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認知素養考查及其教學思考

陳光裕+鄭曉峰

[關鍵詞]天津卷，理論認知，史學思維，邏輯思維，社會達爾文主義

[中圖分類號]G63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0457-6241（2014）13-0007-05

2014年高考文綜歷史天津卷第5題，以生物進化論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為切入點，給出達爾文進化論的理論信息，又呈現貌似合情合理、并與達爾文進化論主張近似，而整體上、實質上又是錯誤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觀點，考查考生對相關理論的認知素養和邏輯思辨能力，內容與形式均具有一定新意，較好地體現了歷史學科的特點，以及新課程的教育教學理念，給中學歷史教學以積極的導向和有益的啟示。

試題如下：

5.達爾文《物種起源》一出版，英國社會學家斯賓塞馬上將達爾文的學說運用到社會歷史領域，創立了社會達爾文主義。他認為，人類社會也像自然界一樣，存在著生存競爭。在競爭中，強者生存了下來，而弱者則被淘汰。只有這樣，人類社會才能進步。這種觀點（答案：D）

A.正確。社會科學可以借鑒自然科學理論

B.錯誤。社會科學不可以借鑒自然科學理論 C.正確。自然科學理論可以移植到社會科學領域

D.錯誤。自然科學理論不可以移植到社會科學領域

一、本題所涉及的理論認知內容和素養要求

試題直接依托的具體教學內容包括：世界近代科學技術中的達爾文與進化論，即人教版高中歷史必修1《探索生命起源之謎》中的第三目“達爾文與進化論”（介紹《物種起源》）；中國近代思想解放潮流中的“戊戌變法”，即人教版高中歷史必修3《從“師夷長技”到維新變法》中的第三目“維新變法”。前者，從正面了解、認識達爾文和進化論的基本內容和科學價值、重大意義；后者，從側面了解19世紀末嚴復、康有為等以西方進化論、社會學理論為武器（嚴復翻譯介紹赫胥黎的《天演論》等），宣傳維新變法、呼吁救亡圖存及其社會影響。然而，從系統、完整、科學、準確的角度審視，要深刻認知近代生物學理論及其對世界歷史發展、中國社會進步所帶來的深刻影響，認知自然界與人類社會的聯系和區別、認知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共性與差異，僅僅限于上述內容（局限于教材知識點）的教學，是遠遠不夠的，也是片面、機械、僵化的。就是說，要科學準確、完整系統地認知上述內容，還應了解與達爾文進化論“伴生”的相關社會學理論——如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認知赫胥黎《天演論》與進化論、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理論關系；認知嚴復、康有為譯介宣傳赫胥黎理論及所宣傳的進化思想與達爾文進化論、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的關系，等等。扼要概括說明如下：

1.對達爾文進化論理論的掌握和認知

以1859年《物種起源》發表為標志，達爾文創立了以“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自然選擇”為基本表達特征的生物進化學說。達爾文認為自然界中只有適應生存環境的物種才能幸存下來，強大的操控力通過清除那些不能適應環境變異的物種，在生物總數中制造空缺，這些空缺則由那些更具適應性的物種填補；在變化的環境中，只有最適應的物種才能生存下來，這就是自然選擇。就是說，一切物種不是由“神靈”經過特定工序制造出來的，其特定形態完全是自然因素。達爾文的進化論學說作為自然科學的理論，是偉大的，它以充分的事實推翻了“神創論”和物種不變論，“第一次把生物學放在完全科學的基礎上”。①然而，這個理論最初回避了人類自身。直到1871年達爾文發表《人類的由來和性選擇》，才從生物物種的角度闡述了人類的起源，②但仍沒有將進化論用于解釋人類社會的發展。

2.進化論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對社會達爾文主義的了解

達爾文進化論在科學領域之外的影響遠遠超過了其在生物學等領域內的影響，而在社會科學和哲學領域引發的爭論更加激烈。爭論的焦點在于是否可以把達爾文學說的基本思想用于說明人的本質。其中影響最大的是社會達爾文主義。

社會達爾文主義的首創者是英國哲學家、社會學家赫伯特·斯賓塞。在《物種起源》發表之前，他已形成普遍進化的思想，并從馬爾薩斯那里接受了生存斗爭的觀念。在《物種起源》問世不久，他就“將現有許多關于進化的觀念融合為一個總攝觀念，用以解釋一切”，③特別是將達爾文的學說運用到社會歷史領域，創立了社會達爾文主義。這種社會哲學認為，人類社會也像自然界一樣，社會組織之間、階層之間的關系，如同生物個體與其細胞的關系，可以用生物學中的生存競爭加以解釋。美國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者認為不僅是階級，人種也決定了一個人能否成功。他們的基本觀點是，社會中存在的一切，連同所有的不公正，都是由生物遺傳特性決定的，很難通過社會改革加以改變。它試圖把進化論應用于社會學，用“生存競爭”為資本主義競爭精神辯護，主張實行徹底的自由競爭，國家放開對個人行動自由的限制。只有當最適應者占據經濟上的主導地位，不適應者承受競爭的后果，社會才會出現進步。

3.對社會達爾文主義負面影響的了解

社會達爾文主義在當時有其學術價值，其理論也不能完全否定。但它將自然界生存競爭規律直接照搬到社會學研究上來，主張國家之間、社會階層之間、民族之間，以及人與人之間“弱肉強食，優勝劣汰”，將倚強凌弱的強權主義稱為“社會倫理”，這就完全錯誤和荒謬了。其影響和結果用最通俗的表述就是把人類獸性化，甚至比獸類更獸類，而無法向更美好的生命形態發展進步。

近代以來，社會達爾文主義理論一度被西方利用來說明和強調“人種差別”的合理性及侵略、戰爭的必然性。西方早期資本主義以社會達爾文主義為理論武器，“理直氣壯”地在各國內部殘酷壓榨、掠奪民眾，并進而在全球范圍內對其他國家和民族發動殖民戰爭，進行血腥的殖民掠奪和統治，以實現其原始資本積累。20世紀30年代，德國納粹“將種族學說的生物學意思說得比19世紀的前輩更老實一點”，④宣稱“血是一切”，日耳曼人的血是“天下最好的血”，“德意志人天生要成為世界最高民族”，⑤借此推行種族滅絕政策。

4.對赫胥黎《天演論》傾向及嚴復譯介“達詣”的認知

在中國最先譯介、宣傳進化理論的是嚴復。嚴復、康有為等試圖借用進化論來呼喚國人的民族意識，增強救亡圖存的勇氣，宣稱再不變法將按照“優勝劣敗”的公例而亡國滅種。這對19世紀末中國思想文化界的啟蒙，對宣傳和推動戊戌變法，產生了“振聾發聵”的影響作用。這里有兩點需要說明：

其一，赫胥黎原著《演化與倫理》（即《天演論》），主旨不在于闡述進化理論本身，而是把人類從動物學意義上進行科學研究，即將進化論原理應用到人類社會，因而，它已經具有明顯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傾向。其原著開宗明義指出：“萬物都離不開物競天擇的自然選擇法則……人類社會也不例外”，“強調人類（主要指白色人種）應該采取倫理控制的方法”，“將群體的……力量集中起來抗衡天然淘汰的自然法則，建立一個道德高尚的社會，使成功者既是適應選擇的‘最適者，又是道德高尚的‘至善者。”①

其二，嚴復譯介《天演論》是“達詣”（編譯），②在無奈之中傳導的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理論。他結合中國社會的實際，將斯賓塞的理論拉進來，“取便發揮”，③因而大大增加了理論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色彩。嚴復以冷酷的聲音告訴人們，所謂“物競天擇”，就是生存競爭中弱肉強食，愚身智役，只有適于天時地利于人事者，方能自存。④前述，社會達爾文主義受到殖民主義者吹捧和利用，客觀上成為強者的理論、殖民主義的理論。嚴復等人接受并宣傳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理論，自然沒有為侵略者張目之意，而是無奈地看到了這個理論的另一面，即喚醒國人、奮發圖強，在競爭中適應環境，變為適者生存中的“適者”。其實，嚴復的晚年，已經開始對所謂的“進化論”進行批判，他說：“不■垂老親見支那七年之民國與歐羅巴四年亙古未有之血戰，覺彼族三百年之進化，只做到‘利己殺人、寡廉鮮恥八個字。回觀孔孟之道，真量同天地，澤被寰區。此不獨吾言為然，即泰西有思想人亦漸覺其為如此矣。”⑤矛頭直指西方國家以進化論為掩蓋，在人類世界中弱肉強食、恃強凌弱，同時也對傳統中國文化給予充分肯定。

總之，這里的理論認知要求包括：達爾文進化論是19世紀自然科學的偉大理論，但應該主要適用于生物界、自然界；在進化理論影響下伴生的以社會達爾文主義為核心的社會學理論，照搬生物進化理論闡釋人類社會發展，成為近代西方殖民主義對外侵略擴張、發動戰爭的理論依據，納粹德國的種族滅絕政策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惡劣應用；近代嚴復、康有為譯介宣傳赫胥黎的理論帶有社會達爾文主義色彩，其目的在于喚醒國人、救亡圖存。

二、本題的考查目標、能力要求，設計特點及解題思路

1.本題的考查目標與能力要求

本題基本的考查目標包括，直接考查獲取和解讀材料信息的能力，運用理論、認知和邏輯思辨對理論觀點進行辨析、判斷，得出結論認識的能力等。試題對應考試大綱的能力目標主要為：依據理論認知和素養，運用批判、借鑒、引用、比較等方法對相關歷史觀點（理論認識）進行評價的能力。

試題總體要求考生應該具備相關的、較高層次的理論認知素養。這個素養，主要源自歷史課堂對相關理論知識的了解和認知，也包含其他相關學科知識的學習、課外閱讀等各種形式的認知積累和修養，未必都是歷史課堂和歷史課本都明確講到的具體內容。當然，本題依據所給信息及材料的語句表述以及應試的解題推導、判斷的方法，也可以進行解答，但試題在本質上更主要的是要求考生具備盡可能豐富的理論素養和認知能力。試題中“人類社會也像自然界一樣，存在著生存競爭。在競爭中，強者生存了下來，而弱者則被淘汰。只有這樣，人類社會才能進步”的描述，本身也是對學生情感、態度、價值觀的一種考查，對于人文情懷的一種滲透。在這種理論認知素養和能力要求上，考試評價無所謂超綱或不超綱。

2.本題設計特點和解題思路

本試題選項的設計有別于常規選擇題選項的單一、直接陳述形式，而是由兩對相反相成的判定詞（認知結論）及既相互關聯，又有內涵差異的陳述句式編組構成。這種設計方式包含兩個思維點：一是對題干材料所述觀點——即社會達爾文主義觀點的“正”“誤”的判定；二是判定“正”“誤”的理由，即自然科學理論與社會科學的確切關系的認知與選擇。這種選項的設計，以不同又相關的邏輯判斷形式呈現，凸顯出試題的邏輯思辨特點與考查要求，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試題的思維能力標準，解題則需運用嚴謹的邏輯思維進行辨析、判斷，才能得出正確的答案。

首先，要讀懂題干所提供的材料信息及含義，核心是與進化論相關聯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基本觀點，調動和依托已有的理論知識素養，做出對其“正”“誤”的判斷。然后，結合理論認知，運用邏輯思維的方法，辨析自然科學理論與社會科學的適切關系。作為自然科學理論，達爾文的進化論學說是科學、正確的理論，但它針對的主要是生物界、自然界。“物競天擇，生存競爭，優勝劣汰”在自然界是普遍的、常態的規律和法則。“生存競爭”的特征在某些方面、某種程度上，可以有選擇地與人類社會類比和借鑒。但人類社會，尤其是文明高度發展之后的人類社會，是富于人性、理性，充滿人文精神氣息的；人類可以、也能夠按照人性、理性來規劃社會發展的秩序和走向，妥善處理和解決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面臨的各類困難和問題，因而，不能簡單使用自然界發展規律來解讀人類社會，不能將自然界的進化法則直接照搬、移植到人類社會，尤其不能將其視為實現“社會進步”的一般法則和普遍規律。因此，斯賓塞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基本觀點是錯誤的、荒謬的。依據上述認知，運用邏輯思維方法，可得出：自然科學理論與社會科學的恰當關系為可借鑒，但不能照搬和移植。所以，A、C兩項錯誤；B、D兩項觀點判定正確，而B項對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關系的表述有誤。綜合題意考量，D項為正確選項。

三、本題給歷史教學帶來的啟示與思考

依據上述內容可知，歷史教學講述達爾文進化論（理論認知教學），不僅要讓學生掌握進化論的基本原理，認定它是科學的、正確的自然科學理論，還應連帶介紹與之相關聯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基本觀點、缺陷及其帶來的負面的、社會的、歷史的影響。否則，很可能造成相關理論認知的誤區和混亂——學生無意中將達爾文進化論與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觀點相互混淆；講述19世紀末中國戊戌變法時期嚴復譯介宣傳進化論理論——赫胥黎的《天演論》，要使學生明了赫胥黎的理論是社會學理論，帶有一定社會達爾文主義色彩，而嚴復的譯介加上了許多個人的“發揮”，因而雖然包含著進化論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在赫胥黎理論基礎上的發揮，加重了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因素；嚴復、康有為等以“進化論”（帶有達爾文主義色彩）為理論依據，宣傳救亡圖存、變法圖強，在當時具有進步意義，產生積極社會影響，但就其理論本身而言，又是有缺陷、有問題的。對于高中歷史教學，尤其是高中文科班的歷史教學，只有將這一理論傳導過程和關系梳理清楚，才能算準確、完整地完成了有關“達爾文進化論”這一理論內容的教學任務和要求。否則，很可能會留下理論認知空白、死角，甚至無意中造成這一理論教學的誤導，造成學生理論認知的混論和謬誤。

據筆者所知，理論認知教學一直是中學歷史教學中最為薄弱的環節之一（筆者早在20年前曾就當時的高考能力考查趨勢強調加強歷史理論教學）。①普遍存在的問題是：對理論認知教學重視不夠，意識淡漠；方法簡單，照本宣科；功力欠缺，心有余而力不足等。因此，必須引起教師們的重視和反思。其一，要充分認識理論教學的重要性。歷史學科具有突出的綜合性特征，內容又極其廣泛豐富，除了各類具體知識之外，還必然包括各類理論內容（史學理論及與歷史教學內容相關聯的各類專門理論）。綜合的、基礎的各類理論素養不僅是學習歷史學科的依據和指導，也是基本的、重要的教學內容和考試評價內容。其二，要大力改進理論教學的方法。用死扣教材、死扣知識點的方法來處理和進行理論教學，肯定會把理論內容講“死”，絕然無法融會貫通地達成理論教學的目標和要求，更無法潛移默化地養成學生的理論認知素養、培養造就具有獨立意識和創新精神的學生。其三，修煉和提升理論素養與功力。筆者以為，就專業歷史教師而言，在一定意義上，相較于歷史知識面的多寡，與歷史學科搭界的各類理論素養和功力，是更有意義和價值的專業素養。史學理論及綜合理論底子薄弱，又懶于讀書補缺提高，遇到相關的理論認知內容教學，必然捉襟見肘。不是不講、不教，而可能是想講講不清、講不準，人為地“留白”，甚至無意中進行了錯誤的教學。本題所涉及的理論認知內容，筆者不敢打保票沒有進行教學誤導的。

在新課程背景下的歷史教學中，如何恰當地進行理論認知的教學？怎樣關注學生理論認知素養的熏陶、引領和養成？本試題應該給我們提出了一些警示，引起我們的思考。

【作者簡介】陳光裕，男，天津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教授，主要從事歷史教學論、課程論方向的教學和研究。

鄭曉峰，男，天津市和平區教研室歷史教研員，中學歷史特級教師，主要從事歷史教學研究。

【責任編輯：王雅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