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頭鉆進草綠色波浪的草叢中,兩只手指撥動一束束的滿腰深的草桿子,嘩啦嘩啦的聲音像推著一層層涌動的波浪。穿行了一陣,他的眼神盯準了不遠處有些突兀的山坡,那就是這一帶捕蜂人非常熟悉的“野蜂坡”了。
他蹲下身子,歇一歇有些酸脹的腳。耳邊傳來風吹草曳的颯颯輕微聲,還有嗡嗡嗡嗡的翅膀摩擦聲,那一刻,似乎有舒緩的音樂聲從他的心頭流過,愜意溫和。閉了眼,他看見了一只只的野蜂子在山嶺間環繞出優美的曲線。他拿著一只大網像捕捉五彩的蝴蝶。
這一帶的野蜂子有好多種。毛榛柴頸子很硬,有的頂端上結的蜂窩像頂著一髻灰黑色的菊花,一孔孔六角形的窩窩里貯滿了香味撲鼻的蜂蜜。一只只脊背刻著好看的花紋的馬蜂飛來飛去。他不止一次捉過這種蜜蜂,拔掉尾巴上的毒針,撕裂扇羽一般的灰翅,擱在手掌,陽光落在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最神奇的是它的后脖子上還刻印著一個橫躺著的“8”字,流暢的金色花紋格外清晰,于是,習慣稱他們為“8”號大馬蜂。
還有一種個頭稍小的灰不溜秋的野蜂子,腰身纖細,脖子上也有清晰的金字,是“10”號。它的蜂窩更小一些。他常常向別人炫耀自己的發現,引來旁人驚異的眼神。
此時,他的眼神朝那邊土坡望去,毛榛柴上空盤旋著一只只“8”號黃蜂,隔著一條小河,山那邊不遠處的藤條花開得正旺,在清風中飄過來淡雅的清香,這些黃蜂忙碌著,嚶嚶嗡嗡的聲音很響亮,環繞的八字形異常醒目。
但是,面對“8”號和“10”號野蜂子,他似乎有些不滿意,畢竟,采蜂窩已經很多次了,灌木上的蜂窩太小了,一大堆也沒有多少蜜。目光從那些振翅而飛的輕靈的野蜂子身上掠過,希望有新的發現。
順著一條彎曲的小徑,他慢慢移到一處稍微空曠的小坡前。他睜大了眼睛逡巡,忽然一亮,在一棵半尺高的杏樹邊兒上有一些山蜂子在飛,他眼神瞟著它們的來去方向,是從一個很隱蔽的小洞口飛出來的。他的心在那一瞬間崩崩地跳著,“乖乖”,他一遍遍地自言自語道,“莫非發現了‘九寢樓’”?他早就聽人說過,這種蜂子能在地里建造出達到九層如宮殿般的蜂窩。這可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他心里明白,這種蜂子可不是誰都能碰上的,野蜂坡太大了,即使雙腳走上一個月,也走不出三分之一的距離,他大半輩子就靠捉“8”號和“10”號山蜂子提毒素和蜂蜜生活,可是一次都沒有發現過“九寢樓”的。
他在黃麥草叢中朝前匍匐著,挨近了洞口,這種山蜂子個頭很大,橙黃色的腦殼,胸部涂抹著一層層的黑漆色,像一只只傲氣十足的小霸王,翅膀扇動的聲音極響亮,好像風箱鼓出來的勁風。
他開始熟練地從后背的背包中翻出蜂帽,戴在頭上,一層紗網像毛玻璃遮掩了他的視線,不過,雙眼朝一個方向用力盯去,倒也算清楚。有了這樣一層紗網再加上自己穿上塑料的衣服,誰也奈何不得了。
他提起寒光閃閃的小鐵锨,疾步竄上去,狠狠地扎下去,銅板大小的洞口被剜除了,一地的白煙甩向黃麥草叢中,像折戟沉沙的飛機。在外面飛行的野蜂子一下子迷失家園,瞬息間看清后,團團地向他撲來,轟炸機般的聲響纏住了他的視線,他毫不在乎。他又傾斜著踏著鐵锨,土皮又被掀掉了一層,一陣陣的煙霧過后,露出碩大的蜂窩,像一座圓圓的金字塔的塔尖。真不愧是“九寢樓”,這第一層挖出來三四個人合抱恐怕還接不上頭呢!要是都挖出來真不可想象,至于蜂子數量簡直不可計數。想起這些,他興奮無比。一些蜂子顯然已經意識到了危險,飛起來團團轉。
他沒有理會他們,繼續挖下去,蜂窩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留戀家園的野蜂子,就在他準備用大網將他們一網打盡之際,忽然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音。瞬間,密密麻麻的蜂群一齊起飛,他的眼前除了黑色的翅膀外,耳邊幾乎被刺耳的轟鳴聲淹沒。剛才還狂喜的的神情瞬間消逝了,他握緊鐵锨,大網,想向后方的黃麥草叢跑去。可是眼前的蜂群越聚越多,像一道黑霧遮住天空,那層蜂帽上的面紗上透過一株株毒刺,狠命地向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刺去。他拼命地搖動鐵锨、大網,想驅趕如黑的天空,但那只是徒勞,幾分鐘后,他仰面倒了下去,那只被他甩飛的鐵锨重重的落下來,鐵锨面蓋住了他的臉龐。那面潔白的大網被風卷過后,幽幽地落在他的身上。
等到他醒來,一只眼睛已經失明。當他瘸著腿腳回到村里,將那些捕蜂工具一一投到滾滾燃燒的火爐中。永不再捕野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