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音樂因著前衛,因著古怪,人們就很難從幾顆類似的破碎性音符上,讓人去實現“聯想之聯想”的。因為音樂之抽象,相對美術的抽象,更會多一片“盲區”。
一
關于“當代音樂”,現時還很難在常人中討論。在最近的“上海之春”評論特輯上有篇文字是針對來自荷蘭的新音樂團專場音樂會說事的:荷蘭新音樂團以專演當代音樂聞名,特別對推介中國當代作家走向世界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這次他們共演出了7位作曲家的7部(首)作品。結果評論員任海杰先生在聽后感中批評這場音樂會“除了個別作品或個別片斷之外”,大部分“味同嚼蠟”,認為作品都“只注重音響的配器和技法的運用,缺乏音樂的可聽性和審美感”,聽到的是“音響”,而“不是音樂”?!艾F場演奏的效果似乎還不及文字表達”。編輯給這段文字起的標題也很有意思:當代音樂要“換耳朵聽”嗎?
“當代音樂要‘換耳朵聽’嗎?”這個標題起得太藝術了。是說到了聽不懂音樂時的痛處——樂圣貝多芬有句傳播了幾個世紀的名言:要做一個能欣賞音樂的高尚者,就得“有一雙音樂的耳朵”!現在問題的嚴重性在于:面對全新式的“當代音樂”,恐怕連貝多芬這樣的古典音樂大師,也要“換耳朵”啦!
但麻煩在于,要想將上帝安裝在我們腦袋上的耳朵置換掉,可不是鬧著玩的,這絕不是一個“小手術”,不如開個腫瘤:一個朋友將胃切除四分之三,也不過用幾個小時就完成了。說到換個“音樂耳朵”,就難多了!首先,“音樂耳朵”是看不見摸不著的,這個“換耳”手術該怎么動?不要說音樂的門外漢,就算熟悉貝多芬、巴赫的,要想“改過自新”,另擇“耳庭”,那又怎是輕易的事。
我是個著急想“換耳朵”的。前不久,因去沈陽音樂學院講學,順便向研究音樂史的權威朋友修海林、陳秉義、胡天虹等逐一請教,問“當代音樂倒底是什么東西,怎么解讀清楚”?結果都哼哈一笑,擺弄謙虛說“不清楚”。還發問我“你怎么對它有興趣”?
二
老實說,換不換耳朵是一回事;當代音樂值不值得我們“換耳朵”又是一回事。我就要運用語言學家郝銘鑒先生倡導的“咬文嚼字”之“嚼功”,數落數落“當代音樂”的不是——我原本想的是,只要將“當代藝術”之綜合性概念拿來一說就可以。諸君可要注意了,一觸摸“當代藝術”,會發現其概念一樣是混沌不清。有說“當代藝術”、“當代音樂”都有個特征是“當下性”,但“當下性”、“當代”原本是個“時間概念”,現以此來特指一種“藝術”類別,豈不存有歧義?當然,如當代藝術名稱只是與時間概念混用還不打緊,要緊的更在其實際中的“所指”方面的含糊不清。為了盡可能將“當代音樂”與“當代藝術”“咬嚼”得更明白些,筆者確實花了一番功夫,與諸多高人探討過,有說這“當代”是對過往包括“現代主義”的“反叛”,是“創新”,是“反形式主義”,是較以往更“極端個性主義”,等等,似乎只要越“反叛得徹底”,越“極端個性化”,甚至越使常人不知所云,越算“名作”。在此種藝術觀念下,那個叫杜尚的外國人,將一只“小便器”從商店里購得,轉而擺上展覽廳,因其“實用功能已消失”,變成了“當代藝術”的“杰作”,里程碑!
難怪有人總結說,當代藝術(當然包括“當代音樂”)是“天才與騙子(注意,并非瘋子)同存!”而且,“騙子”更甚。這怎么了得!由此造成雖然當代藝術、當代音樂被鬧得紛紛揚揚,聽者觀者依然如墜五里霧中。藝術品投資拍賣專家祝君波先生也明確指出了當代藝術品在收藏與拍賣時的軟肋:標準難確定呀。
三
需要具體用一些“實物”考察。
當代美術在美術品上常有種感覺,或故作狂態,或搞怪,或陰陽怪氣,你想,“小便器”都“變態”成“藝術”,還有什么不能做的?,F在這里是談音樂,這種藝術方面的事就不多討論。說說“當代音樂”方面的事兒:
那個“4分33秒”一直被捧得很高,應該就是當代音樂的“小便器”。那個凱奇在舞臺上不就是將鋼琴蓋打開,靜靜地坐在琴凳上,手沒動過一個指頭,腳也沒踩過一個腳指頭,真的就不知他做了什么;全場聽眾也沒有聽到一個琴鍵響過,就這么4分33秒過去了,居然就轟動了樂壇。
我現在想起來很慚愧,我在寫《圣殿的巡禮》一書時,竟也是將這件“怪事”作為當代音樂的“奇葩”興致勃勃推介的。但憑心而論,這能算音樂藝術嗎?其一是,音樂是聽覺藝術,全世界的先生們女士們,有誰聽到了什么?沒有,一個音也沒聽到。再者是,藝術可以沒有使用功能,但應有讓人反復欣賞的可能,這個4分33秒,能被反復“欣賞”嗎?否定者說,如再這么擺弄一次,還會有誰會傻帽地坐到劇場里去等著凱奇出場——就是連凱奇再世也不會愿意再重復坐上一回的呀。我們得承認,4分33秒是有“叛逆”的一面,但它只能算是一種“宣言”,而決非是什么了不得的當代音樂的“杰作”!為什么至今沒有人能看透這一點呢?難道真要讓童話中看穿“皇帝新衣”的孩子再出來給世人補上一課?
確實,中國的當代音樂也經歷一片混雜的場面。“騙子”的把戲不說了。“天才”的探索還是有的。早在1980年前后,趙曉生成為訪美學者,接觸了世界當代音樂。其創造性細胞一下子活躍起來,便搞出個具有中國元素的當代作曲新技法:太極作曲法;并且,他就這一作曲法寫了一部鋼琴曲,在1980年代上海的首屆鋼琴作品大賽中榮獲唯一的一等獎。這是個很極端個性化的例子,現在也不見得有多少人追隨。但因這一個性化的創造中,蘊含了一個民族幾千年的文化積淀,還有著由此連結的“道”的哲學思路和對世界存在的奇妙聯想,因此成為一種具有理性的自覺的當代音樂代表作。
說起中國當代音樂,譚盾應該也是個典型案例。正巧,前不久,上海收藏家劉益謙、王薇夫婦的“龍博物館”西館開館,就請來譚盾演出他的當代音樂作品,現場感覺很像“廟會”,人潮涌動,譚盾邊指揮著樂隊,邊指揮一些著裝艷麗的女子,時而捧著布條、時而撐著雨傘出場走上一圈。音樂并不顯擺,女子倒十分顯眼。是的,本身是“聽覺藝術”,而讓視覺過分忙碌,這樣的“創舉”,不知其生命力究竟如何?它們能像貝多芬、巴赫那樣流傳下去嗎?這是丟給所有當代音樂的一個問號。
四
一個時代總會產生相對應的新藝術,這毋庸置疑。當代藝術(音樂)的提出本是當代世界進入“文化多元”時代的一種必然。人類浮躁也好,急于創新也好,精神反叛也好,極端主義也好,都是時代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的自然生存。信仰自由,也格外寬容,所謂更尊重個性,藝術上幾乎誰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作為實驗,作為探索,都可以,可以存在,可以傳播,可以發表宣言。哪怕只有一個人喜愛——我稱之“一個人信仰”,也都成為可能。但,要確立一個時代的藝術概念,則本不該太隨意。
當代藝術(音樂)林林總總,個性泛濫;但不管向何處發展,發展成何種模樣,都應該負起責任來,那就是,所創作的藝術作品,不論多么“反叛”,多么“標新立異”,多么“個性”,也應要努力做到讓人拿用得起。不應非逼著受眾們去“換耳朵”吧!
與其他的當代藝術(如美術、建筑等)比,當代音樂更要考慮周全:因視覺藝術再“搞怪”,再“當代”,總還有以特殊線條、形態、色塊所堆疊起的“形”供人聯想——最抽象的(后抽象主義)的視覺藝術都還是有若隱若現的某種“具象”的;建筑更是有著聯覺的啟示性,如“鳥巢”,如中國大劇院那個“巨蛋”,再前衛,再抽象主義,人們亦能從其“可臥、可游、可居”,獲得熟悉的氣息與交流機遇。而音樂不行。當代音樂因著前衛,因著古怪,人們就很難從幾顆類似的破碎性音符上,讓人去實現“聯想之聯想”的。因為音樂之抽象,相對美術的抽象,更會多一片“盲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