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論》中的“易理”研究

摘 要：將《易經》中“太極”及其化生的“易理”，與《矛盾論》中“矛盾”的變化規律進行比較，從矛盾與太極的內涵、矛盾的轉化與太極的卦變、矛盾與太極中的“相對”與“相依”三個方面著手，以求證“易理”在《矛盾論》中的體現情況。

關鍵詞：矛盾；易經；太極；卦

中圖分類號：B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11-0034-03

《矛盾論》是毛澤東同志在1937年8月寫的一篇哲學論文，曾在延安抗日軍政大學演講。該文從“矛盾”的普遍性；特殊性；“主要的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矛盾諸方面的同一性和斗爭性；對抗在矛盾中的地位”[1]56等方面，詮釋了“矛盾”的內涵與外延。

《易經》即漢代始對《周易》的統稱。《易經》源于八卦，八卦的核心是“太極”，“太極”的化生注釋著宇宙萬事萬物的演變規律。將“太極”的化生與“矛盾”的運動進行比較，以探討“太極”的化生“易理”在《矛盾論》中的體現情況。本文中所說的“易理”，不拘泥于“象”“數”“理”的界限。

一、“矛盾”與“太極”

毛澤東同志在《矛盾論》中說，“一切矛盾著的東西，互相聯系著，不但在一定條件之下共處于一個統一體中，而且在一定條件下互相轉化，這就是矛盾的同一性的全部意義。”[1]85“所謂矛盾在一定條件下的同一性，就是說，我們所說的矛盾乃是現實的矛盾，具體的矛盾，而矛盾的互相轉化也是現實的、具體的。”[1]86

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是事物內部的矛盾性在起作用。并且任何事物內部都存在這種矛盾性，因而引起了事物的運動和發展。“一切事物中包含的矛盾方面的相互依賴和相互斗爭，決定一切事物的生命，推動一切事物的發展。”[1]61生命也是矛盾，“這一矛盾一停止，生命亦即停止，于是死就來到。”[1]62“兩個相反的東西中間有同一性，所以二者能夠共處于一個統一體中，又能夠互相轉化”。[1]88解決矛盾，必須“具體地分析具體的情況”[1]68。

以上論述是說：在一切事物的發展過程中，自始至終存在著矛盾，存在著矛盾運動，且一切矛盾著的東西，都互相聯系著；共處于一個統一體中的矛盾，在一定條件下互相轉化；矛盾推動一切事物的發展。歸納的內容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所謂“矛盾”，就是指事物內部諸對立面之間的互相依賴而又互相排斥的關系。

古人面對混沌的宇宙，一畫開天，為萬事萬物的原點和天、地、人合一的起點，起了個富有智慧的名字，叫作“太極”。同時為此做了諸多的注釋：“太極”是一切相對事物的混合體，這一混合體雖然能夠不斷劃分，但最終都以太極為單位。宇宙和萬物中無不存在著“太極”，而又統一于“太極”。凡“太極”就包含著“陰”和“陽”兩種相對的基本動能，陰陽的統一體即是“太極”，而陰和陽又是“太極”化生而成。“太極”和陰陽是合一的，沒有陰陽就沒有“太極”，沒有“太極”也不會有陰陽。

陰陽化生是宇宙間萬事萬物變化的根源，“太極”與陰陽是“體”和“用”的關系，把“太極”分開來看是陰陽，相對立；將陰陽一體而觀則是“太極”，又呈統一。“太極”變動不居，大時，大到其大無外；小時，小到其小無內，一個“太極”就是一個“宇宙”，小宇宙之中又濃縮著大宇宙，大宇宙里又孕育著小宇宙，大小變化，以至無窮。

《易經·系辭》中有一段被歷代視為經典的論述，將萬物由簡單到復雜的演變過程做了精辟推斷：“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成大業。”這就是說，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在陰陽的交互作用下，天地定位，萬物化生，宇宙間變化萬千，錯綜復雜，都是基于乾坤開合，陰陽運化的結果。

北宋“百源學派”的創始人邵雍，終生以研究《周易》為業，他在《要物外篇》中也有與《系辭》相似的論述：“是故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猶根之有干，干之有枝，枝之有葉。愈大則愈小，愈細則愈繁。合之斯為一，衍之斯為萬。”太極是宇宙萬物的本源。

北宋著名易學家周敦頤在《太極圖說》中說：“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而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

《黃帝內經·素問·陰陽釋合論》對此也有論述：“陰陽者，數之可十，推之可百，數之可千，推之可萬，萬之大不可勝數，然其要一也。”“易之義，誰（唯）陰與陽”是《周易帛書·易之義》中的觀點。“動靜相函”是王夫之記錄在《周易外傳·卷四》中研究《易經》的心得。以上易學家諸多論述，均是《易傳》”一陰一陽之謂道”的注釋。據此我們得知，“太極”是“太極”與陰陽合一的同一體。

聯系前文《矛盾論》的論述涉及的內容，得出如下推論：“矛盾”無處不在，“太極”無處不有；“矛盾”互相轉化，“太極”相互化生；“矛盾”推動一切事物的發展；萬事萬物的化生源自于“太極”；“矛盾”有斗爭，“太極”有陰陽……雖然“矛盾”并非同等于“太極”，但太極是陰陽合一的矛盾體，萬事萬物則在陰陽交互中化生。這一矛盾體的化生，自始到終貫穿于事物變化之中。如此看來“矛盾”的運動法則，與“太極”的陰陽平衡法則，有著驚人的相似。

二、“全面”與“整體”

在《矛盾論》中，對于“矛盾”的解決和問題的研究，毛澤東同志用了大段的文字，提醒人們切忌對矛盾的總體和矛盾各方的特點忽略的主觀性、片面性、表面性。為使所說明的問題更加通俗易懂，其將“片面性”的表現畫了一幅像：“只了解中國一方、不了解日本一方，只了解共產黨一方、不了解國民黨一方，只了解無產階級一方、不了解資產階級一方，只了解農民一方、不了解地主一方，只了解順利情形一方、不了解困難情形一方，只了解過去一方、不了解將來一方，只了解個體一方、不了解總體一方，只了解缺點一方、不了解成績一方，只了解原告一方、不了解被告一方，只了解革命的秘密工作一方、不了解革命的公開工作一方，如此等等。一句話，不了解矛盾各方的特點。這就叫作片面地看問題。或者叫作只看見局部，不看見全體，只看見樹木，不看見森林。”[1]69這段直白、通俗、富有哲理的話，反復強調了看問題務必牢記全面二字。

《易經》的六十四卦，每一卦是六爻，爻是“交錯”變化的意思，周流六虛，爻在變，卦也在變，具體到某事物，人們也就得切忌主觀性、片面性、表面性，必須全面的、多角度的、具體看待。六爻卦是一個多角度變化的矛盾體，在內外關系的變化中，互相聯系、滲透的規律性是其表象的特點。這表現在“卦變”的“錯”“綜”“互”復雜的變化形式上。下面依次舉例說明。

“錯卦”，即將一個卦的六個爻求反，陽爻變成陰爻，陰爻變成陽爻，便得到了本卦的錯卦。以“”卦為例，該卦的初（第一）爻是陰爻，其余的二、三、四、五、上爻全都是陽爻，當陰陽爻交錯后，初爻變成陽爻，其余五爻就變成了陰爻，“”卦就變成了“復”卦。在相錯之前，“”卦的外卦是“乾”（天），內卦是“巽”（風），所以叫作天風“”卦。而相錯之后，外卦是“坤”（地），內卦是“震”（雷），所以叫做地雷“復”卦。“錯卦”的易理是，在一致的立場、目標前提下，看問題的角度變換了，所看到結果的也就不同了。

“綜卦”，也稱反卦或覆卦，就是將本卦上下顛倒過來。仍以“”卦為例，當將“”卦旋轉180度倒置過來后，“”卦就變成了外卦為澤，內卦為天的澤天“”卦。值得注意的是，顛倒后產生的新卦中的爻，與原卦爻的陰陽性質沒變，換位是其相對性的顯著特征。《易經》的六十四卦，除了乾、坤、坎、離、大過、小過、頤、中孚八個卦外，沒有不相對的。其中乾、坤、坎、離四卦，是天、地、日、月的宇宙現象，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絕對的，天絕對是天，地絕對是地，日、月也絕對如此。

“凡事得調個兒”，是俗語，又是“易理”。“換位”的啟示是，處事不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要設身處地地為相對人著想，還要綜合權衡與之相關的因素。

“交互卦”，是指在一個六爻卦中，由二爻、三爻、四爻和三爻、四爻、五爻分別構成兩個新“經卦”，再依序重疊成卦。以“噬嗑”卦為例，其六爻排列由下而上：初、四、上爻是陽爻，二、三、五爻是陰爻，若將“噬嗑”卦的第二爻與第三、第四爻相連，便產生了“艮”卦，這就是“噬嗑”卦的互卦；若將“噬嗑”的第五爻與第四、三爻相連，便形成了“坎”卦，這就是“噬嗑”卦的交卦，然后再按“坎”上“艮”下的順序重疊成六畫卦，那就產生出“蹇”卦，即“噬嗑”的“交互卦”。我們還可以以初爻至四爻，二爻至五爻，三爻至上爻，甚至以初爻至五爻，二爻至上爻，各組成新的互體卦。

“交互卦”表示萬事萬物在不同時間內所化生的情況，看事物不但要看正面，還要看交互變化的諸方面。當具體到某一個六爻卦，還有卦象中各爻的時義、得當、順逆，以及爻與爻之間的“承”“乘”“比”“應”等關系需要觀察。在此不予贅述。

卦的“錯”“綜”“互”變化亦即是“太極”的化生表現形式。此易理警示世人，一事物不但有正、反、側面，側面的反面，還有這四方面內部“錯”“綜”“互”變化而成的卦象的四個方面，光看這八面這還不夠，再加上下，就是十個方面，還有十個方面的變化方面，事物的錯綜復雜，各方面都權衡到了，才能說是看到了事物的整體。這與《矛盾論》中所強調的，解決“矛盾”和研究問題的法則是一致的。

三、“相對”與“相依”

矛盾著的各方面，不能孤立地存在，這是《矛盾論》中又一個被反復論證的觀點。請看原文：“假如沒有和它作對的矛盾的一方，它自己這一方就失去了存在的條件。”[1]83舉例是，“沒有生，死就不見；沒有死，生也不見。沒有上，無所謂下；沒有下，也無所謂上。沒有禍，無所謂福；沒有福，也無所謂禍。沒有順利，無所謂困難；沒有困難，也無所謂順利。”[1]83這一“相對”的觀點，貫穿于《矛盾論》這篇哲學著作的始終。

再看《易經》的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其相依的卦存在著。如前文提到的“綜卦”，僅是卦的內在變化所產生的表象。這種相依的情況，同樣貫穿于《易經》的始終。比如，卦與卦之間，這種相依性亦是確定的。將較典型的“泰”卦和“否”（pi）卦做一個比較，會使這一問題得到更明確解答。

縱觀“泰”卦的六爻，外卦的三爻為坤，象征地；內卦的三爻為乾，象征天，地天相交稱之為“泰”卦。在以吉、兇、悔、吝、為常態的六十四卦中，“泰”卦屬于吉卦，有“安泰亨通”之象。其卦辭是“小往大來，吉，亨。”[2]90可以譯為，小的去了，大的來了，吉祥、順利。再看其爻辭：初九，“拔茅茹以其匯。征，吉。”[2]91“象辭”對這一爻的解釋是，像拔茅草一樣，出征大吉。為了節約文字，對于該卦的九二，九三，六四、六五、上六爻的爻辭原文和譯文省略，只將筆者所理解的意思，依次做簡要的注釋：即，行為中正了，沒有不亨通的；福禍是相襲的，必須居安思危；能上能下，才能知足常樂；腳踏實地，有機會獲大吉利；泰盡否來，不可逆轉。在這樣一個吉祥的卦中，同樣預示著兇、悔、吝等相依存的卦。與“泰”緊密依存的卦，自然是否卦。《易經·卦序傳》有這樣一段文字：“……履而泰然后安，故受之以泰。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終通，故受之以否。物不可以終否……”通俗的意思是，履就是禮的意思，行禮自然會安泰，所以接下來是泰卦。泰是通泰的意思，但萬物都不可能長久的通泰，所以接下來是否卦。萬物不能終久否塞不通。福兮禍兮，一個周流的狀態，把卦與卦之間的相依的關系，展示出來。

再看一下“否”卦的卦象，這一問題就更為直觀了。“否”卦的六爻與“泰”卦的六爻，陰爻和陽爻是截然相反的，天(乾)在上，地（坤）在下，形成了天地“否”卦。其卦辭是，“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2]96《易經》的“歸妹”卦說，天地不交，而萬物則不興。“易理”認為，上下不交，則天下無邦。“否”卦卦辭的意思，可用“否塞不通”四個字概括。

“泰”卦的“安泰亨通”與“否”卦的“否塞不通”，雖各自存在，但不是孤立的，而是互為依存，并在一定的條件下必然互相轉化。所以《易經》中有：“物極必反，盛極必衰。”“泰”卦“安泰亨通”之時，即泰盡否來之刻；“否”卦的“否塞不通”之刻，亦是“否極泰來”之時，變化中的相互依存，貫穿始終。這種變化，并非無章法的亂變，而是在維度內的化生。孔子讀《易經》，很重視乾、坤、損、益四卦，這四卦精髓性地反映出了《易經》哲學“相依”的化生之道。《矛盾論》中的“相對”性“與《易經》中的“相依”性，都客觀地揭示出，事物的變化是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相互滲透，密不可分。

《易經》中有“三原則”，即“變易”、“簡易”、“不易”。所謂“變易”，就是說小到人和事，大到宇宙萬物，隨時隨地都在變。所謂“簡易”，是說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雖然變的法則錯綜復雜，只要一旦弄懂了其原理和原則后，就能夠變復雜為簡單。“不易”是說，宇宙間的萬事萬物確實在隨時隨地變，但卻有一樣能變出萬象的東西永恒，且是存在不變。這就是“太極”。《矛盾論》中有：“矛盾是普遍的、絕對的，存在于一切事物的發展過程中，又貫串于一切過程的始終。”[1]63“每一事物的發展過程中存在著自始至終的矛盾運動。”[1]61“沒有什么事物是不包含矛盾的，沒有矛盾就沒有世界。”[1]61在以上的論述中，若將“太極”置換成“矛盾”，或反之，并不影響立論的兼容性。

《易經》以“學”為主，并非“卜筮之專技”，是一部講變易的專著，是中國哲學思想的源頭。其在中華文化傳承中的滲透和融合是必然的。

參考文獻：

[1]毛澤東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2]南懷瑾.白話易經[M].長沙：岳麓書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