分析各家對各類材料的隸定的異同,歸納公認的隸定原則和隸定方式,并指出當前的古文字隸定過程中存在的問題與不足之處,能夠更好地服務于當前的古文字材料的整理與研究工作,并為以后的隸定工作提供指導。但同時我們也認為,作為一種自漢代就已經出現的古文字的轉寫方式,并且有大量的“隸定”古文的材料流傳下來,因此對“隸定”問題的研究,也應該重視古人流傳下來的材料。唯如此,才能使對“隸定”的相關研究,更加完善、全面。
漢代以后流傳下來的“隸定”古文材料,多見于一些字書、韻書、古籍抄本等文獻中。其中,見于宋代以前文獻中的隸定古文,徐在國先生已經有了全面的疏證。但徐先生的工作是對具體文字材料的梳理,而沒有對隸定古文在隸定的方式上的特點作全面的觀察、總結。筆者在梳理《康熙字典》所收錄的古文時,通過將其與出土古文字材料作對比,發現大部分的古文字形都可以追溯到秦漢以前,正是所謂的“隸定”古文。其中,許多“隸定”古文都是對《說文解字》所錄各類篆文形體的隸定轉寫。因此,我們可以把《康熙字典》古文作為觀察對象,通過與《說文解字》所錄各類篆文形體的對比分析,對這些隸定古文的隸定方式進行總結,分析古人“隸定”古文的方式及其存在的問題。
將《康熙字典》古文中的隸定古文跟與其字形能相合的古文字字形,主要是《說文》中所收錄的眾多形體相對應,我們發現,《康熙字典》中的隸定古文在轉寫隸定前代的古文字時,其方式非常靈活,有的是照古文字的筆劃直接隸定,有的則根據通行文字的偏旁結構對應轉寫,有的則采用綜合隸定法,即一個字中既有筆劃直接隸定,亦有按通行文字的偏旁結構對應轉寫。下面試一一述之。
按照古文字的筆劃直接隸定是把古文字依楷書的筆法照樣轉寫,其筆劃的數量、筆劃的曲直都同古文字,力圖把古文字的每一筆劃都保留下來。李守奎先生稱這種方式為“筆畫隸定法”,并指出:“對于結構清楚的古文字,這是最嚴格的隸定;對于尚未認識的古文字,這是最無奈的隸定。”《康熙字典》中的隸定古文有些是按這種方式隸定的。如:
古文字的形體不僅僅指字形,還包括組織結構。組成漢字的最基本的單位就是偏旁,由筆劃或構件構成。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構件組合,就成為合體文字?!犊滴踝值洹饭盼闹械摹半`定古文”,大多是合體字。按通行文字的偏旁結構對應轉寫,就是指按照文字拆分原則,將古文字的偏旁對應轉寫為通行文字的寫法,其側重點在文字的結構上。例如下:
每個字的隸定不限于運用一種方法,隸定常常是上述各種隸定方法的綜合運用。
孔穎達說:“隸古者,正謂就古文體而從隸定之。從古為可慕,以隸為可識,故曰隸古,以雖隸而猶古。由此,故謂孔君所傳為古文也。”可以看出,傳抄古文隸定楷化的目的有二:一為存古,一為可識。而目的的不統一使其在隸定的過程中就出現了矛盾。為了便于識讀,部分古文隸定時就采用了偏旁對應轉寫法,用時代通行的偏旁轉寫古文形體,這勢必對古文筆法有所破壞。而為了保留古文形體特色,即“存古”,部分古文在隸定的過程中就過于追求筆劃、線條上的相似,這就勢必割裂了古文的形體結構,或發生訛變現象。
對《康熙字典》的眾多隸定古文形體進行梳理之后我們發現,部分古文在隸定的過程中也存在著這樣一些問題:
如“舟”,在“恒”、“受”兩字古文字形中隸定有別?!笆堋弊止盼淖鳌啊?,源于對石經古文中形的隸定,“”字中的“舟”是對石經古文字形的直接隸定;“恒”字古文作“”,字形源于對“恒”字《說文》小篆形之隸定?!墩f文》“,常也,從心,從舟,在二之間。”“”字所從的“舟”是對小篆中“”形的偏旁對應轉寫。
“人”字作為偏旁時,在不同隸定古文字形中也有幾種不同的隸定方法。在“似”字古文“”中訛作“刀”;在“堯”字古文“”中訛作“兒”,“堯”字《說文》古文作,源于金文(堯戈)形,從二“土”、二“人”;在大多數漢字古文字形中則隸作“亻”,如“?!敝盼淖鳌啊?,源于對“?!弊帧墩f文》古文形之隸定,所從的“人”旁隸作“亻”;又如“僃”之古文“”,源于對《說文》“僃”字古文形的隸定,所從“人”旁隸作“亻”。
又如“宀”,隸定方式亦不盡相同。或隸作“人”,如“守”之古文“”,源于對《古文四聲韻》引《古老子》作形之隸定;“宰”之古文作“”,源于對《汗簡》引《義云章》作形之隸定?;螂`作“”,如“官”之古文作“”,當為《汗簡》所收形之隸變?;螂`作“宀”,如“宿”之古文“”?;螂`作“冖”,如“容”之古文“”。
《康熙字典》古文字形中異體字比較多。其原因或是隸定時缺乏規范,換句話說,就是隸定方式不同。因隸定方式不同而造成的有共同古文字字形來源,但隸定后出現異體字的例子很多,這里再舉幾例。
《康熙字典》古文在隸定過程中之所以出現這種混亂的情況,與傳抄古文在傳抄的過程中經眾多文人士子輾轉隸定,但又缺乏統一的正字規范等情況是密不可分的。而這些也是導致隸定古文訛變現象嚴重的原因。關于隸定古文的訛變現象,筆者有專文論及,此不贅述。
上面,我們對《康熙字典》古文的隸定方式進行了總結,對隸定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進行了分析。從中可以看出,相對于今人的隸定方式,古代學者的“隸定”方式相對比較簡單。如李守奎先生針對上博簡《曹沫之陳》中李零先生的釋文,探討了書中古文字的隸定方式,總結出五種方法:依照古文字的筆劃隸定、依照古文字的偏旁隸定、依據與小篆或通行文字間的對應關系隸定、綜合隸定方法、依據文字所記錄的詞隸定。趙愛學通過對相關甲骨文釋文的分析,總結出前人所用隸定方式共有9種,分別是:對應通行字、構件對應轉寫、筆形轉寫、綜合轉寫、整字拆分對應、主形類推、對應字簡省、借用字書字形以及半摹形半隸定。作者認為,構件對應轉寫這一方式應用得最多。我們認為,古人的隸定方式之所以簡單,大概是因為在隸定的過程中,嚴格恪守了隸定的準則,即孔穎達所說的“從古”,“可識”。
[1] 李守奎.《曹沫之陳》之隸定與古文字隸定方法初探[C]//漢字研究(第一輯).北京:學苑出版社,2005.
[2] 呂俐敏.試論上博簡中的“”字[J].蘭州學刊,2007,(8).
[3] 趙愛學.甲骨文隸定研究[D].北京師范大學,2008.
[4] (宋)郭忠恕,夏竦.汗簡·古文四聲韻[Z].北京:中華書局,1983.
[5] (清)張玉書,等,編撰.康熙字典[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6]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Z].北京:中華書局,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