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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一位朋友前段時間拜托我尋找他們家族一位清代祖先的資料,據說在地方上也是個名人。“你們那有大圖書館,你還會用電腦,都說網絡上什么都能找到。”我努力地去執行,但最終仍不得不告訴他一無所獲的結果。
他當時失望的眼神,讓我一段時間里都頗感愧疚。我后來想,其實不止于曾經的名人,那些曾經的身邊人,常常也已人塵兩渺。
兒時上學的路上,每天都會見到一對有智力障礙的老夫妻,男的叫傻漢,女的叫傻秀。他們家在大山里,每天一人砍一根大毛竹(無論誰家的都任他們砍),然后扛著走十幾公里的路,到縣里去賣掉,一共賣5元錢。
傻漢見到我們都是臉上帶笑,眼里滿含善意,他不是啞子,但從不說話,從沒聽到他嘴里蹦出過一個字;傻秀則逢人就愛說她那些最隱私的事情—包括對小孩子,這讓我們感覺十分離奇。
后來當了記者,突然覺得這對不一般的夫妻很值得記錄。他們的人生里一定有許多滋味獨特的故事,比如悲傷,可能也是用傻傻的笑意來描述的。于是回到家鄉,一問才知道,他們早已先后離世。
有些悵惘,也同樣有些愧疚。歷史重復著,當我想起那位給我講了薛仁貴、白娘子、天仙配等許多好故事的白胡子三爺爺的時候,揣著他想要的一本書回去找他,只找到了他的墳。
每個人的家鄉都很精彩,那些從不被記住的人們創造了當地燦爛的文化和歷史,溫情無限。喜歡讀史,總希望在其中找到一點家鄉的痕跡,偶爾有幾句話提到,也會興奮起來。然而這正是我們的可憐之處,過往的歷史里看不到真正的生活,只有王侯將相叱咤風云。即便是鎮志、鄉志,也更多地談些經濟、風土、譜系,不講故事。大概是因為缺錢、缺紙,也缺識字的人。
現在已經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時代,自媒體讓每個人都成為記者,至少是記錄者,而手機攝影讓這種記錄變得簡單、生動和真實,舉手之勞,就為自己保存了家鄉的歷史。來之太易,且當局者迷,現在我們還不能太深地體會這種記錄與保存的價值,但傳之子孫,價值就會幾何級數地膨脹。比如,我父親的那位朋友如果能找到一張他祖先的生活照,他一定激動得跳起來。
中國人民大學的任悅老師,連續3年發起“還鄉計劃”攝影項目,讓大家在年節回鄉之時,隨手拍攝記錄家鄉那些長滿故事的場景,歸集、共享,為家鄉建一份檔案。每個人的家鄉都在急劇變動,漸漸遠離曾經的熟悉,遠離夢中才會泛起的潛意識。任悅說,“我們不是要抗拒改變,而是覺得有些東西消失了比較可惜,記錄下來,能夠幫助大家去思考。”作為學者,她強調這種記錄是更加注重理性的。
我理解,那是說攝影的工具理性,和社會學的分析理性,但對于攝影者,不可能有情感理性。一旦人們認同這個計劃,必有許多回憶與溫情,涌上腦際,涌入鏡頭。
年歲一久,天地變遷,便成鄉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