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期以來,湖北文藝批評界在對西方文論進行譯介引進、融匯闡發、對話反思方面,有著相當顯著的成就。這一成就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文藝批評界視域開放、新論迭起的現狀是分不開的。如果要為這一新面貌尋找一個具體的時間或曰事件的支點,我們或可追溯到1978年。此前,我國的文藝批評一直立足于兩種幾乎是不可動搖的基本論點,一是“文藝為政治服務并從屬與政治”的“從屬論”,二是“文藝是階級斗爭的工具”的“工具論”。這二者被看做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基本觀念,支配和制約著文藝批評家的批評觀念和行為。直至1978年,國內在批判“四人幫”文化專制主義的基礎上掀起“為文藝正名”的理論探討,這一現狀才得以改變。1978年6月,《上海文藝》發表了陳丹晨、吳泰昌所撰的《評“文藝創作都要寫階級斗爭”》一文,將這一論點列為“四人幫”“最慣用最典型的假左真右的反動文藝謬論之一”,首開思想領域的“撥亂反正”和文藝領域的改革創新之先聲。1978年底,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方針,使其成為了我國文藝批評發展的思想指導主線,同時也是新時期文藝批評產生的重要標志。很快,上海《戲劇藝術》1979年1月號就發表了陳恭敏所撰的《工具論還是反映論——關于文藝與政治的關系》一文,質疑“文藝是政治的工具”一說。同年3月,《文藝報》舉行理論批評工作座談會,“從屬論”和“階級論”開始受到普遍的詰難。將批評全面上升為論戰的標志是《上海文學》于1979年第4期發表的評論員文章《為文藝正名——駁“文藝是階級斗爭的工具”說》和同時開辟的討論專欄。這一討論波及全國,匯聚大量文藝批評工作者的湖北文藝批評界自不例外。以文學刊物《長江文藝》為首,迅速舉辦了關于“文藝是否成為階級斗爭工具”的討論,一時間涌現出大量的評論文章和相關討論,如對《洪湖赤衛隊》、《我們的力量是無敵的》等作品予以平反的文章,對姚雪垠長篇歷史小說《李自成》(第二卷)、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和鄢國培的“長江三部曲”等作品加以評論的文章以及圍繞熊召政長詩《請舉起森林般的手,制止!》展開的討論,沖破了此前的“左”傾樊籬,彰顯出活躍的生命力。在撥亂反正的同時,文藝批評家們對現狀予以了深刻的反思,認識到單純以“社會——歷史批評”這一種模式來展開文藝批評是導致視野狹隘、理論僵化的主要原因,雖然這一批評模式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自身價值,但若要鞏固和加強業已出現的百家爭鳴的現狀,就必須引進更多的批評模式,尋獲新的理論批評話語。于是,眾多的湖北文藝批評家將視野轉向西方,一方面重拾建國前在國內已有譯介和研究的精神分析學、新批評、現象學批評、神話原型批評等文學批評話語,另一方面也積極關注結構主義、接受美學、解構主義、新歷史主義、女性主義、后殖民主義等前沿的西方文論,嘗試在全球化的視域下,用多維的視角來分析、評論各種文學作品和文學現象,以各種形式的文藝批評實踐活動來促進湖北文學創作的繁榮。
就新時期湖北文藝批評與文學理論界對西方文論的引進和譯介來看,其成果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是編寫了一系列的相關教材。如華中師范大學胡亞敏主編了“面向21世紀課程教材”之《文學批評原理》(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教育部‘十五’規劃教材”之《文學批評導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張玉能主編了《美學理論》(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西方文論》(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參編了《西方美學通史》第4、第5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孫文憲主編了“面向21世紀課程教材”之《文學理論》(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王先霈、孫文憲主編了《文學理論導引》(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武漢大學張榮翼主編了“面向21世紀教材”之《文藝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參編了《當代西方文藝理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江漢大學彭松喬參編了《新編文學理論教程》(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湖北大學鄒賢敏參編了《馬克思主義文藝學思想發展史教程》(中國人民大學2002)等等。這些教材的編寫,不論對于教學還是對于科研都很重要。繽紛的西方文學理論話語和美學話語的引進,使得湖北文論批評界產生了許多以嶄新的視角對文學作品進行闡釋、評論的文章,轉入一個話語空前多元化的階段。
第二是發表了一定數量的譯著。如武漢大學馮黎明翻譯了美國當代學者O.B.哈迪森所著的《走入迷宮——當代文化的同一性與差異性》(華岳出版社1988)。哈迪森認為,當代人類正處于一個若明若暗的精神文化迷宮之中,因著來自現實關注的精神憂慮,而不斷追索生命和理想之境,哈迪森稱之為現代人的“高情感”。在討論具體作品的時候,哈迪森尤其強調作品的被復制、被改編之于其生命力的作用。他以莎士比亞為例,認為莎士比亞的作品之所以能夠被大量的“翻制”和改編,是因為其自身具有更長久的藝術生命,比其他古典敘事小說和戲劇更能適應世界文化的需要。[1]同樣是對文學經典的考察,武漢大學張箭飛利用文本細讀的方式對美國耶魯大學教授哈羅德·布魯姆所著的《The Western Canon:The Books and School of the Ages》一書進行了細致的闡釋。該書和眾多的西方文論思潮逆流而行,力拒文學批評的意識形態化,高揚“審美自律性”的主張,重申審美與智識標準的不可或缺。在文本的選擇方面,布魯姆同樣選擇以莎士比亞為中心,并在“影響的焦慮”理論的引導下,通過與莎士比亞的對照,考察了從但丁、喬叟、塞萬提斯到卡夫卡、博爾赫斯、貝克特等二十多位西方一流的作家。這兩部作品的譯介和引入,相當于在這個眾聲喧嘩的迷宮時期,為已然走向“文化批評”的“文學批評”開辟了一道別樣的風景,前者看到了經典作品的生命延續力,后者則強調對小說的互文性理解,這對我國當前立足于深厚傳統文化的現當代文學批評有著極其重要的啟示意義。
武漢大學昌切翻譯了英國東英吉利大學語言學家羅杰·福勒所著的《語言學與小說》(重慶出版社1991),這部書主要討論小說的技巧,作者將語言學研究的最新成果運用于小說結構的分析,為小說研究提供了一種新型的模式或方法。我們知道,在80~90年代,我國的小說理論突破了“工具論”的禁錮,經歷了“文體論”、“本體論”之爭,后發展成為作家和批評家對漢文學語言的自覺追求。昌切的譯介便于我們解釋這一現象——新時期小說理論的語言學轉向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西方文論的影響。正如昌切在《福勒的語言學批評理論與小說教學》一文中提到了1985年以來,中國在小說創新方面與歐美相似的一幕,這也是福勒在書中著重論述的一點,即“本世紀歐美小說創造潮流一般是從語言探索中濫觴并激蕩開去的。現代派文學發明了表現意識的新手法,多方探尋新的敘事角度和敘事結構,摧毀了傳統經典小說語言的壁壘,開創了自由玩味豐富多采的創造性文字的新傳統。小說創新潮流刺激了語言學批評和結構主義批評的出現和發展。”[2]如是,中國才誕生了自己的先鋒小說和與此相伴的中國的語言學——結構主義批評。對此,昌切進一步論述:“無論是歐美的還是中國的小說和文學批評創新,都得到20世紀新穎豐富的語言學理論支持。如果沒有索緒爾在普通語言學領域進行的“哥白尼革命”,就很難想象在本世紀初會平地冒出一個俄國形式主義(Russian Formalism,亦可譯為俄國構成主義),更難想象會出現什么布拉格學派和巴黎結構主義,各種小說語言形式的試驗便找不到理論根據。索緒爾對于歷時語言學和共時語言學各自界域的劃分,關于語言與言語、能指與所指的區別的論述,以及有關語詞命名的隨意性、語詞意義取決于語境的論點,正是俄國形式主義等批評流派和各種小說語言形式試驗強有力的理論支點。此外,像喬姆斯基的轉換生成語法、韓禮德(M.A.K. Halliday)的功能語法和伯恩斯坦(Basil Bernstein)的社會語言學等,也竟相滲入到小說敘事學之中。離開20世紀的語言學——至少是語言共時性的觀念,休想悟透和深解20世紀的小說批評和試驗性小說。”[3]可見,福勒的著作提醒新時期的文學批評家們,可以利用現有的語言學成果,將繁復的小說文本轉化為固定的模式,使人從結構上把握小說的語言游戲實質。同時,語言學理論不僅適用于分析現代派小說,同樣可以用于解讀傳統小說。
華中師范大學胡亞敏翻譯了凱瑟琳·貝爾西所著的《批評的實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和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所著的《文化轉向》(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前者借用法國現代語言學家本維尼斯特關于話語類型的論述提出了“疑問文本”一說,是一種有別于陳述文本和祈使文本的新文本模式。對此,胡亞敏另撰有《文學批評中的疑問文本》(《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92年第1期)等單篇論文,結合馬原的小說《虛構》等作品對此學說加以進一步的闡發,認為“將‘疑問文本’這一概念引入文學批評,其意義不僅只是提出了一種劃分文本類型的新方法,而更重要的是它有助于認識敘事文與讀者交流中的形式特征,從而更有效地理解和闡釋那些具有探索傾向的文本。”[4]后者是詹姆遜1998年的新作,是對后現代主義文化的進一步探討,揭示了當代資本主義的文化轉向。詹姆遜作為美國新馬克思主義的領軍人物,其關于資本主義和后現代文化的理論有助于我國文論批評家和文學理論家更好地了解全球化語境下的后現代社會。胡亞敏的這一譯本作為《文化轉向》一書最為權威的中譯本,為國內研究馬克思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學者所廣泛參見與引用。此外,胡亞敏也著有許多關于詹姆遜的研究文章,如《詹姆遜:從文學批評到文化研究》(《中華讀書報》2000年12月6日)、《論詹姆遜的文化批評視野》(《沙洋師范學院學報》2001年創刊號)、《詹姆遜的文化轉向與批評實踐》(《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2期,人大復印資料·文藝理論卷2003年第6期全文轉載)、《詹姆遜與西方20世紀文學批評》(《上海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等等,并完成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項目“新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當代文學批評 ——詹姆遜批判”。
還有許多重要的譯著,如華中師范大學張玉能翻譯的《德國古典美學》(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秀美與尊嚴——席勒美學與藝術文集》(文化藝術出版社1996)、《赫爾德美學文選》(同濟大學出版社2007)、《審美教育書簡》(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武漢大學涂險峰翻譯的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家齊澤克所著的《伊拉克:借來的壺》(三聯出版社2008)、“培正讀本叢書”之《名人文化讀本》(北京大學出版社待刊)等等。
正如前文所列舉的,許多文藝批評家在譯注西方文論作品的基礎上,也撰寫并發表了一些相關的專著和論文,形成了關于該文論家或文論流派的相關研究框架。這些多元話語的引入,為湖北的文學批評提供的多種嶄新的闡釋模式,共同開啟了一道絢爛新異的文學景觀。
在譯介引進大量西方文論作品的基礎上,新時期的湖北文藝批評家本著“和而不同”的多元文化理念,自覺地探索著中西文論交融結合、中西文學互動對話的道路。面對西方的文化中心主義和站在其對立面的文化相對主義,湖北的文藝批評家們將“和而不同”的傳統理念運用到現代的學術研究之中,既超越了文化中心主義的等級對立偏見,又彌補了文化相對主義的封閉發展之不足。
首先是出現了一些高水平的基金項目和專案研究。基金項目如華中師范大學胡亞敏所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資助項目“西方文論關鍵詞與當代文論批評”,參與的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西方文論中國化與中國文論建設”;華中師范大學王先霈所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資助項目“20世紀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的發展與建構”;武漢大學張榮翼參與的國家社科項目“新時期文學批評模式論”、主持的湖北省教育廳教改項目“文學的生產與消費實踐調查”;武漢大學馮黎明主持的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學科互涉與文學研究方法論革命”、武漢大學研究生精品課程建設項目“文學研究方法論”等等,專案研究如華中師范大學王先霈所從事的“圓形批評”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張玉能所從事的實踐美學以及席勒美學研究、湖北大學彭松喬和張皓從事的生態文藝批評研究、華中科技大學王均江從事的現象學研究、三峽大學鄧新華從事的中西文論比較研究、江漢大學吳艷從事的諾貝爾文學獎研究等等。
吳艷所從事的諾貝爾文學獎研究,表面看來是作家作品的分析,卻是借重了多種西方的文學研究視野或模式,如精神分析學、新歷史主義、神話原型批評、女性主義批評等等,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進行整體或個案的研究。例如《顯現/隱蔽的“互動”與“組織”——論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的整體素質》(《外國文學研究》2004年2月)一文,利用黑格爾的歷史研究方法,將諾貝爾文學獎家族劃分為原始的、反思的和哲學的三個層次,分別加以研究。在第一個層次中,作者借助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從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傳記入手分析其童年經歷與原始記憶,并采取統計學的方式,比較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童年經歷上與諾貝爾科學獎得主的區別。在第二、三層次中,作者又借助了新歷史主義的研究方式,細致考察了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智利作家密斯特拉兒的個人經歷與創作,認為就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個人經歷而言,“在顯現的歷史里還蘊藏著一種隱蔽的‘互動’和‘組織’——它超過了一般人和普通作家。這種‘組織’首先是在閱歷與現象之間形成,使其作品帶有明顯的自傳性。借此獲獎者完成了第一次循環——形成家庭、教育、職業因素與個人思想的互動;但這還不夠,還必須完成第二次的組織和循環——形成在現象世界與藝術世界的互動與反思,使作品具有藝術的生命力和藝術的哲學意味。”[5]這種利用西方文學理論所進行的諾獎研究,對于中國作家當前的文學創作實踐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其次,出現了大量運用西方文論對中國古典文學和現當代文學作品進行研究的專著和論文。如對神話—原型批評的運用,有武漢大學趙小琪發表的《原型批評視野下的新世紀新加坡華文文學》(《華文文學》2008年第1期,人大復印資料中國現代文學研究2008年第2期全文轉載),湖北大學蔚藍發表的《神話原型與原始生命激情——評李傳鋒中篇小說<紅豺>》(見《李傳鋒研究專集》,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5),三峽大學胡德才發表的《神與人·認同與超越——評舒婷、嚴辰的詠神女峰詩》(臺灣《大海洋》1998年1月,第55期)等;對女性主義批評的運用,有湖北大學劉川鄂從事的張愛玲、池莉研究,發表的《真實·典型·女性主義·個性化寫作》(《文藝爭鳴》2001年第5期),華中師范大學王又平發表的《自傳體和90年代女性寫作》(《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0年第5期)、《新女性小說:“后之后”的人文精神建構——澄清關于新女性小說的幾種誤解 》(《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2年第4期),華中師范大學魏天真發表的《觀看男人的三種眼光——池莉近作的女性視角及其意義》(《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2年第6期)、《女性寫作再轉向:從性別斗士到社會牛虻——以阿毛的創作為例》(《海南師范大學學報》2009年第2期)等;對意象詩學的運用,有華中師范大學王澤龍發表的《法國象征主義對中國現代主義詩歌的影響》(《湖北經濟學院學報》2003年第3期,《人大復印資料·中國現代文學研究》2003年第8期全文轉載)、《西方意象詩學對中國現代詩歌的影響》(《文藝研究》2006年第9期)、《中國現代詩歌意象的發生》(《人文雜志》2008年第4期)、《中國現代詩歌意象藝術的嬗變及其特征》(《天津社會科學》2009年第1期)等;對結構主義和解構主義的運用,有華中師范大學李遇春發表的《解構的誘惑——評曹寇的<小鎮夜景>》(《文學教育》2008年第11期);對接受美學的運用,有武漢大學張思齊發表的《中國古代接受美學導論》(成都巴蜀書社1988);對存在主義的運用,有武漢大學馮黎明發表的《孤獨與選擇:張賢亮與存在主義文學》(湖北人民出版社1989);對現代語言學的運用,有三峽大學劉月新發表的《論<招魂>的語言魔術》(《理論月刊》,2002年第9期)等等。
再次,在西方文論思潮的大量涌入,研究視野多元開放的背景下,湖北文藝批評家兼融中國古代文論批評和現當代文論批評的視角、方法與途徑,探索出許多文藝批評的新思路。
武漢大學李建中多年來致力于文學心理學研究。他既關注西方的精神分析學說和現代心理學理論,著有《愛欲人格——弗洛伊德》(長江文藝出版社1996)一書;也關注中國古代文藝思想中的心理學體系。在《王充文藝心理學思想初探》(《中國社會科學》1990年第2期)一文中,李建中認為廣義的文學是包含哲學、倫理學、心理學在內的有文字記載的學問,并認為“王充的文學理論顯示出鮮明的心理學特征;換言之,當王充站在哲學的角度論述文學理論問題時,他無意中創建了自己的文藝心理學。”[6]從文藝心理學視域出發,李建中撰寫了大量專著與論文,專著有《漢魏六朝文藝心理學》(北岳文藝出版社1992)、《臣妾人格》(長江文藝出版社1996)、《亂世苦魂——世說新語時代的人格悲劇》(東方出版社1998)、《魏晉文學和魏晉人格》(湖北教育出版社1998)等等,論文有《需求與滿足——論文學活動中的拓撲心理學》(《批評家》1987年5月,《人大復印資料 · 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1987年8月全文轉載)、《晚清小說理論中的心理學思想》(《中南民族學院學報》1988年3月,《人大復印資料 · 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1988年9月全文轉載)、《古典文學研究的心理學視角》(《古典文學知識》1990年6月)、《心物:漢魏六朝文藝心理學之綱》(《學術月刊》1991年1月,《人大復印資料 · 中國古近代文學研究》1991年7月全文轉載)、《〈淮南子〉文藝心理學思想初探》(《漳州師院學報》1992年1月,《人大復印資料· 中國古近代文學研究》1992年10月全文轉載) 等等。這種將西方文論與中國古典文論相結合的研究成果,正體現了“和而不同”的多元文化對話原則,是新時期湖北文藝批評家創造性運用西方文論成果的典范。
在聶珍釗的帶領下,華中師范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科致力于文學倫理學批評的研究,從方法論的角度展開對文學批評理論的新探索。文學倫理學批評自2004年由聶珍釗提出,其獨特的視角和原創性受到了學術界廣泛的關注,國內許多從事文學研究和文學批評的學者都將這一理論用于各類文學作品的批評實踐中。聶珍釗的論文《作為方法論的文學倫理學批評》收錄入北京大學出版社編錄的《文學理論前沿》第2輯(2005)、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文學倫理學批評》并出版專著《英國的文學倫理學批評》(華中師范大學2007),另有單篇論文《文學倫理學批評:文學批評新方法新探索》(《外國文學研究》2004年第5期)、《關于文學倫理學批評》(《外國文學研究》2005年第1期)、《文學倫理學批評與道德批評》(《外國文學研究》2006年第2期)等等。鄒建軍教授發表了《文學倫理學批評的三維指向》(《外國文學研究》2005年第1期)、《文學倫理學批評的獨立品質和兼容品格》(《外國文學研究》2005年第6期)等論文,并在此基礎上出版了專著《“和”的正向與反向:譚恩美長篇小說中的倫理思想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該書是中國學者關于譚恩美長篇小說研究的首部學術專著,也是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分析美國文學的首部專著。在對小說文本進行獨到分析的基礎上,還提出了“文化陰影”、“陰陽凝視”、“時空混合體”等新概念,是以將西方文論與中國古代文論闡發并行,對我國文論批評家在眾聲喧嘩的環境中既合理堅守中國文論傳統、又積極吸收西方文論精粹的批評態度起到了良好的典范作用。此外還有華中師范大學博士、現就職于江西師范大學外語學院的劉茂生教授發表的《王爾德創作的倫理思想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一書。上述專著都被收錄入“文學倫理學批評建設叢書”中。
可見,在西方文論的影響下,新時期湖北文藝批評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多元共存的良好態勢。經過30余年的理論探索,湖北文藝批評家們初步找到了一條包容兼蓄、綜合創新的批評與研究的路徑。
與西方文論的大量引入同時發生的,則是對現狀的反思及對我國文藝批評未來發展的隱憂。對此,武漢大學馮黎明在《走向全球化——論西方現代文論在當代中國文學理論界的傳播與影響》一書中有著較為深刻的總結和反思:“20世紀末以來,中國文學理論界出現了兩種傾向。一是對理論話語層面上文化身份認同體喪失的挽救,這表現在關于文論話語‘失語癥’的討論以及對‘漢語批評’的提倡之中;二是文學理論的擴容,這表現在文化研究對‘審美意識形態論’的沖擊之中。這兩種傾向似乎暗示著兩種新的文學觀念。一是對漢語的‘返鄉’,即,從來自西方話語的現代性、后現代性回歸到漢語中蘊涵著的、來自筑居之大地的本真生命經驗。另一種可能出現的文學觀念則是要讓文學擺脫審美的糾纏,變成一種普遍的意義生產方式,甚至成為一切意義的起點。”[7]
早在1999年,武漢大學張榮翼就曾立足于中國文學理論失語的問題,提出“漢語批評”這一概念。張榮翼認為,這是一個屬于批評范疇的問題,主要涉及到中國古代文論話語的轉型和西方文論在某種程度上的中國化。在2002年發表的博士畢業論文《沖突與重建》中,張榮翼更為細致地從中國文論的“失語”現狀、中國文論研究的方法論問題、全球化與文化沖突中的文藝問題、媒體方式與文藝話語格局變革的意義、文藝學的邊緣立場和批判理論等方面探討了這一問題。2006年5月7日,由武漢大學文藝學專業張榮翼、馮黎明、唐鐵惠、李建中四位教授發起,邀請武漢大學古代文學專業王兆鵬教授、現當代文學專業樊星教授、華中科技大學何錫章教授、華中師范大學胡亞敏教授,就“全球化語境中的漢語批評”這一議題展開了“八人談”。“八位教授的發言涉及到漢語批評的緣起、界定和建構,涉及到建構漢語批評的必要性、可能性和實踐途徑。全球化時代如何構建漢語批評,如何在跨文化對話中吸取中西方異質性精神資源從而建立具有開放性和民族性的文學批評理論,這是近年來文學理論研究者力求破解的前沿問題。”[8]
在“八人談”中,李建中提出了建構漢語批評的一種可行性路徑,即“詩意的言說”。具體說來,就是“孕育于漢字,生長于文章,成熟于文體”。李建中列舉了《莊子》、《二十四詩品》、《文心雕龍》等中國古代文論作品,認為這些作品中所體現的形式美和言說方式的詩性是值得當前的文論批評家去回望和守護的。李建中這一論點也在他的相關研究中有所體現,例如他在《古典批評文體的現代復活——以三位京派批評家為例》(《中山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一文中提到:“李長之標舉‘傳記體批評’,沈從文選擇“印象式批評”,李健吾踐行‘隨筆式批評’,表面上是模擬式地學習現代西方的文學批評方法,實質上是創造性地承續古代中國的文學批評文體,他們的‘西就’之路實為‘東歸’之途。三位批評家在中與西、古與今之間的游走,對于我們重新認識中國古代文論的出路和走向有著重要啟示意義和典范價值。”[9]
然而,在我國當前的文藝批評體制、語境和西方理性主義思潮的沖擊之下,回歸中國古代文論的詩意言說方式,存在著種種壓力與局限。在“八人談”中,華中科技大學何錫章坦然地提出了這一問題,認為“當我們今天的生活已經失去詩意的時候,我們以詩論詩,難以成立。”[10]面對這一現狀,華中師范大學胡亞敏則提出了建構漢語批評的另一種路徑,即廣泛吸收西方文論話語,在差異中形成和發展漢語批評的特性。然而,正如華中師范大學王先霈在《中西文學理論對話中的概念可對應性問題》(《學術月刊》2007年2月)一文中所提到的:“以中國古代的文論語言與西方文藝學、美學、詩學進行理論對話,遭遇著兩套話語系統的隔膜,必定甚為困難。于是,中國的文學和中國的文學理論批評,在古代經典與現代實踐之間,就出現了一個斷裂。”[11]這也是我國當前的文論批評家所普遍思考的一個問題。對此,胡亞敏提出,漢語批評要建構自己的品格,并不在于利用何種理論,而是需要研究當今中國文學創作和文化現象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她認為:“當前文化轉型的一個重要傾向是重心下移,文化從精英的、主流向邊緣的、民間的轉移。文學批評面對的對象不僅僅是那些經典作品,更多的是影視作品包括網絡作品。”[12]無論從文化傳統還是現實語境上看,中國和西方都存在著顯而易見的差異,因此只要在重視本土資源的基礎上做到合理的“西學中用”,建構漢語批評便并非難事。
武漢大學樊星結合胡亞敏的論點提出了兩個要點,文論的中國性和文論的文學性:“所謂中國性就是發現中國文學現象的民族特點,并對之作出具有中國文化底蘊的解說,追求歷史感,哲理感;文學性是指文風應該活潑、空靈、優美,批評不能成為哲學的附庸與工具。”[13]這兩點簡明扼要,對文藝批評家的創作實踐有著直接的指導作用。統觀新時期的湖北文藝批評界,也確實出現了越來越多高質量的批評作品,不僅注意到了文學現象中的民族特點,還注意到了湖北文學中所凸顯的地域特征,例如樊星本人就致力于對湖北新時期文學與地緣關系的研究,并發表了《當代文學與地域文化》(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年出版)。而批評作品自身的文學性也在不斷提高,像武漢大學昌切所發表的《世紀橋頭凝思:文化走勢與文學趨向》(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出版)、湖北大學湖北作家研究室所推出的《當代湖北作家研究叢書》(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出版)等既嚴謹翔實,又頗具文風的作品正不斷地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之中。
最后,借用王先霈先生所說的話:“我們文學理論界許多人,正是不斷關注世界文學潮流,也仰承本土美學的血脈,一步一步地前進。當然也還有許多的不足,有各種的困惑,需要在社會的發展、文化的發展、文學的發展中思考,去作艱苦的探索。”[14]我們所面臨的新時期,是一個多元文化互補、互證、互識的新時期,是一個建立全面的文化自覺意識的新時期。湖北文藝批評家們正是在西方文論思潮沖擊之中,積極展開思考與論辯,體現了敏銳的學術意識和嚴肅的批評態度。正是有這一批不斷成長的文藝批評家,湖北的文學創作實踐才能不斷凸顯其精神氣質和藝術風度,成為一支閃耀著精彩紛呈的光電火花的“文學鄂軍”。[15]
(作者單位:華中農業大學文法學院)
[1][美]O.B.哈迪森:《走入迷宮》,馮黎明、張文初等譯,華岳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214—215頁。
[2]、[3]昌切:《福勒的語言學批評理論與小說教學》,《語文教學與研究》1995年第3期,第5,5-6頁。
[4]胡亞敏:《文學批評中的疑問文本》,《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92年第1期,第62頁。
[5]吳艷:《顯現/隱蔽的“互動”與“組織”——論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的整體素質》,《外國文學研究》2004年第2期,第160頁。
[6]李建中:《王充文藝心理學思想初探》,《中國社會科學》1990年第2期,第94頁。
[7]馮黎明:《走向全球化——論西方現代文論在當代中國文學理論界的傳播與影響》,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頁。
[8]《全球化語境中的漢語批評(八人談)》,《長江學術》2006年第3期,第31頁。
[9]李建中: 《古典批評文體的現代復活——以三位京派批評家為例》,《中山大學學報》2008第1期,第32頁。
[10]《全球化語境中的漢語批評(八人談)》,《長江學術》2006年第3期,第37頁。
[11]王先霈:《中西文學理論對話中的概念可行性問題》,《學術月刊》2007年第3期,第99頁。
[12]、[13]《全球化語境中的漢語批評(八人談)》,《長江學術》2006年第3期,第38,41頁。
[14]王先霈:《三十年來文藝學家的中國古代文論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第9期,第102頁。
[15]周新民:《“文學鄂軍”的精神氣質和藝術風度》,《小說評論》2007年第4期,第38—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