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藝
摘 要:新中國成立后近30年的文學作品中幾乎找不到純粹的愛情題材,一直到“文革”結束后,文學的“人學”性質才得以回歸,先后出現了一大批以追求愛情自由為題材的作品, 給中國當代文學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氣息。本文旨在探究20世紀80年代愛情文學主題從重拾愛到迷失愛的發展過程。
關鍵詞:20世紀80年代;愛情主題;回歸;迷失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08-0-02
愛情作為人類生命和文學的永恒主題,充溢了整個歷史,從《詩經》的“關鳩”開始,千百年文脈相延,對于愛情的書寫和想象從未間斷。建國以后,尤其是在文革期間,愛情題材幾乎被視為文學創作的禁區, “一切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口號將愛情擠壓出了文學的圣殿。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及隨之而來的經濟大潮的作用下,作為思想解放的突破口和文學發育的生長點的愛情與愛情文學在這一時期共同構成了新時期一道獨特風景。
愛的回歸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結束了混亂顛倒的歷史,摒棄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政治思想路線,文學創作也同樣迎來了正本清源、思想解放的新時期。在經歷了近30年的愛情缺失之后,劉心武于1978年在《十月》的創刊號上發表了《愛情的位置》,首次觸及了愛情這個敏感主題,傾訴了人們對愛情被長時間壓抑后的強烈渴求,引起了評論界中的廣泛爭議和社會上的巨大轟動,被稱為新時期愛情小說的篳路藍縷之作。劉心武在《為愛情恢復位置》一文中提到“有封來信寄自遙遠的農村,是一位‘插隊知青寫的,他說他是在地里干活的時候,聽見村旁電線桿上的高音喇叭傳出‘現在播送短篇小說《愛情的位置》的聲音,當時他‘覺得簡直是發生了政變,當然后來他知道那是良性的政治變化的‘前兆”。
時隔不久,女作家張潔發表了短篇小說《愛,是不能忘記的》,開啟了女性思想解放的先聲,從一個女性作家和女性主人公的視角表達了人們對過去時代的反思與詰問,將對熾熱愛情的追求和憧憬推向極致。一時之間對愛情的描述充斥了整個文壇,對愛情的定義影響了整個文學界,對愛情的追求成為整個社會的風氣,愛情重新向人類入射出她耀眼的光芒。
張弦的《被愛遺忘的角落》則進一步通過描寫了偏僻山村中一家三個女性——母親、存妮、荒妹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愛情悲劇,揭示了封建意識如何憑借物質、精神生活的貧乏和政治生活的不正常狀況在六、七十年代繼續吞噬著年輕的生命,扭曲著正常的人性,壓抑著美好的感情的。作品深刻詮釋了在我們這個擁有五千年古老文明的國度里竟出現愛情荒漠的根本原因,充溢著對自由愛情的呼喚,悲劇力量震撼了許多讀者的心靈,完全切合了“傷痕文學”的特征。
廣大詩人則以更加直白的語言表達出了心中的渴望。朦朧詩人的代表北島以其明白、淺近語言大膽而直白地表達了呼喚愛情的權利“我是人/我需要愛/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度過每一個寧靜的黃昏”。舒婷則以其溫婉而熱切的筆調,以一名女性代言人的身份向世人發表了愛情的宣言“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這才是偉大的愛情……”。這既是一曲愛的呼喚,更是向“男尊女卑”的陳腐觀念發出強勁挑戰的宣言。而在她的《神女峰》中,舒婷更進一步地以對神性的否定來肯定了人性,“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將虛擲“千年”的愛用真切的“愛人肩頭痛哭一晚”來補償,以對虛妄觀念的解構來張揚女性的愛的權利和人性的本真,不僅是對壓抑愛情的盡情宣泄,更是對扼殺女性幸福的男權社會和傳統觀念的控訴與反叛,飽含了對女性人道主義的關懷。
何西來教授指出:“文學創作中愛的解放,是人的重新發現的一個重要的側面。愛的不自由,實際上反映著人身的不自由;愛的權利的被剝奪,是以剝奪者對被剝奪者的人身支配為條件的。因此,愛的解放,不能不說是人的解放的主要內容”。這一時期的愛情文學肩負著掃清封建殘余觀念和掃除傳統習俗,尤其是清除那些根深蒂固的封建傳統觀念的重任。作為一種劃時代的反撥,重新確立了愛情主題在文學中應有的地位,其意義不可低估。但發人深省的是:為何80年代中后期愛情文學卻驟然失去了活力,失去了自我呢?
愛的迷失
進入80年代中后期,隨著改革開放的滾滾大潮,中國幾千年的封閉之門被打開,西方各種思潮也蜂擁而入。叔本華的“女人就是要用鞭子來抽打”的理論以及弗洛伊德、弗洛姆關于愛情的新解釋都在影響中國人的倫理思想和情感認知。在改革開放的大潮流下,中西文化的碰撞、交融是大勢所趨,但幾千年的閉關自守卻在一定程度上禁錮了人們思想,各種思潮瞬間沖昏了人們的頭腦。在各種愛情觀、價值觀及商品經濟大潮的沖擊下,人的心靈也被經濟、商品、物欲等所擠壓,變得異常狹隘。愛情正在失去它的棲息地,甚至在人的心中失去了它存在的理由。國人仿佛逐漸意識到80年代初期憧憬的浪漫“愛情理想”在日復一日、瑣碎的婚姻現實面前是多么脆弱,中國人最怕的離婚現象和三角戀等成為人們討論的熱點,再沒有像《青春之歌》所言的“愛情必須保持忠貞和專一,能夠經受得起考驗”。文學自然也在反映這一社會熱點問題,作家站在最前沿來審視這一社會問題的,真實地反映了那個時代愛情所遭遇的尷尬情景。在這種景況下,池莉的《不談愛情》幾乎成為這一時期人們現實生活狀態的代名詞——不談愛情的時代,不談愛情的文學。
《不談愛情》向人們講述了小市民家庭出身的吉玲為了擺脫自己平庸的社會地位,把愛作為這一切的階梯,她終于尋覓到了自己的獵物——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莊建非。女作家用自己冷峻的筆觸剖開了這個高級知識分子赤裸裸的愛情觀。他基于性的強烈欲望與梅瑩結合,又因為同樣的原因與吉玲走到了一起。在這個高級知識分子的靈魂深處,嚴肅的道德、婚姻只不過是他性發泄的庇護所,愛情在他的心中早已失落。而同為高級知識分子的梅瑩已年近不惑,卻在丈夫出國講學期間與一個可做自己兒子的男人大膽偷情,而絕不會考慮嫁給他。她用直白的語言對自己的行為做出了詮釋“人首要的選擇是生活下去并非愛下去”。在這篇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尋找真愛是艱難的,此時談愛已變成一種奢侈,變為一種不合時宜,連究竟有沒有愛這回事仿佛也成為一個問題。文學即人學,這也折射出愛在這個時代岌岌可危的處境。
諶容在《懶得離婚》中更進一步暴露了現實生活中的一些無愛家庭的生活狀態。一名女記者為深入報道一起家庭題材,“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個可作宣傳的互敬互愛、和睦相處的家庭,然而深入了解時才發現這個家庭僅僅是表面的平和、安寧,實際卻是“湊和著過”“懶得離婚”,男主人公“侃協主席”劉述懷談到對人生幸福的理解時認為:第一,有兩間房子,夫妻一人一間,各人都有一個可以逃避對方的地方;第二,每個星期天請一次客,夫妻想打架也沒有那氛圍;第三,雙方都有一個乃至幾個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在男女主人公的認識里,唯有生活才是實實在在的,用不著侈求愛情,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唉!——我佩服那些離婚的人,他們有勇氣,他們活得認真,他們對婚姻也認真。我嘛,雖說家庭不理想……嗐,看透了,離不離都一樣,懶得離!”,即使沒有愛情,也“懶得離婚”。
在小說家們清醒地認識并剖析這一時期愛情的無奈時,詩人們更深邃地看到了:愛情——不過是生命活動的一方面,即使不是可有可無,至少也不是最重要的。詩人們的浪漫在愛的枯竭中也喪失了生存空間,生活使詩人們也像小說家們一樣對愛產生了動搖,他們試著對愛情做出了簡單界定“我走,你也不送/目光真陌生……/愛并不結實、愛是自私的/愛是值得可憐的……”。他們發出了無力的詰問“愛,愛是什么/情,情是什么/是三秒鐘的浪費生命/是二秒鐘的供血不足/是五秒鐘的消耗熱能 ……/你注定要拋棄我/我注定要拋棄你/昨天夢見他,今天夢見你,明天夢見誰”。更有對金錢與愛情劃上等號的無奈“十年前愛情簡單純潔/十年后我孤身一人/一貧如洗,面對富貴榮華/那種遠離金錢、權力的相戀/怎么不使人想得心力憔悴”。面對現實生活中真實的愛情,詩人們失去了呼喚的激情,在無奈的陳述里傳達無奈的感情。
事實上,從《不談愛情》、《懶得離婚》和詩人們直白的宣告中可以看到,整個時代都充滿了對情愛生活崇高價值的懷疑和迷茫。從蘇童的《離婚指南》中可以看出這個時代共有的一些觀念:愛與不愛是一個審美問題,與恩情、利益無關;女性仍然出于一種強烈的弱勢狀態,會引起社會的同情;婚姻是社會的細胞,是不能亂的。
20世紀80年代這開局十年,中國人經歷了從愛的禁錮到解放、愛的尋找和迷失這樣一條曲折的道路,愛情文學從張潔等人的“建立愛情信仰”發展到池莉等人的“解構愛情神話”。愛情從單一的激情回到現實的復雜疆域中,經歷了一個價值持續下跌的過程。作家們拋棄了廉價的樂觀主義,趨向于嚴格的現實主義,真實再現了這一特定時期愛情觀、價值觀的不斷轉移。新時期愛情主題就在實踐的推進中進化著,不斷發展著,在整個當代文學史中發揮了承上啟下的重要過渡作用,成為當代文學中永恒而又常新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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