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之內 必有芳草

年少時看似平凡的小事，在其后的歲月中經常會縈繞于心，令你揣摩再三而回味無窮。

故鄉在丘陵與山地接壤的地方。那一年又是山貨豐收的“大年”。最先收獲的是蘑菇。第一次跟著小伙伴們進山采蘑菇卻發生了爭執：有的主張往遠走，理由是遠處山高林密，蘑菇肯定又多又好；有的堅持從近處入手，只要近處有，犯不上舍近求遠。前者多為年齡稍大些的孩子頭，自然占了上風。大家只好跟隨著往遠奔，登高山，竄密林，但所獲并不多。待太陽壓山，我們匆匆返回到離家最近的北山頭時，卻見并不茂密的灌木叢中，到處是歡聲笑語、蹲身伏腰采拾蘑菇的男女老幼，每人都筐滿籃滿的，更有甚者，還把衣服、褲子脫下來扎成口袋，也裝得鼓鼓的。大家知道了我們的經歷，又翻看了我們的成果后，都譏笑我們年少無知，舍近求遠，自討苦吃。

在后來的生活中，如上的故事經常浮現于我的腦海，每一次都深化著我對好高騖遠，舍近求遠，近處的寺廟少人拜，遠來的和尚會念經等諸種人生狀態與遭際的認知和理解。并進而提醒自己增強防范的意識，以減少些生活的波折和人生的遺憾。

2001年，在一個文友的書架中，發現了一本裝楨樸雅大方，名為《天窗亮話》，作者叫崔武所寫的書。這是本什么書？作者何方人士？一連串的疑問使我心生好奇，于是將書抽取出來翻閱起來：第一篇《哦，我的楊柳村》，敘述流暢，吸引了我；第二篇，《背簍》，情感深摯，打動了我……一種發現山珍般的喜悅涌上心頭，使我急切地發問：“崔武是誰？哪兒的人？”。朋友愕然抬頭，反問道：“崔武，咱大慶的。連崔武都不知道，還教文學？”少年時采蘑菇的往事又立刻浮現于腦海……

從2001年至今，我堅持遠近并舉的原則，即在從事遠——古今中外文學的閱讀與教學的同時，也閱讀、研究了近——本土作家、藝術家近百人，作品數百篇、部、件，寫出了評論性的文章七十余篇。如此的努力與成果，使我真正認同了漢代大學者劉向“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這句名言的真理性。所以，從上述近七十余篇的評論中，篩選出五十篇，取名《十步之內》，結集出版。以此做為學習研究本土文藝創作的一個階段性成果。

《十步之內》的五十篇評論涉及文學、美術、音樂、攝影、評論五個領域。其中，關于文學的有四十四篇。所論到的五十個人，他們有的聲震全中國，有的名馳省內外，也有的是藝苑、文壇中的后起、新秀。當然，受個人見聞、趣味的制約，還有許多值得研讀、評論的作品、藝術家未能涉及，不能不說有遺珠之憾。好在來日可期，我自當努力為是。以往的努力過程及所取得的收獲使我深切地認識到：身為大慶人，特別是如本人這樣以講授文學為業的教育工作者，對大慶的文學、文藝工作者們辛勤的勞作與豐碩的成果缺乏足夠的了解與把握，便不單是遺憾，簡直就是失職。因此，我以我十年的欣賞、研究、評論本土作家、藝術家們的作品的經歷與收獲為樂，當然，也為《十步之內》的結集出版而深感欣慰。

《十步之內》的評論，有的是憑自我興趣，選題而作；有的是受人之請，允諾而為；還有的是接受作協的安排，命題定制。但不論何者，我都本著一個原則：既然決定、答應要作，就懷抱同樣的學習、欣賞的態度，投放全部的心神精力，認真對待，全力而為。因此，我可以坦然地說，所成的每一篇評論都不是應付了事之作。它們可能存在這樣那樣的不足，這是由本人學養、能力所致，而決不是態度不恭的結果。

評論要以閱讀、鑒賞為前提、基礎，這是人所共知的常識。但從近年來參加的一些作品研討會所見的一些名人大家的作為，及報刊上所發表的許多長篇宏論來看，并不研讀作品就放言評論者及未能深透把握原著即高談闊論者屢見不鮮，甚至大言不慚。如此，不但違反常識，且敗壞文風、人心。因此，我時刻提醒自己對作者、原著深懷敬畏之心，堅持學習之意，保有研究之志。未讀不言，不研不評，無得不論。這也就保證了《十步之內》的每一篇評論都是閱讀的心得，研究的成果。雖稱不上佳構名作，確做到了評有所本，論不虛發。

文學、藝術，首先是人學。作品是作家、藝術家的人生寫照，同時，也表現著豐富的人生意涵。閱讀作品必須對作品如上的意涵進行體悟、洞察，方能深透把握認知作者與作品、藝術與人生的關系。而后，將其作理性升華，才可寫出梳理、描述、揭示、評說有機融合、文質兼備的評論。這是文藝評論所應堅持的方向，也是所應追求和努力達到的境界。十年來，我在對本土作家、藝術家及其作品的閱讀、評論中，自覺地堅持了如上的方向，做出了自己所能達到的努力。但我深知，成果未能盡如己意、人意，而這也正是我今后應繼續努力的所在。

歷史，是人生的過程累計；文化，是人類創造的全部成果的集合。文學、藝術既然首先是人學，就必然地表現歷史、文化的內容。從創作的角度看，廣義地說：文學、藝術所表現和反映的無非是歷史和文化。因此，從閱讀、評論的角度看，歷史、文化，無疑是讀者、評論家認識、把握作品的兩個重要的視角。從操作層面上看，這又可分為兩種不同的情形：

注重對作家、藝術家個人創作歷程的認知，以描述他們個體創作的發展變化性。《十步之內》中，對楊利民的戲劇、龐壯國、潘永翔、王如等人的詩歌，王鴻達、隋榮等的小說，董寶臣的美術創作的研究與評論就是如此。這樣的作為，可以給人以整體、全貌的觀感，更可以形成對對象的宏觀把握。

從創作題材的選擇上考察創作者的個性。正是如此地觀察，才使我們確認楊利民的戲劇文學因為注重表現歷史題材，特別是注重歷史觀念、規律的表達與揭示，才使其作品見出厚重的品質。宮柯、李國昌等精于和專于對大慶歷史題材的表現，使他們成為研究大慶的專家，形象記錄大慶歷史的作家。王天臣、殷慶功等又擅長于家族史的講述，并借以表現國家、社會的風云變幻。與注重歷史題材表現同等重要的還有宮柯《大野》、劉莉《大慶往事》、王法勝《大慶城事》等作品深厚、強烈的文化意識的表達，既體現了鮮明的文化自覺，又給讀者關照人生、社會、歷史開辟了新的視野，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文藝評論的寫作，既以對作品的閱讀為前提、基礎，又應以先進、科學的理論為指引和導向。所以，行文上，免不了摘章引句，引經據典。檢閱時下國人所作評論，似多有以摘章引句、引經據典爭勝取榮者，且此等作品多引借于西方的新說，更多時髦詞語，奧晦句式。每讀這樣的評論，常生頭眩目暈，不知所云的迷惑。于是，就越發欽佩魯迅、孫犁等關于文藝評論的寫作力求清通的倡導，愈加贊嘆他們所寫出的觀點自備，言必己出，雖無依傍，但涵容博通；看似平常，實卻難為的評論作品。自知才情不逮，但亦不棄景仰之心、追慕之志——雖不至，愿學焉。

評論具體的作者、作品，必須注重具體的分析與評說。只有這樣，才能對作者的創作有所幫助，對讀者的閱讀有所導引。否則，難免缺乏針對性，而顯空疏虛盲。為達此目的，我在接受和感知作品時，特別注重珍惜發自內心的感受與體驗的生成，一有所獲，即立刻將其捕捉記載下來。之后，再以平時所學的理論、所成的見識為工具和尺度對之進行理性的反芻、剖析、提煉、升華。最后，將產生自我感受和體悟的原作內容與所形成的自我感受和體悟及其反芻、剖析、提煉、升華所成的觀點、見解，用明白曉暢的文字表述出來，由此做到原作的引述與感性的描繪、理性的點評有機融合，渾然一體。這樣寫出的評論，上者，可做到內容充實飽滿，針對性強；下者，也會不致言之無物、空疏虛盲。

評論的本意就是要區分優、劣所在，表達褒、貶之意。因此，堅持一分為二的態度，指出作者、作品的優長、不足，特別是指出造成優長、不足的原因，以及發揚優長、克服不足的途徑，更是評論者的本分責任和評論文字應有的品質。在《十步之內》的寫作過程中，我自覺地堅守了評論者這一應有的本分責任，努力地以辯證的態度做一分為二的研究與評論。大多數成果都做到了褒賞在前，糾偏于后。雖未必篇篇確當，但對任何作者、作品的評論都不揣個人私利的考量，就文論文，對文不對人。因此，《十步之內》所涉及的五十位文友明乎此，知我、罪我，我都會心安的。

《十步之內》，非名家大作，即有幸得以出版面世，也無異于鄉野走出的孩童，淹沒于大都會的茫茫人海，默默無聞，值得如上喋喋不休地自我表白嗎？值得！因為，這不是自我得意、自我欣賞，這實在是為了表達我發自內心的對文學藝術、文藝評論的敬畏，尤其是對我的評論所涉及到的所有本土作家、藝術家們的敬意。正是因為有你們辛勤的創造，為我提供了豐富、精美的審美對象，才使我如赴盛宴的食客，欣然地跨入富麗的殿堂，貪婪地、心安理得地，時常還挑肥揀瘦地享用著你們用才智、汗水和心血所炮制出的美味佳肴。這樣無償而美妙的享用，活化了我的靈魂，豐富了我的內心，提高了我的眼界，拓展了我的胸襟，最終使我孕育出了屬于自己的精神之子。因此，我對本土文友們的感激、敬意是說不盡的，所以，就不免喋喋不休。

千言萬言何如莫言！就此打住，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