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香珠花園產權迷局 暴出案中案

深圳香珠花園，位于深圳福田區龍軒路，這個不算大的住宅小區，在深圳本屬于名不見經傳，12年前，曾因開發商一房多賣詐騙案轟動一時，近日，再次因工程款案久拖未決與產權糾紛被置于輿論的風口浪尖。

“一筆2600多萬元的工程款和農民工工資，從法院立案受理到一審勝訴，已經等待了漫長的13年，但至今仍未了結。”5月27日，數百農民工拉著“還我血汗錢”橫幅在深圳福田區香珠花園門口討要工資。與此同時，準業主紛紛向記者反映善后工作組進入后，從2009年起，一房多賣的現象不僅沒有改變，反而更是有恃無恐。

近一個星期以來，《小康·財智》記者深入調查后發現，香珠花園不僅僅存在錯綜復雜的經濟糾紛、產權糾紛，還涉及原泰生公司股東成員、持股份額變更迷局。

農民工資訴訟法院一拖再拖

“我們在香珠花園門口已維權三天了。”5月29日，《小康·財智》記者在香珠花園小區入口處仍然見到了數十位討要工資人員。代表陳永進堅定地說，“法院已經做出判決，而相關單位拒絕執行，不拿到工錢，我們決不離開。”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香珠花園地塊原屬深圳市農業科學研究中心，但因其沒有開發房地產資格，因此引入深圳市辰森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下稱辰森公司）作為開發商，深圳泰生實業公司（下稱泰生公司）是投資商，深圳市建筑工程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深圳建筑公司）為承建商，三單位分別占19.8%、15.2%、65%的股份。

1997年4月3日，香珠花園住宅小區取得了《建筑工程規劃許可證》及相關建設手續，5天后，辰森公司與深圳建筑公司簽訂《香珠花園工程施工合同》，并約定辰森公司將香珠花園4幢樓房交由深圳建筑公司承包施工，造價6000萬元人民幣，按實際完成工程量進行結算。

三年后的2000年12月29日，工程如期竣工，并交付上述三公司使用，2001年3月起，辰森公司、農科院及泰生公司安排購房者陸續入住。然而，工程已完工，工程款和民工工資卻沒有及時支付。2002年8月，深圳建筑公司向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起訴追討工程款26316495.4元及利息和違約金。

然而，就在此一個月前，泰生公司法人代表張興展因涉嫌合同詐騙被收監入獄。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書【（2002）深中法刑二初字第375號】認定，張興展“將香珠花園的房產采取簽訂假銷售合同向銀行按揭、重復銷售、假銷售高息貸款等方式，騙取巨額資金。”判決張興展犯合同詐騙罪成立。

“因投資商之一的泰生公司法人代表張興展涉刑事案”，因此，深圳建筑公司追討工程款的訴訟被迫中止。8年來，陳永進等農民工卻從沒有停止上訪投訴追討工資的腳步，2011年5月31日，深圳市中級法院決定對該案進行恢復審理，深圳市建筑公司并接到法院通知【（2011）深福法民三初字第1758號】開庭時間為2012年2月14日。

但到了法院開庭時間，得到的卻是延期開庭的通知，這一延期卻是半年后，2012年10月29日，在深圳市福田區法院開庭。

令人奇怪的是，法院的判決卻又是一年后，2013年12月23日，福田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深圳泰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應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深圳市建筑工程股份有限公司支付香珠花園拖欠工程款26316495.4元人民幣及違約金（違約金按日萬分之三的標準從2001年8月20日計到本判決確定的應付款之日止）。

判決生效一周后的12月29日，深圳建筑公司及陳永進向福田區法院申請先予以執行部分資金以解燃眉之急，但福田區法院與深圳市中院互踢皮球，互相推諉。

泰生公司現任法人代表蔡維謙在接受《小康·財智》記者采訪時說：“我之前跟他們協商了多次，但雙方意見分歧太大，最后他們把我們告上了法庭。我們只能等法院的處理了。”

“一個簡單的經濟糾紛案，為何一拖就是13年？而且即使開庭了，判決也能再拖一年？你不覺得里面有問題嗎？”陳永進對記者說。記者多次聯系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關處王芳回應記者稱案件正在審理中，拒絕了采訪。

目前的香珠花園不僅僅是拖欠工程款問題，還有數十家業主產權糾紛，“更大的麻煩在還后面。”

產權糾紛再陷維穩難題

來自江西省贛州市的吳思耀告訴《小康·財智》記者，2000年4月30日，他以520821元從深圳市農業科學研究中心、辰森公司、泰生公司購得香珠花園A座805房，面積122.54平方米。“在購買前，我們查看了其從國土局獲得的《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書》【深（福95）地合字（039）號】和《房地產預售許可證》【深（福）房許<1998>055號】等地產公司的相關政府批文，誰知后來會出現這么多問題，導致我們十幾年來都沒有辦得房產證，而且還面臨被掃地出門的局面。”在采訪過程中，多位香珠花園準業主向記者反映，房款已付清了，但產權卻一直辦不下來。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大部分準業主都是在2000年前后向開發商交付房款，但在2001年9月開始，部分業主突然收到深圳市羅湖區人民法院的判決書和執行通知書，業主們才發現自己購買并居住的房產已被開發商“一房多賣”。發展商也承認因資金困難，以內部員工名義向銀行做假按揭，為了獲得高額貸款，甚至在假按揭的同時虛增面積向國土局備案。

香珠花園有A、B、C、D四棟，共425戶，其中存一房多賣的達到五成以上，受害者數百人，一二樓商鋪也重復出售，還曾發生多方準業主出動過百人搶房事件。

在真假難辨的業主面前，2002年，中國工商銀行深圳市深東支行向羅湖區人民法院起訴所有買房者，真正業主一律當作與案無關的“案外人”，羅湖區法院將房產判給工行，查封香珠花園155套房產。

數百業主窮一生積蓄、集家人財力，甚至舉債買得的一套房，即將變得一無所有。2002年中旬，業主向福田區公安局和深圳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局報案，（2002）深中法刑二初字第375號判決泰生公司法人代表張興展合同詐騙罪成立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于當年羈押在梅州監獄。

但張興展的入獄并不能解決業主的產權糾紛難題。香珠花園案成為深圳市重點維穩案件之一。2004年，深圳市委市政府專門成立“香珠花園”案件善后處理工作領導小組，由市委常委、副市長呂銳鋒任組長，深圳市紀委秘書長張輝、監察局劉莉麗、政法委劉東曉、市中院黎漢泉等成為領導小組成員。

此后“香珠花園”案件善后處理工作領導小組重要工作之一便是對數百準業主進行確權，2011年12月29日，吳思耀、謝漢能、洪建國等共189戶準業得到領導小組的確權“同意辦證”。

2007年，深圳市鹽田保稅區副處級干部吳步源加入了工作領導小組并開始了對泰生公司的重組。

“領導小組加蓋公章的文件確認我為準業主是可以直接辦房產證的。但是重組的泰生公司卻要我再交30萬或者以每平方米15000元的價格重新購買才可以辦證。我們多次找領導小組反映，但被回復稱泰生公司是商業行為。”洪建國說，“領導小組對確權不負責任，任由泰生公司亂來，相關部門不盡快解決產權問題，必將成維穩隱患。”

更為離奇的是，業主在2013年4月18日從深圳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局查詢獲知的多套被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預查封的房產卻被泰生公司再次出售。蔡維謙則告訴記者，近幾年他們協助數十戶業主辦理了房產證，得到了業主的好評。

記者采訪發現，領導小組自2007年后加快了泰生公司的重組以及香珠花園物業的確權。

領導小組是“善后”還是“斷后”？

2002年7月，張興展因合同詐騙罪被判有期徒刑1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0萬元，香珠花園項目被深圳市政府查封并派駐清查工作小組，泰生公司除了留守人員之外，公安局扣押公司公章，公司沒有開展任何業務活動。

張興展在梅州監獄服刑期間，委托其胞兄張興坤代理公司正常管理業務。2011年1月張興展假釋出獄后發現，公司已成他人囊中之物，不但法人資格被剝奪，股東資格都沒有了。

王福生，曾給香珠花園提供電梯的銷售人員，十幾年之后，搖身一變，成為泰生公司的股東。張興展向《小康·財智》記者說，“王福生在我服刑期間，得知泰生公司的情況后，覺得有機可乘，就與胞兄張興坤勾結在一起，虛構香港商人何智勇有資金超過20億，引薦何智勇的德信物業發展（武漢）有限公司并在我毫不知情及并未授權的情況，張興坤假冒我的簽名，在2007年9月20日將我泰生公司的股權65%轉讓給何智勇的德信公司。”

對此，王福生向《小康·財智》記者表示，張興展股權轉讓是得到其授權，且在2007年9月20日由泰生公司管理人員嚴光輝在梅州市嘉應公證處進行過公證的。“但嚴光輝此時還不是泰生公司管理人員”，從張興展提供的一份由廣東南天司法鑒定所2013年11月15日出具的鑒定意見顯示：2007年9月10《股權轉讓協議書》第2頁落款甲方處“張興展”簽名與張興展簽名樣本傾向不是出自同一人的筆跡。

記者在獲得的眾多材料中發現，早在2007年5月7日，泰生公司發出任免書，決定免除張興展原公司法定代人職務，確定蔡維謙為公司新法人代表。9月10日，在德信物業發展（武漢）有限公司便將張興展合法持有公司的65%股權作價人民幣10萬元轉讓到自己名下。

蔡維謙告訴記者，當時泰生公司已是負資產，是張興坤到武漢游說，最后以12.7萬元從張興展家族中購得80%泰生公司股權。

張興坤對《小康·財智》記者表示，當時因為張興展入獄，整個家族在經濟上四面楚歌，在巨額利益的誘惑下，便假冒了張興展的許多簽名。事后，張興坤多次向公安機關自首承認假冒簽名及多次參與行賄工作領導小組成員數百萬元，但都沒有受理，實名舉報信最終也回到了吳步源等被舉報人手里。

“在我還在服刑期間，他們自作主張、利用假簽名將我的合法股權轉讓。最后竟能在工商局成功進行股權變更？”張興展對此難以理解，即使如此，蔡維謙、王福生、張興坤等人用泰生公司假公章在非法獲得假授權之前私自完成股權轉讓、法人更換。

事實上，在蔡維謙主持工作下的泰生公司在工商局的變更、年審工作并非一帆風順。2008年3月6日，“香珠花園”案件善后處理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給深圳市工商局發《關于深圳泰生實業公司企業營業執照問題的函》稱，從目前案件整體處理角度考慮，深圳泰生實業公司仍需存在，一個月后的4月11日，工作領導小組再次向工商局發函稱，建議工商局給予泰生實業公司年審。

其間張輝、吳步源等人也多次致電工商局，迫于工作領導小組及相關領導的“指示精神”，企業登記管理處給泰生公司開了綠燈。2009年8月18日，深圳泰生實業公司正式更名為深圳泰生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在此5天前，工作領導小組給福田區公安分局發函稱要支持該公司刻制新印章有關事宜。

在張興展看來，他所持有的泰生公司合法股權被非法侵占，工作領導小組是罪魁禍首。而據知情人士向《小康·財智》記者反映，為了保證準業主的賠償資金，工作領導小組設有專項銀行賬號（中國農業銀行深圳分行，開戶名為“香珠花園”案件善后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賬號：41000500040020397），后售房款都應進入該賬號，然而，從工作領導小組成立之后共售出101套房產，資金過億元，但賬號內僅剩不超過50元。

5月29日上午10點，深圳市紀委秘書長、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張輝對《小康·財智》記者說，香珠花園善后處理工作已接近尾聲，但后又以“記者在深圳市紀委采訪不僅要有記者證，還要有采訪函原件”為由，拒絕透露更多信息。而同為工作領導小組的重要成員之一吳步源在接受《小康·財智》記者采訪時說：“同意泰生公司重新恢復登記，是領導專門開會討論的，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去處理這個爛攤子。”并否認了張興坤實名舉報中的所有指控。

農民工工資及工程款并不是該案中最大的難題，近百戶香珠花園準業主的確權才是難題。“現在的香珠花園案善后工作已很難收場，一面是準業主的辦證及賠償難題，一面是張興展追要股權，另一面是工作小組已沒有資金，矛盾突出，如何可以善后？”前述知情人士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