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過史料分析了“八議”制度在魏晉南北朝各個時期發展變化的特點,以及當時的“八議”制度與隋唐時期“八議”制度的不同之處。不同之處有兩點:①應議者子孫的待遇不同。②北魏時期“八議”制度源于君主獎賞。
關鍵詞:八議;魏晉南北朝;制度差異
一、魏晉南北朝時期八議的發展演變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八議制度發展演變的一個重要時期,而在這個時期的不同朝代,八議制度也有著不同的特點。
1.三國鼎立時期的特點
曹魏黃初二年,“(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有司請治罪,帝以太后故,貶爵安鄉侯。按使者,即皇帝的使臣。劫持使者是大不敬行為,本應處以死刑,因為植系“骨肉之親,舍而不誅。”只將其貶為安鄉侯。此為典型的議親案例,此案例發生在黃初二年,即曹丕即位的第二年,此時新律十八篇尚未起修,曹魏沿用的是漢律。由此可以得出,在八議入律之前,八議原則已經在曹魏的司法實踐中得到具體運用了。魏明帝修新律十八篇,八議得以入律,從而使得八議制度在司法實踐中得到了更廣泛的運用,議親、議貴、議勤案例都有見于史籍。
而在當時的東吳政權中,情況卻有不同, “基侍孫亮在內,太平二年,盜乘御馬,收付獄。亮問侍中刁玄曰:“盜乘御馬罪云何?”玄對曰:“科應死。然魯王早終,惟陛下哀原之。”亮曰:“法者,天下所共,何得阿以親親故邪?當思惟可以釋此者,奈何以情相迫乎?”玄曰:“舊赦有大小,或天下,亦有千里、五百里赦,隨意所及。”亮曰:“解人不當爾邪!”乃赦宮中,基以得免。”中孫基為魯王孫霸之子,吳主孫亮之侄,屬八議議親對象,如孫亮想寬宥于他,則通過八議議減或議免即可,而在此案中孫亮是通過赦宮中的辦法來免罪的,并且侍中刁協也沒有提出可以適用八議的建議,可見在當時東吳的律令和司法實踐中應該都不存在八議原則。
2.兩晉時期特點
西晉屬于世族門閥地主政權,因此其對官僚貴族的利益更是加以特殊保護。晉武帝在回答良吏胡威“諫時政之寬”的奏疏時說“尚書郎以下吾無所假借。”
言外之意,尚書郎六品以上官犯罪就可以寬免了。此時的八議對象不僅有議減河議免得特權,在關押和受刑時也可享受特權。《北堂書鈔》卷四十四引《晉律》規定“諸侯應八議以上,請得減收留贖。勿髠鉗笞也”可見,贖刑在西晉時是作為貴族和應八議者的一項用刑特權。八議制度只適用于一般犯罪,若為嚴重的威脅皇朝統治,直接指向專制政權的政治性犯罪,則犯罪者本人雖親貴也不免。但西晉時在這種情況下,其親屬有時仍可享受減免特權。
西晉時,懷帝即位后,委政于東海王司馬越。吏部郎周穆是清河王司馬覃的舅舅,司馬越姑姑的兒子,其與妹夫諸葛玫共同游說道:“主上之為太弟,張方意也。清河王本太子,為群兇所廢。先帝暴崩,多疑東宮。公盍思伊、霍之舉,以寧社稷乎?”言未卒,越曰:“此豈宜言邪!”遂叱左右斬之。以玫、穆世家,罪止其身,因此表除三族之法。”周穆和其妹夫諸葛玫勸當時掌握朝政大權的東海王司馬越取皇帝而代之,犯了非所宜言罪,犯者本人處斬,并夷三族,因二人都為世家大族,以議貴議之,雖因謀反為不赦之大罪,但給予優待,讓其罪及己身而已,不再牽連三族。三族之法在永嘉元年確曾被廢止,但隨之不久又恢復,而在這一案中,周穆的親屬未受牽連也是事實。可見在當時應受八議者如罪行嚴重不免于極刑,也可獲得一定優待。
東晉由于對門閥士族的依賴性更強,所以其立法更重于保護貴族特權,連西晉罪死不赦的謀犯罪也可以八議而赦,“周勰謀反敗,帝即念周族豪望,吳人所宗,故不窮治,撫之如舊。”(詳見前周勰議親案例),親、故、賢、能、功、貴、勤、賓都可以以其特別的身份在東晉享受充分的法律特權。
在南朝的宋齊梁陳四個朝代中,八議制度都得以運用,而八議制度最為濫用的就是蕭梁,梁武帝根據東晉、宋、齊三朝的歷史教訓,認為只有東晉憑借士族支持得以享國百有余年,而劉宋、南齊皇室子孫自相殘殺,造成政權動蕩,因此國運短促。梁武帝在位期間,就極力恢復、維護士族的種種特權,放手招官,安撫拉攏士族,爭取士族門閥對皇權的支持。
“武帝敦睦九族,優借朝士,有犯罪者,皆諷群下,屈法申之”對于皇族也極力以“骨肉恩愛”來取代宋齊骨肉相殘,放縱諸王為非作歹,從不加以處罰,甚至叛亂逃亡謀逆弒君也通過八議予以寬免,僅給以家教訓諭而已。所以其刑法主要特色在于“急于黎庶,緩于權貴。”造成了“王侯驕橫轉甚,或白日殺人于都街,劫賊亡命,咸于王家自匿,薄暮塵起,則剝掠行路,謂之打稽。”的局面。
3.南北朝時期的特點
北魏前期,律中有雖有八議條款,但形同于虛設,從道武帝拓跋珪開國到顯祖拓跋宏近百年間,北魏朝廷中犯罪官吏不計其數,但因身份區別而獲得八議者十分鮮見,許多任遇優重的勛臣因阡陌之過而殞命。如庾岳“衣服鮮麗”、和跋“好修虛譽,眩曜于時”、莫題“久侍頗怠”、李栗“舒放倨傲,不自祗肅,咳唾任情”、賀狄干“言語衣服,有類羌俗”均遭誅戮。孝文帝改革法制,八議才在司法實踐中得到較多的應用。此時的八議者還有新增的法律特權,“孝文時,(拓跋丕)封東陽王,拜侍中、司徒公。丕子超生,車駕親幸其第。以執心不二,詔賜丕入八議,傳示子孫,犯至百,聽責數恕之。放其同籍丁口雜使役調,求受復除。若有奸邪人方便讒毀者,即加斬戮。”即八議的優待可以蔭及子孫,如果犯了百鞭以下輕罪,象征性責數不刑,并且對讒毀入八議者加以斬戮。在當時如入八議者因重罪而不免于死,也有優待。外戚常伯飛飛書謗政,通過議親由誅五族降為坐一門。
另外北魏八議的特權的獲得方式也與魏晉和南朝有很大區別,這點在下文中有詳述。
北齊時,修《北齊律》確立了“重罪十條”,其具體是指“反逆、大逆、叛、降、惡逆、不道、不敬、不孝、不義、內亂”。并在律中規定規定:“其犯此十者,不在八議論贖之限”。至此八議的議罪范圍受到了限制。從而避免了八議的濫用,也使得八議制度的得到了完善。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儒家倫理思想成為為古代法律制度建設的指導思想發展成熟的重要時期。在這動蕩的時代,戰爭頻發、政權割據、百姓生活艱難。統治階級為了鞏固政權并擴充實力,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在秦漢法律制度的基礎上,進一步加深法律儒家化的進程。
統治者在制定律典、審判、刑罰執行等方面,以儒家理論確立的各種禮制原則為法律活動指導思想。法律進一步與儒家傳世經典著作確立的精神原則相融合。從法律的制定到實施,儒家的中庸之道、德主刑輔、倫理道德等教義貫穿始終。 在這個時代,“法律儒家化”以自身特有的優勢發展演變。而八議制度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發展完善也折射出禮與法律觸合一個重要過程。
二、魏晉南北朝八議制度與唐律中的八議制度的不同
雖然唐律中的八議制度脫胎于魏晉時期八議制度,但兩者之間任存在顯著不同之處。
1.應議者子孫的待遇不同
在本文第三部分的八議案例中,有這樣幾個案例曹魏的袁侃議功案、杜恕議勤案,南朝的劉宋的謝靈運議功案、以及北魏的裴昕議親案。在這幾個案例中被議者是因為其家人才得以被議,袁侃為功臣之子,杜恕“以父畿勤事水死”得免,謝靈運因其為功臣謝玄之孫而被宥,而裴昕也是因其父裴植之功而被恕,可見在當時的律法中入議者的子孫也能入議,從而享受議減議免得特權,而唐代的八議制度就與之有不同了。
《唐律疏議·名例律》載:“諸皇太子妃大功以上親、應議者期以上親及孫、若官爵五品以上,犯死罪者,上請;請,謂條其所犯及應請之狀,正其刑名,別奏請。流罪以下,減一等。其犯十惡,反逆緣坐,殺人,監守內奸、盜、略人、受財枉法者,不用此律。 疏議曰:八議之人,蔭及期以上親及孫,入請。期親者,謂伯叔父母、姑、兄弟、姊妹、妻、子及兄弟子之類。又例云:“稱期親者,曾、高同。”及孫者,謂嫡孫眾孫皆是,曾、玄亦同。其子孫之婦,服雖輕而義重,亦同期親之例。曾、玄之婦者,非。”
從律文可知,入議者是可以蔭及子孫的,但子孫的范圍有限制,即期以上親及孫,案《疏議》解釋主要指伯叔父母、姑、兄弟、姊妹、妻、子女及兄弟之子女、曾祖、高祖、嫡孫、非嫡孫、曾孫、玄孫以及子與孫的妻子,而曾孫和玄孫的妻子就不屬于了。并且對期以上親及孫的優待并不是入議而是入請。入請即入上請,在唐代上請的范圍除了入議者期以上親及孫外,還有皇太子妃大功以上親、官爵五品以上的官吏。
案《疏議》曰:流罪以下,減一等者,減訖各依本法。若犯十惡;反逆緣坐;及殺人者,謂故殺、斗殺、謀殺等殺訖,不問首從;其于監守內奸、盜、略人、受財枉法者:此等請人,死罪不合上請,流罪已下不合減罪,故云“不用此律”。其盜不得財及奸、略人未得,并從減法。入請者犯罪的是分三種情況處理:
第一、對犯十惡、反逆緣坐者、殺人者,不能上請,而監守內奸、略人、盜、受財枉法者犯死罪不能上請,而流罪以下也不能減等。
第二、入請者犯流罪以下,就減刑一等。
第三、入請者若犯死罪,適用特別審判程序。即當入請者犯有死罪時,將上請人所犯死罪的事實,符合入請的資格情況,和依當時律應該處以絞刑還是處以斬刑,不需要經過門下省的審查轉呈,而是另外寫奏章上奏,最終由皇帝敕令裁決。 由上可見,上請所享受的法律特權要少于八議。所以入議者子孫的待遇從魏晉南北朝的入議到唐代的入請,實際上是對其法律特權的一種限制。
2.北魏時期“八議”源于君主獎賞
北魏時,有關“八議”的記載屢見于史書,但此時的八議與別的朝代有所不同。其不同在于獲得八議法律特權的方式既不同于之前朝代,也不同于其后《唐律疏議》中的規定。《魏書》、《北史》記載了如下幾則史料:“拓跋丕,孝文時,封東陽王,拜侍中、司徒公。丕子超生,車駕親幸其第。以執心不二,詔賜丕入八議,傳示子孫,犯至百,聽責數恕之。放其同籍丁口雜使役調,求受復除。若有奸邪人方便讒毀者,即加斬戮。” “閭大肥,蠕蠕人也。道武時歸魏,尚華陽公主,賜爵其思子。與弟并為上賓,入八議。”“張袞,字洪龍……道武南伐,次中山,袞遺寶書,喻以成敗。寶見書,大懼,遂奔和龍。既克中山,聽入八議,拜幽州刺史,賜爵臨渭侯,百姓安之。”“來大干,代人也。父初真,從道武避難叱候山,參創業功。官至后將軍,武原侯,與在八議”“王叡,字洛誠 。三年春,詔叡與東陽王丕同入八議,永受復除”。從史料中可以看出看到北魏“八議”是通過皇帝賞賜的形式實現,并且往往是在大臣立下大功勛,被詔入八議,所以此時的“八議”是皇帝獎賞臣子的一種工具。
同時也可看出,入議者的范圍完全取決于皇帝的主觀意志。在這一時期皇帝加強了對大臣和宗室所享有的法律的控制,所以北魏的宗室“八議”特權也不是生來就有的,而也是要皇帝的“賞賜”才可以擁有。所以身為宗室的東陽王拓跋丕也只有通過詔賜入八議。并且如果得到皇帝的特別恩典,“八議”還可以“傳示子孫”,成為一種世襲特權。這種規定與賜鐵卷丹書制度倒有幾分相似之處。魏晉南朝以及其后的隋唐時期的入議范圍則完全取決于律文規定,若犯罪者身份符合即可進入八議程序。北魏的通過皇帝獎賞入八議的形式并未被后世所繼承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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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韜(1984.10~),女,四川邛崍人,法學碩士研究生,四川警察學院法學系教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法律史、司法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