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馮友蘭先生在他的著作《新原人·自然》一章中,對其四種人生境界中的自然境界進行了具體的評述。人在自然境界中的表現,與先秦道家所追求的“返璞歸真”,“天然素樸”極其的相似。由此觀之,先秦道家的理想境界,在某種程度上處于馮友蘭先生“人生四境界說”的低級程度。
關鍵詞:馮友蘭;道家;自然境界;天地境界
中圖分類號:B2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11-0028-02
一、自然境界中的先秦道家
在自然境界中的人,并不是指脫離社會生活在大自然中的人,而是說人處于一種混沌的生活狀態中。此混沌并非對周圍的一切全然無知,也不對事物沒有覺解,只是他們的行為是“順才”或“順習”的。按照自然中或者社會中的規律、規則生活,雖然他們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是何事,也即對所做之事有覺解,也按照某種法則行為,但卻對這些法則沒有認識,也即對所順之則無覺解。所以其行為是“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莫知其然而然”。這樣的界定恰恰與道家描繪的理想境界相符合。
1.順才與順習的生活
小孩、赤子、嬰兒、愚人,在馮友蘭先生看來,是處于自然境界中人的代表。恰巧這也是先秦道家用來形容其所追求之化境的形象且最常用的比喻。“他們認為自然境界是人所應該有底。”道家贊美處于這種狀態中的生活。因為先秦道家認為,回歸這種純樸的生活狀態,才是順應人性的表現。
“道家所謂性,是我們所謂才。”在馮友蘭先生看來,生活在自然境界中的人“不識天工,安知帝力”,這是沒有覺解表現,也使得他們幾乎與禽獸無異。只會“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的生存,這種狀態只是依照本然規律,或者是一味的按著社會規則生存而不自知的人,就是處于自然境界中的人,而先秦道家所謂的道便是一種本然。道即是“本來即多少照著行,而且不得不多少照著行者。”
在先秦道家的眼中,這樣的生活自有它的一種樂,而且他們還希望可以通過各種方式重新回到這種樂之中。但若是將之簡單的歸結為重新回到自然境界的話,那么從四境界的角度出發,這種直接的回歸是不可能實現的。
2.不知與不可欲的“自然之樂”
從上文可以知道,自然境界的一個特點就是混沌,人對于自身的覺解不夠,也即是處于“為他底”生活狀態,而與之相對的就是“為自底”生活。
首先需要說明的就是,自然境界的不應“有欲”,不等于自然的“無欲”。這是因為不應“有欲”,是一個必要的條件,一旦“有欲”就意味著已經不在自然境界中了。也就是混沌的順才狀態,這看起來與道家所要求的“無為”、“自在”,使人處于一種不自知的大自在狀態中是非常相似的。
所以處于自然境界中的人由于覺解不夠,他們并不知道自己處于自然境界之中。就如莊子“羨魚之樂”,對于莊子而言,也許魚的生活狀態,有著一種莊子能夠感受到的快樂,但是魚自身卻是不自知的。也就是說,處于自然境界中的人,不僅不知道自己的境界,也無法感受到處于其他境界中的人認為的自己所擁有的快樂。因為一旦他們感覺到了這種意境,那就意味著其他們對此般種種有所覺解,他們也就從那一刻起不在這一境界之中了。
其次,如果將道家的追求,簡單地歸結為四境界中的自然境界,就會造成其理論的內部矛盾。我們之前說了,在自然境界中的人,是“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的,是“無欲”的。之所以說其是“無欲的”,是因為這樣“為他底”的行為,只是依照規則,根據各種各樣的情況以做出相應的反應,“行”與“止”皆出于外部的因素而不自知。所以其行為的動機最多只能算是“沖動”,而不是“欲望”。另外,脫離自然境界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所以以此境界為一種樂,為一種追求,是注定與這一境界有著不可化解的矛盾的。凡有“可欲”者,皆不在此境界中。“欲”此境界者,便不可能在其中。在此境界中的人,是不知其樂,不知其在此境界中的。
道家學說在這樣的境界關照下,顯得保守矛盾,故步自封,也不再那么玄妙美麗,而是猶如一只困獸,畏畏縮縮不敢前進。因為懼怕惡而甘愿定留在自然境界中,不愿覺解。就算有人能夠碰觸天地境界,也不是真正達到此境界,而是意外的暗合,這種情況更是極其稀少且偶然的。
二、天地境界中的先秦道家
作為中國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道家思想,蘊含著深厚哲理,與儒家思想一樣,早已深深地融入了中華民族的血液之中了。其追求的最理想狀態,也不可能如此狹隘,就是讓人重回馮友蘭先生所說的“自然境界”中去。時代的差別便是造成這一現象的重要原因之一,在老莊的時代,并沒有如同現代哲學一樣的對于用詞的嚴謹考究,行文更是以精簡為最佳。所以先秦道家對于理想人生的描述,乃至所舉之事例,都與馮友蘭先生在“自然境界”中的表述有著許多的相同之處。但其追求卻是“天地境界”,所以我們更應該帶著一種同情的理解去體會先人留下的思想精華。
1.兩種境界的糾纏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先秦道家的確是要人們無知,但是否是真正的對一切都無知呢,并非如此,道家的理想并非完全的封印自我,完全的處于混沌,而是完全的保全自己的自然之心,跳過所謂的功利境界與道德境界,因為在道家看來功利境界中的人無疑是為利所困,道德境界中的人也同樣被仁、義所累,而無法掙脫社會的枷鎖。既然自然之心中本就擁有自然之道,就無需走這些彎路,在保護好純然之心的同時,直接進入天地境界,這才是道家的理想狀態。
道家理想境界所以會與自然境界糾纏不清,是因為道家的理想認為,這是人所應該有的狀態,所以過多地向初始追述,讓其在四境界說的關照下直指自然境界。要覺解善與美,則必須要有惡與不善和其相對。故道家以此為不值。這是一種最穩妥的辦法。人要行仁義,而不知有仁義。并不是要處于真正的無知狀態,并不是不懂得仁義,而是不想被仁義所累。這樣的追求反倒是要超越道德的,是更加類似于天地境界。另一個原因則在于覺解的特殊性與道家的認識方法存在沖突。
2.覺解的過程——求返與奮斗
覺解是認識的深化過程,隨著了解的加深,從經驗印證到層層頓悟的過程。作為四種境界的標準,覺解有著明顯的對象性,因為覺解需要印證。
性乃是人之所以區別于禽獸者,在馮友蘭先生看來,有覺解與否就是標準,這是強調認識對于不同境界的重要性的。而覺解的存在重在區別。自然境界中的人也是有覺解的,但是其行為還不是“為自底”,所以他也沒有欲望,而當這個人對于“自己”與“利”有所覺解的時候,他也就進入了功利境界,隨后人要不斷的對“道德”、“宇宙”有覺解,才能夠進入道德境界,天地境界。
對于不同的對象有所覺解,這不僅是區別了對象,也區別了不同的境界。與此相反的是,道家思想本身就具有一種泯滅差別的特點。道家認為,想要進入這種“同天的境界”,就要無視這種差別,甚至是無視對于事物的認識。因為只要有認識,就會有彼此,這是認識主體與認識對象的決然對立,這樣就不可能完全的與宇宙合一,也無法實現最終的真人理想。莊子《齊物論》中的思想最為明顯的表示了只一點。
兩者相對照,一個是要不斷的通過深化認識,進而覺解自我,道德,乃至宇宙的奮進之程,一個則是要“絕圣棄智”,“絕仁棄義”的歸鄉之旅。先秦道家的思想相較之下,便顯得有些保守了。
3.保守的飛躍
要說先秦道家學說保守,這就是角度問題了。因為這種保守只是字面上顯示出的保守。即道家用來形容其理想狀態的語詞及比喻恰好與馮友蘭先生用來表現自然境界的語詞及比喻大體上相同。但這并不等于二者所要表達的是同一事物。如我們說“某人像小孩一樣。”就有不同的意義。可以是說某人童心未泯,像孩子一樣可愛,也同樣可以說某人不懂事。也是同樣的以孩童為比,在不同的條件下有不同的意義了。
首先,雖然先秦道家看起來是要固守在自然境界之中,因為懼怕而不敢踏足功利境界半步。而且“無知”,“不知”的要求,又讓它看起來抵制認識,沒有覺解。但不得不承認道家學說本身就是覺解后的學說,它已經不可能是要人簡單的回頭,重返自然境界,即使它將自身的追求描繪成以個歸途的。其次,其學說所面對的接受者,便已經不是出于自然境界中的人了。而就依照馮友蘭先生的學說來看,這一過程本身是不可逆的。所以道家學說的作用是要人盡量少的在功利、道德境界停留,而直接跳躍到天地境界之中。正如其所說:“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道家是要人們直接去覺解天地境界。
所以覺解固然可以區別人與禽獸,但同樣會使人不斷的分解,不斷地片面化。這樣的過程中,想要達到道德境界已是實屬不易,更不用說天地境界了。所以與其離開后,難以回頭,不如最大程度的守衛本心,然后進行飛躍性的提升,即使這樣依然是極難達成的。《齊物論》便是守衛的重要思想。若將其說成是自然境界的無覺解,說其是固步于自然境界中的保守,是不恰當的。且看如今何為保守,男尊女卑是也,種族歧視是也,與之相比,齊物論乃是大大的解放。
況且前文有言,自然狀態之人乃不知也。所以對所持狀態有描述追求,便已是不在其中了。所以道家所追求之境界絕非單是自然境界,其只是將自然境界與天地境界混為一談了。因為在他們眼中,自然的本然規律和道是一回事,只是他們忽略了知“道”而后行與由“道”而后行的區別。或可說是這兩者本就有著相同的表現與結果,只是內里不同罷了。正所謂大智若愚,而非真正的愚。先秦道家同樣不可能完全沒有意識到只一點。
三、總結
先秦道家崇尚自然,其對于“道”的執著與探求,便是一種歷練。其所求之自然狀態,多是失而復得,而其所要保持的是人性中真與善的天性。這部分天性與所謂天之理同在于心,自然境界中所擁有的本心與天地境界有著這樣相同的部分。所以人本就不該失去這與生俱來的天真,與其失而復得,不如保之如初。過多得糾結與尋回過程,則會誤兩者本初之同。
況且道家學說本身就是,一個奮斗后的結果,是一種離家后思歸的心情,辯證靈活的哲學特點,本身就使之不可能完全無為,試想若不曾離開何必曰返。因此道家所要去的是“同天的境界”,這必須是對宇宙有所覺解才有可能達成的。
所以在《新原人·自然》中對先秦道家表現出的態度,并不是將先秦道家的思想簡單的劃分于自然境界之中。先秦道家的追求糾纏于自然境界與天地境界之間,模糊不清,就其根本,就是不知覺解,沒有覺解其已經對于天地境界有所覺解這一事實。而將自己體會出的“同天境界”之樂付之于自然非為自身。因此,道家學說并不是要挑戰重回自然境界這一不可逆的過程,只是已經邁向天地境界而不自知罷了。
參考文獻:
[1]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第4卷[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