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一種良好的文化生態如此必要。從巴洛克時代到當下,源源不斷的新作都由委約模式催生而出。作曲家的靈感可以讓一部作品不朽,而演繹作為一種高度詮釋,更是給當代藝術家創造機遇,鼓勵他們創作出具有時代意義的新作品。
上海交響樂團2013-2014年音樂季目錄令人欣喜。音樂家陣容史無前例,音樂演出精彩紛呈,無不彰顯出音樂大都市的氣魄。去年11月3日,東方藝術中心演出的那臺“余隆與馬友友演繹中國當代作品”最為令人矚目,主要曲目是青年作曲家趙麟創作、馬友友與吳彤擔任獨奏的大提琴與笙雙協奏曲《度》,以及郭文景的《中國民歌組曲》和由唐俊喬擔任獨奏的竹笛協奏曲《愁空山》。其中尤為別具一格的,當然是雙協奏曲《度》,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該曲作為世界首演,對于中國和整個世界的音樂界來說,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度》由上海交響樂團、中國愛樂樂團和廣州交響樂團三團聯臺委約,這種模式在國內還是第一次。委約作品是世界上著名樂團的一貫做法,也促成了許多名作的誕生。例如巴托克的《管弦樂隊協奏曲》和布里頓的《彼得·格賴拇斯》就是指揮家謝爾蓋·庫謝維茨基(1874-1951)在領導波士頓交響樂團期間的委約作品。2011年2月,柏林愛樂樂團在上海演出的日本作曲家細川俊夫的圓號協奏曲《花開時分》(Moment of Blossoming)也是委約作品。當今中國在海外的著名作曲家如譚盾、盛宗亮、周龍、陳怡等都曾應邀為歐美許多著名樂團創作過作品。上海交響樂團去年在滬已經演出了與紐約愛樂樂團共同委約美國作曲家約翰·科里亞諾創作的《甜美的早晨》。
上交與本國樂團聯合委約,首先考慮的是華人作曲家,這無疑是將中國作品推向世界的重要步驟。《度》的曲作者趙麟1973年出生,是著名作曲家趙季平之子,畢業于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上海的音樂愛好者可能對趙麟還不太熟悉,但如果知道他曾應馬友友之邀為其新絲綢之路計劃作曲,便不難明白他的實力,馬友友的專輯《魅惑》(《ENCHANTMENT》)曾獲2005年全球古典唱片銷售冠軍,趙麟的三首作品便被收錄其中。張藝謀、馮小剛、陳凱歌、李少紅、張紀中、胡玫等著名導演都曾邀請趙麟譜寫影視音樂;2010年總政歌舞團上演的首部舞劇《鐵道游擊隊》,特邀趙季平、趙麟父子擔任音樂創作;他們父子倆創作的《大秦帝國》交響音樂會,于2012年11月在北京由余隆指揮中國愛樂樂團隆重演出。他還曾被聘為2014年央視春晚的副總導演、音樂節目總監。從這些信息中我們可以看到:趙麟是一位高水準、有創意、思維活躍、成就可觀、同時獲得藝術界普遍認可的中國一流作曲家。這也曾讓樂迷們對《度》的首演充滿期待。
大提琴與笙雙協奏曲《度》取材于玄奘法師所著的《大唐西域記》。我們知道,《大唐西域記》記載了玄奘法師西行取經求法的艱難歷程以及沿途各國的風土人情。玄奘歷經千辛萬苦,“大漠孤煙,餐風露宿,不足為辛;長河落日,晚霞孤鶩,心有所寄”,最后終于到達佛教圣地印度,在當時世界上最輝煌的學術殿堂那爛陀研讀,最終修成正果,達到最高境界。
關于曲名“度”,《佛學大辭典》的解釋是:“度,(術語)渡也,生死譬海,自渡生死海又渡人,謂之度。”《壇經》里六祖慧能大師談到:“眾生無邊誓愿度,不是慧能度,善知識,心中眾生,各于自身自性自度……如是度者,是名真度。”他們所說的度,即自度,就是自己“度”自己,所謂“超度”也就是這個意思。
全曲分三個樂章:第一樂章《相》;第二樂章《喜》;第三樂章《悟》。
佛教中的“相”,有無、有之區別。“無相”就是外離一切相意思,禪宗六祖慧能法師說:“外離一切相,是名無相,能離于相,則法體清凈。”也就是說人應該在起心動念之中排除一切雜念,進行智慧上的修養。
“悟”即覺悟。“開悟”,是說人經過修煉明白了宇宙人生的真相而見到了“本性”。只有徹底改過自新,斷惡修善,明心見性,積小悟而成大悟,才能達到“開悟”的境界。
趙麟這首《度》的思想內涵一定非常豐富且有哲理性,深刻地發掘佛學與中國傳統哲學的文化內涵。而選擇大提琴和笙的雙協奏曲形式來表現,不同于以此類背景為主題的管弦樂曲,大概也是趙麟的新思路。
作曲家本人對該作品有提示性的解釋:
浩瀚沙漠,海市蜃樓,人似螻蟻……但是大提琴似乎任性般的堅韌,揭示著人的精神和追求;
祥云繚繞,霞光萬道,天宇無窮……那是笙在闡釋人的神性,在講述那理想之國,在引導,在憫人;
無法想象的苦,無法描述的樂,
這里有潛心面壁,這里有冥想頓悟,
人心之大,蒼穹海洋;
求真之路,艱辛神圣……
玄奘求真的精神從大唐的清晨直到今天,甚或將來,亙古不變,惠澤眾生,激勵永遠……
這就是《度》表現的意境:高山荒野,渺無人跡,玄奘餐風露宿、步履艱難而堅定不移地向西前進。或許大提琴就如一位老者,緩緩講述著這一切;而笙則代表著神靈,代表著跋涉者心中的理想王國,不斷給人以鼓勵,堅定著人的信念,給人以希望。第二樂章應該有喜悅情緒的描繪,速度或許是快慢結合的,可能還會夾雜著一些異國情調;第三樂章大概會有數種情感描寫,結尾氣魄宏大,從而點出作者想表達的“人心之大,蒼穹海洋;求真之路,艱辛神圣”的崇高主題。
《度》的首演似乎也有冥冥之中的機緣。2013年6月28日,“玄奘法師凈土寺剃度一千四百周年紀念碑揭碑儀式”在千年古剎洛陽凈土寺隆重舉行。據記載,隋大業八年(612年),時年13歲的玄奘在凈土寺剃度出家,在此他奠定了“遠紹如來,近光遺法”的雄心。2013年4月,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考察隊赴帕米爾高原等地,考證了玄奘的西行之路。無論從音樂本身還是文化影響,《度》的世界首演都有特殊的紀念意義。
由馬友友和吳彤擔任《度》的獨奏,也是為他們兩人量身打造的。馬友友已經多次來滬演出,上海樂迷應該對他不陌生。數十年里來,馬友友以手中的琴,為跨界音樂和傳播世界多元化文化做出了非凡的貢獻,他的琴藝和人品在美國和全世界受到廣泛贊賞,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獲得諸多榮譽。馬友友也是許多大提琴作品的世界首演者,其中包括譚盾的《武俠三部曲》。英國當代作曲家格拉姆·菲特金(Graham Fitkin)曾創作了一部大提琴作品《L》獻給馬友友的50歲生日(“L”為羅馬數字50)。民族管樂器演奏家吳彤也深為樂迷熟知,他不僅是馬友友的絲綢之路樂隊中的主要樂手,還有擅長演唱——演奏家的個人魅力顯然為委約作品的推動起到很大作用。
同臺的另外兩首中國作品——郭文景的《中國民歌組曲》和竹笛協奏曲《愁空山》同樣值得關注。《紐約時報》曾稱郭文景是“唯一未曾在海外長期居住而建立了國際聲望的中國作曲家”。他的作品具有厚重、宏大和歷史感濃郁的特點。他也經常將無調性的創作技法融入中國民歌風格的作品中,在國際上受到很高的評價。
竹笛協奏曲《愁空山》的創作靈感來源于李白長詩《蜀道難》中的“又聞子規啼月夜,愁空山”,作品對竹笛的演奏技巧有非常高的要求,它是全球演奏頻率最高的當代竹笛作品。這次演出由笛子名家、上海音樂學院教授唐俊喬傾情獻藝,郭文景曾盛贊她的技藝“解放了《愁空山》”,由此她也成為這部竹笛協奏曲的最佳代言人之一。2004年上海交響樂團在柏林愛樂大廳演出此曲,即由唐俊喬擔任獨奏。
去年中國作曲家新作的成功演出,使得委約作品為中國交響樂帶來盎然生機。這不僅因為新作品能夠不斷激勵樂團的藝術發展,對樂團的風格的塑造,實力、品牌、影響的提升產生巨大助力,更是激勵我國作曲家不斷創作的重要方式。
上海交響樂團團長陳光憲認為,對交響樂團來說,委約并不是一件急切要做的事——交響樂的傳世之作實在很多,夠你選夠你演的了。但“交響樂本來就是人家的。如果你去德國演奏貝多芬,去俄國演奏柴可夫斯基,那里的觀眾為什么非要聽你的?所以我們希望多演奏既能體現樂團水平,又有中國特色的作品。”
建立一種良好的文化生態如此必要。從巴洛克時代到當下,源源不斷的新作都由委約模式催生而出。作曲家的靈感可以讓一部作品不朽,而演繹作為一種高度詮釋,更是給當代藝術家創造機遇,鼓勵他們創作出具有時代意義的新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