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琦 向孟毅
〔摘要〕當前我國正處在環境“庫茲涅茨曲線”的峰位附近,污染事件層出不窮。然作為生態環境最后一道保護屏障的環境刑法雖經過數次修正,卻始終瑜不掩瑕,有心無力。“自由主義”秩序觀誤導下的對刑法“謙抑性”的曲解導致威脅犯至今仍逍遙法外,“可持續發展”公平正義理念的缺失又造成刑不當罰,罪責不一,污染屢禁不止的原因正在于其成本偏低。滯后的立法在刑法哲學上的價值錯位需要從環境哲學的層面尋本溯源,這便是“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指引下的人與自然關系的失衡。因此,只有重新確立正確的生態倫理觀,并以此指導環境刑事立法,才能從根本上緩解立法與現實間的矛盾,從而有效治療環境污染的頑疾。
〔關鍵詞〕污染環境犯罪;EKC;哲學反思;人類中心主義;“大地倫理”生態觀
〔中圖分類號〕DF62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14)02-0067-08
①1955年,經濟學家庫茲涅茨通過對主要歐美國家如英國、美國、普魯士的歷史經濟發展數據進行歸納統計,在《經濟增長與收入不平等》一文中提出庫茲涅茨曲線假說,即人均收入水平與分配公平狀況隨經濟發展過程而呈先升后降的倒“U”形曲線變化。
〔作者簡介〕陳開琦,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
向孟毅,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研究生學院碩士研究生,四川成都610071。一、我國環境污染和立法現狀概述
(一)“庫茲涅茨曲線”軌跡下的環境現狀分析
1991年,美國經濟學家格羅斯曼和克魯格采用實證研究法,以環境定量監測的數據為支撐,通過簡化回歸模型檢測經濟增長和環境污染間的聯系。研究表明,在一國經濟發展處于較低水平時,環境污染程度較輕,但隨著人均收入增加而日趨嚴重;而當經濟發展水平穩定上升至某個高位后,隨著人均收入的進一步增加,環境污染反隨其增長而逐步改善。二者間呈現倒U型的變化趨勢。〔1〕嗣后,謝爾登、霍爾茨-埃金等學者相繼對環境污染和經濟增長的關系作了相關研究,并以被研究國對特定燃料的消費作為國民收入的代表從而優化了實證數據,結果表明:大多數環境質量指標與人均收入之間確實存在倒U型函數關系。〔2〕這一結論也得到了1992年《世界銀行發展報告》的數據支持。1993年,哈佛大學的潘納約托教授借著名的“庫茲涅茨曲線”(Kuznets curve)①之名,將這種環境質量與人均收入間的關系稱為“環境庫茲涅茨曲線”(EKC)。〔3〕一時間,一場針對EKC的研究在我國國內部分省份和大中城市開展起來。盡管也不乏學者質疑EKC的客觀性,但更多研究報告表明EKC在我國確實存在,只是與西方國家的EKC比較,類型更加復雜,并自成一格,比如轉折點更趨前。根據OECD(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調查研究,西方大部分發達國家的EKC處于峰頂時,人均GDP約在8000-10000美元;而對于新興的發展中國家而言,頂峰值只有2000—5000美元。〔4〕從經濟指標分析,我國的EKC正處于倒U形曲線峰頂拐點的位置,我們正在經歷一個古往今來環境形勢最為嚴峻的艱難時期。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2012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我國2012年的GDP為519322億元,年末全國大陸總人口為135404萬人,據此,2012年中國人均GDP約為38354元,截止2012年末,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中間價為62855,則2012年我國人均GDP約為6100美元。又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3年4月最新預測,2013年我國人均GDP將為6629美元。
事實也正是如此,經濟的騰飛、工業化與城鎮化的倍道而進在給人們生活帶來日新月異變化的同時,對大自然造成的破壞亦有加無已。毫不夸張地說,我們正生活在一個被污染毒瘤包裹的國度中。TSP(總懸浮顆粒物)、PM25(細顆粒物)這些曾經生僻的專業概念,如今不僅是老百姓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更是人們生命健康的監測指標。研究發現,長期暴露于污濁的空氣中,總懸浮顆粒物每上升100微克/立方米,死亡率就因心肺疾病的增加上升14%,平均預期壽命就將縮短3年。這意味著,按總懸浮顆粒物的水平,北方5億居民將因嚴重的空氣污染人均減壽55年。〔5〕同時,由于工業廢水和城市污水源源不斷地排進江河湖海,全國的飲用水源都已危機四伏;城市河段90%以上遭受嚴重污染;全國尚有36億農村人口喝不上符合衛生標準的水;東到黃淮海平原,南至四川盆地,西抵天山山麓,北達內蒙古高原,都處在地下水的砷污染風險中。而長期飲用這些砷含量超標的水會導致皮膚色素沉著過度、肝腎功能障礙甚至不同類型的癌癥。〔6〕
(二)生態環境危機背景下的刑事立法概況
刑法對日趨惡化的生態環境并非視而不見,而是針對結果日趨嚴重的污染環境犯罪不斷進行著積極的立法調試。在1979年刑法中,環境犯罪沒有獨立章節和獨立罪名。1997年刑法改變了這一狀況,在分則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專設“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一節,規定了14個環境犯罪,并明確其刑事責任,開創了環境刑事立法的新紀元。自此,環境犯罪成為歷次刑法修改的關注重點。
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的頒布是污染環境犯罪立法的如椽之筆。此次修改不僅刪除了“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一罪中的“向土地、水體、大氣”等限定詞語,通過將“其他危險廢物”修改為“其他有害物質”擴大了污染物的范圍,更對本罪的成立標準進行修訂。自此以后,構成本罪再無需造成“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者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而只要達到“嚴重污染環境”即可。為了響應和具體落實《刑法修正案(八)》的理念,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13年6月8日共同發布了《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對新修訂的“污染環境罪”的構成要件以及“非法處置進口的固體廢物罪”、“擅自進口固體廢物罪”中“后果特別嚴重”的結果加重要件做了明確規定,拓寬了原來的適用標準,并將“嚴重污染環境罪”的標準細分為14種情況,除對2006年舊《解釋》中對原“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入罪標準在保留的基礎上適當下調外,還“創新解釋思路”,根據“污染物排放地點、排放量、超標程度、排放方式、行為人前科情況等方面”〔7〕,新增了幾種客觀性強、易于把握的“嚴重污染環境”的認定標準,且立足于當前違規排放各種毒害性污染物的情況仍十分普遍的實際,將“超標準排污、私設暗管排放有毒物質”等行為規制在認定“嚴重污染環境”的范疇之內。盡管《解釋》在擴大此罪污染物范圍,切實降低了入罪門檻方面的確起到了一定積極作用,但是具體標準中只是增加了從“行為”和“情節”角度進行判定的內容,并沒有出現“造成具體危險”等字眼,可見對學界呼聲較高的“過失危險犯”或“過失威脅犯”〔8〕仍閃爍其詞、曖昧不明。根據“罪刑法定”原則,沉默等于否定,加之我們也很難將“犯罪情節”判定為一種“危險結果”,〔9〕“行為犯”由于其抽象性,必須嚴格控制其入刑,故只能限定于故意犯罪中。因此,總體而言,目前污染環境犯罪的形態仍然以實害犯為主,過失環境犯罪仍然排除“危險結果”的入罪。
二、污染環境犯罪立法背后的刑法哲學反思
從刑事實在法對污染環境犯罪的具體規定中,我們唯能明確其構成要件與具體科刑。然而“法律常常以一定的道德信念為基礎——這些道德信念指導法律學家制定法律”〔10〕,刑法亦不例外。若我們僅滿足于“闡述法條之所然,而對其所以然則不甚了然,對其應然性則更是了無所然”〔11〕,我們的視野就會被鎖定到某個條文的本體論中,從而難以超越罪刑關系從立法的本源層面對其善惡作深度思考。因此我們有必要進入到法條的背后,挖掘蘊藏其中的決定其“所以然”的哲學機理。基于此,下文試圖從法哲學角度對我國污染環境犯罪刑事立法進行分析。
“刑法立法工作不可回避地要考慮同現實中存在的表象為刑法條文的實在法不同的應然法,并使這種應然法經歷一個條文化的過程。”〔12〕此乃刑事立法的終極追求。要考察這個問題,離不開對應然法的解讀,因為對實在法的立法哲學進行反思的前提恰恰是對應然法追求之真理的洞悉。“刑法的應然性,實質上就是一個價值問題。”〔13〕換言之,刑法的目標應力圖承認并構建一部包含自然法價值的法律,是這些內在價值而非任何外部力量保證其天然的強制性。這一點我們可以聯系“價值”一詞本身來理解。“價值”淵源于梵文“wal”,意為“用堤圍住,加固,保護”。〔14〕如果將自然法意義上的刑法比作一個圣潔的新生兒,那么“價值”就好似襁褓般守護其安全與生命,除了“價值”,刑法一無所有。當然,這個“價值”應當是良性和理性的價值,英國法哲學家約翰·香德和彼得·斯坦在其經典著作《西方社會的法律價值》中提出,“秩序”“公平”“自由”乃是法治社會應有的三大基本價值。〔15〕筆者認為,“秩序”“公平”“自由”能夠完整、準確反映社會對于刑法的價值期許,應被提倡為刑法的價值目標。那么,當前的污染環境犯罪立法是否體現了秩序、公平、自由這三大價值?以下即展開分析。
(一)自由主義秩序觀的滯后性
正如德國學者拉爾夫·達仁道夫所言,“人類是既具有合群性又具有沖突傾向的動物。人一面是相互合作的社會本性,另一面是自我擴張的個人主義本性。”〔16〕其中,社會本性使個體具有理性,這意味著他們在追求自我價值或快樂時具有與社會和其他公民合作的動機,從而使各自在自己權利邊界的范圍內活動,社會秩序因此得到維護,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利益邊界原則”;反之,個人主義本性則使人們在一味滿足自己的愿望和需求時,忽視甚至不惜犧牲他人的權益。這兩種屬性并不總是自然地維護其平衡,而是隨著社會經濟政治體制的變化處于此消彼長的波動中,而二者的和諧應為秩序構建的目標。
我國當前正處于市場經濟體制下,效益、競爭是其核心價值。這些不同于古代“天和”、“知止”的傳統哲學的新理念一方面保障了社會經濟的積極發展狀態,另一方面,經濟發展至上的源動力也滋生出極端個人主義的價值觀和人生觀。許多個人和企業為了追逐效益最大化不惜犧牲他人的權利,不斷擴張的個人主義本性越過了社會道德底線的邊界利益,導致環境風險日趨高揚,污染事故與日俱增。我們往往誤以為破壞環境的主體限于少數幾個像康菲石油公司一樣動輒造成重大環境事故的大企業,似乎只要一聲令下,叫他們集體“停業整頓”,我們就能恢復綠水青山、碧空如洗。然而事實并非如此。2013年初華北霧霾時,有調查數據顯示,“北京大氣中的PM25有22%源于機動車尾氣排放;17%源于煤炭燃燒;16%源于揚塵;16%源于工業噴涂揮發;45%源于農村養殖、秸稈焚燒;245%來自北京周邊省市”。〔17〕這意味著對環境的戕害我們可能人人有份。當然,如果說有人需要為此承擔刑事責任的話,應是那些超標排污,引起嚴重環境污染的企業。對于這些企業而言,過失不應該是入刑的擋箭牌。對利潤最大化的追求意味著企業應當承擔比普通人嚴格得多的事前注意義務和事后環境治理責任。這種情況下,危險犯不處罰過失的規則便不應該再適用于企業,因為這是普通人的規則。作為特殊主體,企業“過失”的惡度不亞于普通人的“間接故意”。超標排污的行為雖只是對環境行政管理法規的僭越,暴露的卻是他們內心“公共理性”,即“通過公民等多種社會與政治力量的廣泛參與生成的公共生活的基本規則”或“關于社會基本結構與基本制度的正當性共識”的極度缺失。〔18〕
“制度的關鍵功能是增進秩序……當秩序占據主導地位時,人們就可以預見未來,從而能更好地與他人合作,也能對自己冒險從事創新性試驗感到自信。”〔19〕而當一個社會的主流價值嚴重倒向個人主義一頭時,理性的秩序構建便是通過政府的宏觀調控強化公共理性,以恢復二者間的平衡。環境刑事立法作為宏觀調控的重要環節,本應發揮制度構建功能,通過污染環境犯罪過失威脅犯的設置提高企業污染環境的成本,從而弱化泛濫成災的個人主義思潮。然而,刑法的作為正好相反,其過于溫和的反應造成許多企業從污染環境中獲取的利潤遠遠高于為此付出的法律代價。只要不造成明顯、易于量化的實質損害,便不會有鋃鐺入獄的風險,甚至只需交上通過污染所獲利益零頭的一點罰款就不會傷及自由,這在客觀上誘使他們鋌而走險屢次再犯,足見刑事立法對于污染者人性之惡的綏靖態度,而這背后的價值理念便是強調個人權利、自由至上的“自由主義秩序觀”。這種價值觀是肩負著市場經濟構建使命而生的,其宣揚的“平等”、“自由”、“開放”、“競爭”、“權利”等理念在形成初期由于迎合了經濟轉型時期人們強烈的反專制反壟斷需求,因而迅速受到追捧。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種價值觀也的確起到了促進社會和諧的良性作用,對社會經濟進步做出的貢獻也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從直接的意義上說,一個社會的現行秩序能否在利益沖突的壓力下免于崩潰,首先取決于國家機構體系和法律規范體系能否正常地發揮作用。但是,從終極意義上說,現行秩序能否維持以及國家機構體系和法律規范體系能否有效工作,要以現行生產關系是否仍然具有歷史合理性為決定性條件”〔20〕。當前我國市場經濟體制已經成型,自由主義秩序的使命已經完成,到了該退出歷史舞臺的時候了,否則只會引導社會走向個人欲望膨脹的極端。眼下的環境污染狀況也說明個人主義秩序已“成為制約中國經濟社會發展主要瓶頸”〔21〕,亟待修正重建。
(二)可持續發展公平正義觀的缺失
“一個社會體系的正義,本質上依賴于如何分配基本的權利義務,依賴于在社會的不同階層中存在著的經濟機會和社會機會。”〔22〕它意味著權利、機會在人與人之間平等、合理的分配。“人”從哲學的角度而言是一個集合概念。從空間(僅限于刑法意義上的空間)上說,“人”是所有公民的集合;從時間上來講,“人”不限于活在當下的人,“他包含的不僅僅是某一時期的特定的人,而是在歷史長河中出現的和將要出現的整個人類”〔23〕。“可持續發展要求把有利于人類生存與發展這個整體的、長遠的利益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既要重視‘代際公平,實現當代人與后代人的福利共享,又要促進‘代內公平,即無論窮‘人和富‘人都擁有平等的生存權、發展權和環境受益權。”〔24〕然而這種理論上的正義幾乎是不可能從正面實現的。因為地球上資源的總量畢竟有限,生態平衡也需要漫長的時間才得以構建,所以每個人使用的資源越多,留給他人的資源就越少。這決定了不同的人群分別隸屬于彼此對立或激烈競爭的各個利益集團,在開發和利用有限的自然資源時往往只從自己的利益和需要出發,這便會不可避免地導致自然資源的獨占以及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這種矛盾在當代人與后代人之間則更為突出。處于后工業時代的當代人為自身的生產建設和經濟發展無情地透支著后代的環境資源,并且對環境的污染已導致生態失衡等不可逆轉的惡化。這種以犧牲后代人生存與發展的權利為代價來滿足當代人“繁榮”的做法,反映了當代人與后代人之間在環境權上的不平等關系,同時也是“小我”的局部利益、短期利益和“大我”的整體利益、長遠利益間的不平等關系。〔25〕從本質上來看,這種破壞公平的行為無異于人類作為一個整體的慢性自殺行為。
①出自《唐律疏議·名例》。環境刑法真正需要保障的“正義”恰恰是從反面對包括企業與當代人在內的處于強勢利益階層的人們破壞公正的行為科以對等的刑罰處罰,施以自由刑也好、罰金刑也好,通過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將環境污染的風險降到最低,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生態平衡的恢復,從而促使原有的人們平等享有環境權、平等分配環境利益的局面得以重建。因此,環境刑法的正義并非一種初始的公正,而是一種對公正的再次構建。這種構建本質上是樹立可持續發展的公平正義觀在執行上需要同時實現兩種具體的公正:其一,按照已然之罪確定刑罰,即報應,相當于按勞分配。這是一種矯正公正,即我們常說的刑罰的一般化,根據社會危害性分配刑罰:社會危害性大則重判,社會危害性小則輕判;其二,按照未然之罪確定刑罰,即預防,相當于按需分配。這是一種分配公正,即刑罰的個別化,根據人身危險性分配刑罰:人身危險性大則重判,人身危險性小則輕判。〔26〕然而,現今的刑事立法尚難以擔負這種公正重構的重任。這需要結合污染環境犯罪的特點來分析。污染環境犯罪本身就具有危害結果的漸進性、不可逆性、因果關系的模糊性等特點。具體而言,污染行為造成的危害不會因為危害行為的結束而立即停止,而是作為變量在環境中持續甚至擴大,其間有一個從危險結果向實害結果漸變的遞進過程。因而即便實害結果尚未顯現,現實危害也早已潛伏,僅僅等待一個媒介將之催化爆發。但刑法并沒有對這種已經具備社會危害的危險行為予以否定評價,而是堅守著事后處罰的回溯式反應機制,對危險行為聽之任之,可謂對矯正公正的放棄,刑法的縱容同時也是對分配公正的漠視。由于時空的間隔造成了污染行為與實害后果間聯系模糊,因果關系難以判定,所以即便實害結果出現,也無法迅速定罪量刑,最后等到證明結果明朗時,往往早已過了污染犯罪的追訴時效,甚至犯罪主體已經消亡。又因為錯過了最佳的修復時機,失衡的生態秩序也再難以恢復如初。試問這種情形下又談何公平重構呢?
(三)“謙抑”的誤讀與“自由”邊界之厘定
哈耶克在《自由秩序原理》中開宗明義地為“自由”下了精確定義:“本書乃是對一種人的狀態(condition)的探究;在此狀態中,一些人對另一些人所施以的強制(coercion),在社會中被減至最小可能之限度。在本書中,我們將把此一狀態稱之為自由(liberty or freedom)的狀態。”〔27〕由此可見,所謂“自由”,乃是法束縛個人的邊界。于是,要探討環境刑法的自由價值,必須要解決的問題便是,自由的邊界在哪里。
平野龍一教授將刑法的“謙抑性”細化為三個方面,“第一是刑法的補充性”,即只有在包括習慣、道德等非正式手段或民事規制面對危害行為無力時才能發動刑法;“第二是刑法的不完整性”,這是基于刑法的補充性而自然引申的含義;“第三是刑法的寬容性,或者可以說是自由尊重性”,在其他控制手段未充分發揮效果前,刑法沒有必要不遺余力地處罰。〔28〕因此,在刑法學中,可以說“自由”的邊界就是“謙抑”的底線。是故,對“自由”的研究繞不開對“謙抑”的解讀。
從污染環境犯罪排斥危險犯的立法模式來看,立法者遵循了這樣一種價值判斷:處罰污染環境犯罪的威脅犯“違背刑法的謙抑性,與現代刑法非犯罪化趨勢背道而馳”。對此,筆者認為這是對“謙抑性”的誤讀。謙抑性要求嚴格限定刑法適用時機和適用范圍,盡量少用、慎用,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擊。但是針對那些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超越其他任何法律打擊幅度的罪行,刑法可以出動,并且基于其法益保護的立場,也必須出動。“危險駕駛罪”的入刑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而污染犯罪對社會和全人類危害之深、之廣,遠非殺人放火那種直接暴力行為可比,也超過了“危險駕駛罪”對不特定多數人安全的威脅。“其應入罪者,則舉輕以明重”,①危害較小的“危險駕駛罪”都已受到刑罰規制,危害較大的污染危險行為的入刑又有何不可呢?并且,在社會經濟實踐中,作為環境立法主力軍的環境行政法實際處罰手段非常單薄,基本限于罰款,而罰款震懾力本就有限,額度的偏低更導致不少企業有恃無恐,甚至在年初預算時就將罰款納入正常的營運成本之中。〔29〕在這種情況下,污染危險行為理應受到刑法規制,它的入刑并不違背“謙抑性”。這也是刑法為適應風險社會原本應做出的具體調整。
在德國,為了跟以前的社會相區別,通常把現代社會作為風險社會來把握,這是因為,人類在從現代技術手段獲益的同時,卻無法完全掌控這些手段,陷入對自身行為所可能帶來的風險無法預測與控制的境地。〔30〕環境污染的高發正是風險社會的一個重要寫照。在風險社會,“國家最重要的任務是降低人民的災難”〔31〕。為消除人們的不安感,刑法學上便提出了刑法介入早期化的必要性與妥當性問題。那么,從功利主義的角度而言,我們或可將環境刑法自由的邊界設定為對環境的污染不給大多數人帶來不安的困擾。正因為這種不安感來自于人們的內心而并不要求一定出現危害的真實狀態,所以,環境污染危險行為一旦達到了某個度,便超越了刑法保護的自由界限。在這種情況下,污染者的自由須讓位于被污染侵擾者的安全。波斯納就曾說過:“面對如此(筆者注:可理解為風險社會)的治安形勢,人們寧愿犧牲一部人自由,也不愿意支付一種無限高的代價,甚至不愿意支付非常高的價格。”〔32〕這同時也非常符合樸實的經濟學原理,即:眼前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利益,因為與眼前的、時刻可能的刑事侵害相比,罹患刑事法網的可能性畢竟離普通公民相距太遠。〔33〕
①參見《刑法》第338條。三、污染犯罪立法在環境哲學維度上的反思以及價值重構
上文從秩序、公平、自由三個價值維度上對我國污染犯罪的刑法哲學基礎做了分析,可知環境刑事立法的價值基礎尚不完善。然刑法畢竟是調整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法,其哲學基礎也是圍繞著人性而展開,超越人性之外的部分便無從論及。但環境污染犯罪問題歸根結底仍是環境問題,本質恰恰并非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而是人與自然關系的失衡。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往往也是由人與自然關系的失衡造成的。后者作為主要矛盾,如若得到解決,前者也就能迎刃而解。因此,要從根源上找到環境刑事立法的價值指引,必須回到作為連接人類、自然和價值一般理論的環境哲學的本源視野中一探究竟。
(一)對大地的純經濟觀之否定
我國關于污染環境犯罪的立法有兩點值得反思,第一,規定粗疏、范圍狹隘。關于污染環境犯罪的規定刑法一共就兩條,首先是第338條“污染環境罪”,我們注意到,該罪采取了涵蓋各種污染環境行為的大雜燴式立法,而并未根據污染對象的不同分別規定罪名,適用不同的刑罰。①這樣的粗疏立法忽視了不同污染元素對于環境破壞的力度差別,顯然不科學。至于339條“非法處置進口的固體廢物罪;擅自進口固體廢物罪;走私固體廢物罪”,第1款又僅僅局限于固體廢物,對氣態和液態廢物則排除在外,又明顯不利于生態環境的保護。第二,小修小改,治標不治本。新修訂的司法解釋也僅是降低了實害的標準,而并未改變處罰實害犯的本質,污染環境犯罪在原則上仍拒絕污染危險行為的入罪,使環境刑法錯過了介入環境危機最佳時機,防微杜漸的功能大打折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規定表明了現行的環境刑法僅僅是一種針對環境資源開發利用的刑事對策,其存在價值并不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生態環境,而恰恰是為保障人們安全、高效利用資源提供制度支持。如果說客觀上它確也一定程度上保護了生態環境,那也是建立在單純的經濟自利基礎上的保護。這種保護是絕望的、非良性的保護,因為它僅僅沉醉于經濟發展和GDP的增長,并以此作為標準將大自然一分為二:有價值的和無價值的。這種過分功利而短視的價值判斷造成了真正的價值失衡,天長日久,地球共同體中那些沒有經濟價值,但對自然環境本身的功能健康至關重要的成員將會慢慢消亡。
這是一種典型的大地的純經濟觀。這種價值觀的狹隘視野沒有意識到大地的眾多生命實際是一個相互作用、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只有保持有機整體的完整性,才能保證生物自然力的良性作用。自然生態系統自我建構、復制、平衡、調節、再生修復和消解污染的機制才能正常運轉。一旦這一有機整體的一部分,哪怕是毫無經濟價值的那部分遭到了破壞,大地的整體生命功能也就遭到了根本損耗,則最終導致自然整體環境惡化,人類所追求的經濟利益也就無從保證。大地的純經濟觀支持者們還機械地將EKC假說作為自身的理論依據,一邊殫精竭慮地在發達國家的工業發展史中摸索著錯誤的路徑,一邊自欺欺人地做著“先污染、后治理”的美夢。殊不知,EKC理論并非他們想象中的那么無懈可擊、堅不可摧。
根據國內學者的研究,典型的EKC及倒U型曲線只是一種可能而并非必然,且不同的國家或地區由于初始經濟條件不同,會產生不同的關于人均收入和污染擴散量的形狀,EKC的表現形式、轉折點等也不盡相同。更為重要的是,環境狀況并不會隨著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而自動改善。須知,EKC是那些最成功的工業文明走過的道路,他們的身后,實際蘊藏著大量的經濟、社會和技術變化。一言以蔽之,曲線的下降需要一定的條件。人們之所以會想當然地將環境質量的改善與經濟發展劃上約等號,是因為傳統EKC分析過度強調了公眾消費的作用,而忽略了政府在環境保護中的付出。實際上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單純地方經濟發展水平都不能代表環境的改善,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政府的決策,尤其是在環境立法方面的支持。倒U型曲線之所以成立是因為,隨著經濟增長和國民收入的增多,公眾對于環境立法的要求也不斷提高,從而導致環境治理力度的加大以及環境質量的改善。國內學者的數據分析也支持了這一結論。據統計,COD(化學需氧量)排放量和環保投資比例間呈負相關關系,同時環境法律法規的數量和環境產業發展間存在著顯著的正相關關系。〔34〕由此可見環境立法對于環境保護的重要性。
此外,根據格羅斯曼和克魯格提出的關于EKC的最重要假設,EKC并非不可避免,發展中國家可通過使用新技術新能源來避免伴隨著經濟發展而來的環境退化。并且,污染預防比先污染后治理更節省費用。這是因為環境退化具有累積和放大效應,在經濟發展較早階段所允許的某些環境惡化發展到后期有可能變為不可逆轉的惡化。〔35〕如果到那個時候才著手治理,從經濟學的角度而言,成本勢必大大提高,效果卻不甚了了。這表明,盡管EKC雖然客觀存在但并非靜止不變,而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我們應當發揮主觀能動性,尤其通過加強環保立法等制度變遷,促進EKC逐漸平緩化發展,并促使曲線的峰頂轉折點不斷前移,爭取盡早實現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的同步。因此,我們迫切需要一套真正立足于對大自然進行保護,而非僅僅注重其經濟利用價值的環境刑事立法。
(二)人類中心主義環境哲學觀之批判
“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在我國刑法中并未受到專章優待,而是被生搬硬套地規定在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一章中,可見,立法者并不認為“生態環境”有獨立的法益地位。種種跡象表明,我國環境刑事立法至今仍未擺脫“人類中心主義”。這意味著,刑法倡導的道德、義務僅僅限于人與人之間,對自然是可以單向索取的,無需盡任何義務,人對自然也無需責任感和道德意識。
“人類中心主義”哲學在理論上濫觴于理論笛卡爾的實在論哲學和霍布斯的分析主義方法論。實在論哲學主張主、客二元的分離和對立,認為人和自然彼此獨立,各成一體,既無相互聯系,也不相互制約。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形而上的認識論將世界理解成是靜態、孤立的,并由此認為人對自然的認識總體上是一種被動的反映。分析主義方法論認為,“對于每一件事,最好的理解是從結構上理解,因為就像鐘表或小機件一樣,輪子的質料、形狀和運動除了把它拆開,查看各部分,便不能得到很好的了解。”〔36〕該論強調分析是主要的思維方式,并夸大部分的作用,認為只要認識了部分,抓住了主要矛盾,一切問題就可迎刃而解了。〔37〕
工業革命以來,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便以這兩種哲學觀作為指導思想,把統一的物質世界劃分為人類社會和自然界,并通過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分別研究社會規律和自然規律。在研究社會現象時,往往把自然因素抽象掉;在研究自然現象時,常常把人的因素抽象掉。將這種抽象作絕對化的理解所造成的后果之一是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不相關地同時并存,不搭界地并行發展,獨立形成了兩種知識體系。又由于科技進步、工業化飛速發展給人類社會帶來巨大的物質財富,使得人類由自謙轉為傲慢,自奉為地球主人,自以為可隨心所欲地改造、掠奪和破壞自然。于是,人類中心主義哲學觀便應運而生。
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體現在人與自然關系方面包含三層意思:其一,在人與自然的價值關系中,人類是主體,自然是客體。價值評價的尺度必須始終掌握在人類的手中,任何時候說到“價值”都是指“對于人的意義”。其二,在人與自然的倫理關系中,人是最終的目的。其三,人類的一切活動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生存和發展的需要,一切應當以人類的利益為出發點和歸宿。可以說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正是人類一切破壞生態環境的惡劣行為的內在根源。類似自由主義秩序觀在市場經濟秩序構建中的作用,這種價值觀在前工業時代的積極效能同樣值得肯定,然而時至今日,早已漏洞百出。支撐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的理論基礎正是割裂事物之間聯系的形而上的機械哲學觀,其核心內容也掩不住濃烈的唯心主義和極端的功利主義氣息。以其強調價值的主觀性為例,顯然違反科學規律。羅爾斯頓有言,與事實一樣,價值也是一種客觀存在。生物界諸動植物高度發展的有機生命功能論證了價值并不是一種只屬于人的主觀之物,而是充分建立在每種自然生命體自身的客觀的生命功能。亦即自然對象是獨立于人的內在價值觀而存在的。對此的邏輯論證也不難理解。我們知道,地球不只是人類的家,也是無數其他物種的家園。從這個更客觀的角度看,在這個生態危機的年代,我們就會發現一些主觀、哲學性天真、甚至是危險的東西。一個物種將自己絕對化,評判其他所有物,自然地將產生一種以自己為核心的價值。〔38〕所以,任何一個物種都無法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給價值下定義,人類亦不例外。這便根絕了從人類這一端確立價值范圍的邏輯可能。
(三)“大地倫理”指引下的污染犯罪刑法價值重構
在前文中,我們分別對當今污染環境犯罪立法背后的刑法哲學與更為內核的環境哲學進行了反思,由此總結出一系列謬誤哲學觀,而在這之中處于核心位置,決定其他價值指引的正是“人類中心主義”。“人類中心主義”體現在每一個具體的人身上,即是“自私逐利”的個人主義,聚焦到整個社會,便有了“自由主義秩序”觀;“人類中心主義”的哲學前提之一便是靜止、孤立地看待人與生態系統,這種形而上學的觀念本就與“可持續發展”觀格格不入;“人類中心主義”既然將環境作為客體,作為人類的私有財產對待,自然不可能脫離人自身的利益對其進行評價。試想古今中外有哪部法律會在“財產”發生危險的時候就著手保護財產所有人呢?于是乎,“自由”的邊界必然只能是“實害”。正是這樣一個缺陷明顯的價值觀主宰著現今的環境刑事立法價值,在制約了刑法打擊環境犯罪功能的同時也阻礙了經濟的良性發展。因此,我們需要從改變人類中心主義的自然哲學基礎入手,通過復蘇與之相對的“大理倫理”哲學觀,繼而展開對污染犯罪刑法價值的全面重構。
1.“大地倫理”生態觀概述
“大地倫理”概念由環境哲學的奠基人利奧波德在其驚世之作《沙鄉年鑒》中提出。這個當時語不驚人的理論后來成為了整個20世紀環境哲學的核心觀念。“大地倫理”哲學觀包括3個核心思想:(1)生物共同體論。即大地(包括土壤、水、植物、動物等一切自然元素)乃是一個“生物共同體”,人只是“生物共同體”中的“普通一員”。利奧波德提出,進化的趨向是生物的精致化與多樣性。〔39〕一種東西指向保護生態共同體的有機性、穩定性和美時將是正確的;當它趨向其他方向時便是錯誤的。〔40〕(2)大地道德論。傳統哲學認為,道德與善心僅就人與人而言,所謂善與美德,是說一個人能夠在人類自身范圍內做到克己奉人。而利奧波德則提倡人類從根本上改造自身倫理意識,將道德的目光投射到大地,人與自然之間也應該存有道德意識。也就是說,將社會的道德意識從人這一端拓展到大地這一端;〔41〕(3)大地義務論。“大地倫理”哲學觀提出,人們對于大地,以及大地上萬千生命應負有義務。從全局看,“大地倫理”生態觀以“生物共同體”和“普通公民”作為基點,以促進大地生物共同體之有機性、穩定性、多樣性,構建地球生物圈永久繁榮為價值追求。“大地倫理”生態觀作為西方生態主義哲學的淵源,深富科學性與前瞻性,其內涵之深邃、意義之深遠,至今仍讓人嘆為觀止,昭示了當代社會鑄就物質文明與生態文明和諧共進理想圖譜的根本性啟示意義。
2.環境刑法法益范圍的拓展和道德基礎重構
日本刑法學家大冢仁曾云:“社會對法益的認識是隨著社會的變遷而變遷的,刑法對犯罪的規定也必須有所變化。對過去認為沒有必要保護的法益,隨著保護要求的增大,就應當進行相應的新刑事立法。”〔42〕據此,筆者主張對環境犯罪的法益進行拓展。首先,從“大地倫理”生態觀出發,環境刑法應該徹底拋棄“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將“生態環境”作為獨立的法益予以保護,而不是僅僅局限于人的生命健康以及財產損失,這有利于可持續發展的公平正義觀的形成。因為,賦予其法益主體地位,就意味著要建立一種尊重、善待環境的情感和習慣,構建一套與環境承載能力相協調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即所謂的“環境道德”,這種道德不僅意味著“代內公平”,同時強調“代際公平”。“如果當代人的福利增加是建立在犧牲后代人發展機會的基礎上,那對后代人來說就不公平,盡管當代人不必為后代人設置什么福利標準,但應該將機會留給他們,否則就是不道德的。”〔43〕其次,對污染環境犯罪進行法益保護前置化。為此,不應局限于實害犯,對污染和破壞環境的危險行為也應處罰。從構建秩序價值的角度而言,污染環境犯罪的法益保護前置化有利于恢復環境保護領域的公共理性。因為超標排污雖是對環境保護行政法規的違反,但其彰顯的是行為人內心“公共理性”的缺失。龐德有言,“個人需要社會控制來維持其本性中兩方面的平衡”〔44〕。因而在個人主義泛濫、公共理性缺失的情況下,通過對污染環境犯罪的危險行為提前科以刑罰,有益于讓公民通過權衡利益得失而回答和踐行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應該怎么做的問題,最終養成一種對公共的“善”的尊重。同時,這有助于保障大多數人的安全,從而匡正自由價值的誤區。
富勒曾提出兩種道德,一為“愿望的道德”,一為“義務的道德”。如果說愿望的道德是以人類所能達致的最高境界作為出發點的話,那么義務的道德則是從最低點出發,它確立了使有序社會成為可能或者使有序社會得以達致其特定目標的那些基本規則。〔45〕“大地倫理”環境哲學正是從“愿望的道德”出發,將人們從“人類中心主義”的思維桎梏中解脫出來,將善與美德擴展至整個大地,從而賦予環境道德主體地位;而刑法哲學則是通過價值指引將“愿望的道德”中的現實可行部分擴展至刑法領域,從而構建“義務的道德”,形成人類與環境間的契約紐帶。如此,生態環境則享有道德主體地位,這意味著其對人類享有相應的不被破壞的消極權利。換言之,人類需對其負擔保護和尊重的義務。于是,自然環境同時具備了道德主體、權利主體、義務主體三個身份,這同樣意味著生態環境具有獨立的價值。當前嚴峻的環境形勢已迫使我們不得不從刑法層面對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行深度反思,拋棄“人類中心主義”謬誤哲學觀。以“大地倫理”為導向,促進環境刑法的理性價值構造,應為解決環境問題、構建生態和諧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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