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舍離的心理學品鑒

斷舍離據說來自佛家的智慧，智慧本身是個上位的概念，也可以把它從云端請到樹梢來做一個心理學意義上的品鑒。

人作為一個個體的心理形成，最初正是從斷舍離的經驗中獲得的。從出生后6到24個月，是人的心理狀態從與母親合二為一的世界漸漸分離成一個獨立個體的過程，即所謂的分離——個體化過程：沒有分離，就沒有個體化。這初次的斷舍離不僅必須，而且還要斷的漂亮。斷太早，比如2歲以前就送了全托幼兒園，或者斷不清楚，比如12歲還跟媽媽摟著睡，都是有問題的。

斷舍離有許多不同的層面。前段時間剛好有兩個失戀的女孩子在咨詢，她們對待失戀的方式截然不同。第一個，有意地重新去到兩個人以前去過的地方，獨自去做兩個人曾經一起做過的事。無意中聞到春風的味道，就會想起當初在這樣子的風里，兩個人在一起的情景。在某些瞬間，在一起的無數個畫面就會在腦海里激烈噴涌。第二個，是在分手后好幾個禮拜，才淡淡地提起兩人已回到朋友的位置。她只讓自己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就選擇性失憶，然后好好去上班了。現在完全想不起這件事，不要想，一想就覺得“太煩了”。

第一個孩子怕死。她任性抓住所有的記憶，因為如果拿走這些記憶，她的心里就沒有別的，只剩空虛，這空虛和死差不多。那些在一起的畫面激烈噴涌的樣子猶如傷口崩裂噴涌的鮮血，看著這鮮艷的傷口會讓她有存在感。第二個孩子怕活。她本有了一處大傷口，她不想要疼痛以及看到流血的殘忍畫面，所以她阻斷了往那個地方供血，任憑傷口附近的組織壞死，她甘愿放棄了部分的生命。

斷舍離可以有一萬種庸俗的理解和應用，都沒問題，除了上面這一種停止局部供血性質的情感斷舍離，它等同于慢性自殺。在心理學中，這種情況對應的是一種原始的心理防御機制——分裂。所謂的心理防御機制，是指人們為了干掉痛苦或帶著痛苦活下去而由潛意識想出的一些辦法。越多地使用斷舍離式的防御機制，也就是分裂的機制的時候，這個人離精神正常人群就越遠。有的人遇到情緒困擾的時候向往斷舍離的境界，恨自己不能很好地踐行，其實這時候不妨竊喜，不能很好地踐行斷舍離，說明你跟大多數人一樣，更多地是怕死而不是怕活。和一個人分開并不意味著割斷情感連接。孩子長大了，愛人走散了，你被迫要斷舍離的，都不是情感，而是依賴。

新近在白領間還流行物品斷舍離的概念，它最初來自日本的一本小書，講整理房間，落實到主婦們的實戰中，就是把用不著的東西該送送，該扔扔，省地兒省心，眼前敞亮。整理術日本人玩的好，一點也不奇怪，就和他們把庭院同禪整到一塊兒似的，都是地兒小逼的。這種逼出來的境界，就是有限空間里的廣闊，有限生命里的自由。畫房子，或者讓來訪者想象房子的意象，是表達性心理治療最常見的手法之一。我們把心也被叫做心房，一個人的房子或想象中房子的模樣，往往和他心房的模樣相似。因此通過看一個人房子的狀態也大概可以評估到他的內在狀態。在談話式的心理咨詢過程中，如果來訪者開始出現大規模打掃或整理自己房間的舉動，往往意味著咨詢取得效果或一個新的咨詢階段的到來。所以，樂之不疲進行物品斷舍離的人們，可以說是在主動進行表達性的自我心理治療，有力氣去斷，說明其心理能量是充足的，或者他正在期待和制造一個變化，他的心理狀態是活躍的，至少不抑郁。

除了情感斷舍離、物品斷舍離，還有一種認知斷舍離。斷舍離反對被細節淹沒。日本的斷舍離小主婦之所以能夠振臂一呼，應者云集，是因為大家都有擁擠的、淹沒的感覺。人類創造了太多沒用的東西假裝是對自己有用的，如果一個人頭腦中的思維場沒有邊界形狀和層次而任由這些東西隨便入侵，他正常的社會功能就可能被摧毀。美國有個自閉癥患者，花20分鐘時間乘坐直升機在紐約市上空盤桓了一圈后，畫出了紐約全圖，包括每一座建筑物的每一個細節。這樣的自閉癥患者對細節完全不具備抵御能力。雖然他以上帝視角俯瞰了紐約，但是他心目中沒有紐約，只有紐約的無數碎片。世界這么大，說白了，你敢不敢知道的少一點？被信息淹沒也具有同樣的危險。早上一睜眼就摸手機，求淹沒，求粉碎，慢慢地發現操著科學家的心漲著腦殘粉的智慧，認識人雖多但感覺都不必見面了。

為了自由的斷舍離挺好，但之前還要進行一番評估。評估的內容主要在于，如果去除這些你認為是多余的雜物、記憶和人事，你的心里還剩下什么？在你的心豐盈之前，嘗試斷舍離還需謹慎。自由和虛無，實隔一線而已。

曹紅蓓

（作者系心理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心理咨詢中心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