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形態(tài)（組詩）

讓人揪心的一幕

水

在有水的地方

這里

每人每天限量三斤水

洗漱 飲用 洗菜

以及喂牲口

都在括號之內(nèi)

一天（頗有意味）

一頭平素憨厚 老實 溫馴的老牛

突然掙脫韁繩

沖向運水車

喇叭聲 吆喝 驅(qū)趕

不為所動

主人飛奔而至

皮開肉綻 瀝血的鞭子

翻飛不止

老牛依然“寸土不讓”

凄厲的哞叫與沙漠的酷風(fēng)

交織成悲壯的混響

運水的小戰(zhàn)士雙眼潮紅

司機淚水打濕淚水

“就讓我違反一次現(xiàn)定吧

我愿意接受一次處分?！?/p>

悲憫 高過大漠的凜冽

小戰(zhàn)士從運水車上取出半盆水——大約三斤

放在老牛面前

老牛沒有喝以死抗?fàn)幍脕淼纳?/p>

仰天長哞的呼喚還在空氣里劃著波浪

一頭小牛已然從沙堆后跑到跟前

老牛慈愛地看著它的孩子

貪婪地喝完水

伸出舌頭舔舔小牛的眼睛

小牛也舔舔老牛的眼睛

靜默（靜默攜帶著聲音）

母子眼中噙滿感恩的淚水

沒等主人吆喝，它們掉轉(zhuǎn)頭，往來路走去……

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名牌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

牽不動孫剛的笑肌

支撐自己讀完高中

土里創(chuàng)食的父母 已然“舉鼎絕臏”

孫剛背起干癟的行囊

匆匆趕來的盧老師忙問“上哪？”

“到深圳打工。”

“慢！”

盧老師直奔廚房。拿起一只陶罐 直嚷“可惜”

“這么貴重的東西怎么用來裝鹽？”

小剛一家拉長耳朵

儼然古董收藏家的盧老師一通文物常識的“普及”。嘴巴都合不攏

大學(xué)畢業(yè)后工作了兩年

是該攜女友走向另一個季節(jié)

可一應(yīng)物什的購置 還缺一大截

女友眉頭一揚

想起了孫剛“賣”古董的事

兩人一算 盧老師支付四年大學(xué)費用

總共7萬多元

可幾千年古董值大價錢?。?/p>

對！贖回它

再不濟弄些補償也好

只見幾件憋憋屈屈的家具

哪有古董的影子！

盧老師已抽縮成一句不忍說出的成語

老師的女兒 淚水打濕淚水

“我爸為了扶持一個學(xué)生上大學(xué)

花光一生的積蓄，”

她從廚房拿出裝鹽巴的罐子

“這不過是民國時期的陶瓷品，

那個學(xué)生還一直認定是春秋時期的古董！”

“咚”的一聲

地面托住孫剛的雙膝

（后來有人看到那里有個凹坑）

他抱住口不能言的老師 嗚咽著

“老師，您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堅強的母愛

兩手和雙膝抵住搖晃的大地

身軀拱成一張弓

一張曠古未聞的弓?。?/p>

不知多少重的磚頭石塊壓在“弓”背上

下面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和她的兩歲女孩

千百斤的重壓

剝蝕她的體力

啃嚙她的肢體

每個時間的切片

都懸在生與死的岔口

心力透支！

你告誡（告誡的姿勢也是祝福）自己

“弓”必須繃緊

稍一松弛

一瞬就是一生

而孩子的人生剛剛開始

初生的太陽啊

時間蹣跚

一小時，一小時……

苦苦熬了兩天

熬著前世今生的苦難

絕望如潮

身體柔弱

母愛堅強

一回回磨礪卷刃的希望

一次次揚起回落的旗幟

四肢百骸疼痛酸麻僵硬

但意識清醒

銀針般清醒

期待世上最撼人心魄的音樂——

救難人員的呼喊——

劃走焦慮和悲傷

你的回應(yīng)

微弱如一絲風(fēng)

一棵小草的搖曳

重壓消失 像水消失在水中

但孩子已經(jīng)停止呼吸

從未撒謊的人撒謊

為了年輕母親虛弱的生命之弦不致繃斷

大半年了，年輕母親的手指還未完全伸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