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受訪時間:2013年11月
受訪地點:上島咖啡
受訪人:梁 健
采訪人:山 己
SHMJ:是什么樣的契機讓你接觸到“巖彩”繪畫?
梁健:一直以來我都在畫“水墨”,記得在天津美院讀研究生的時候有一次臨摹“敦煌壁畫”的課程,2008年我就和幾個同學來到敦煌考察了半個月時間,當在現場觀看“敦煌壁畫”的一剎那我就被徹底打動了。以前接觸“敦煌壁畫”是在畫冊、媒體、文藝作品中,當真正融入到現場去感受它特別震撼。古代的壁畫如“敦煌壁畫”“法海寺壁畫”“永樂宮壁畫”都有非常相似的一點——可使用的顏色都特別有限。雖然觀看它的第一感覺往往是非常的繁復,實際上它所使用到的顏色僅僅3、4種而已——石青、石綠、墨、赭石。畫家通過對色彩的布局,安排,搭配從而衍生出了豐富的變化。傳統壁畫中所使用的顏色能夠做到上千年不變色,現在人們所看到的都是幾百年甚至一千年以前的作品,依然栩栩如生。可以說,在敦煌考察的時候我就對“巖彩”產生了特別大的興趣。
SHMJ:從“巖彩”進入你的視野,再到經過實踐和接觸,你對于“巖彩”的認識產生過怎樣的變化?
梁健:最早對于它的認識相對比較簡單,當時我只想掌握“巖彩”調膠的方法,在經過壁畫的臨摹和學習之后,發現“巖彩畫”并不像當初我認為的那樣簡單和平面。它本身具有相當復雜的層次,肌理,技法和意境……尤其是畫底的制作特別講究,也是整個作品的一環節,甚至說一幅作品的成敗有50%的因素與畫底有關系。
當今畫家群里有相當一部分人從新開始關注“巖彩”材料,借助它進行創作,那些作品題材緊扣當代,表現形式融入壁畫的視覺因素,我覺得這是特別有意思的嘗試;另一方面起到了文化傳承的目的。傳統壁畫雖然精彩,后人是否僅僅停留在臨摹、復制的階段呢?我之所以嘗試“巖彩”,第一是責任感的驅使,我畢竟是一名畫家,需要在前人的基礎之上思考我的創作;其次,“巖彩”與我個人所要表達的欲求相吻合,我需要借助“巖彩”材料及它的表現手段探索個人語言的可能性。
SHMJ:你是傳統“水墨畫”出身,慣有“以墨為雅,以色為俗”傳統,接觸“巖彩”后你是如何調整自己的思考方式和繪畫習慣?
梁健:以前確實是這樣,我在天津美術學院一呆就是七年。前五、六年里只單純的接觸“水墨”,還是受到“文人畫”的影響比較深,沒有更多的去考慮色彩的介入。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個人的視野僅僅的寬闊起來,開始思考能否在“水墨”的基礎上找到新的可能性。剛才咱們也談到了這一點,我幸運的接觸到“敦煌壁畫”,就是這樣的機會讓我與“巖彩”結緣。從關注“巖彩”作品,關注“巖彩”的文章,“巖彩畫”藝術家,直到實踐,這個過程我醞釀了很長時間。
從本科到研究生我的作品并不像任何一個人,本科四年級的時候曾經畫過摩托車系列的作品,并且帶著這個題材參加了“成都雙年展”。那個時候,天津市還沒有禁止摩托車行駛,大街小巷里能看到好多的摩托車,在我看來這些摩托車和人一樣,有表情、有器官……發動機像是“心臟”,各種管子就像是人的“血管”一樣,很有意思。同樣的,我觀察電腦里的“集成電路”能讓我聯想到人們生活的城市,坐在飛機上鳥瞰城市也像是在看一塊“集成電路”。類似這樣的經驗準換,或者經驗錯位讓我產生特殊的感受,這樣醞釀了大概一年時間才動筆。據我所知此類的題材國內畫家涉足的很少,也沒有任何的參考,只能親自去嘗試這個題材。本科畢業展的時候,老師說我的這批作品有可能獲畢業獎,結果展覽的時候我什么獎都沒有獲。一般國畫系畢業展“山水”“花鳥”“人物”各設一個獎項,到了我這兒卻沒法歸類,作品反響也是兩極的,有一部分人特別喜歡,一部分人特別反感,這和觀看者的觀看習慣有關系。傳統中國畫所涉及的題材莫非是梅蘭竹菊、漁樵耕讀……突然看到有人畫摩托車確實有點扎眼,但是反過來想一想我僅僅換了一個題材而已,所用的材料、技法傳統中都有。古人生活在農耕的環境中,當下人生活在工業環境里,視覺經驗勢必大不一樣,我畫的題材是我身邊真正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承載著個人真實體驗在其中。
SHMJ:回到“巖彩”話題上來,我想知道現階段你是怎樣處理“巖彩”本身的質感和你所要表達的主題之間的關系呢?
梁健:從敦煌回來以后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巖彩”是礦物質顏色,由于技術上的發展革新分為了“細顆粒”和“粗顆粒”,而且還分水干色……我個人還是認為有顆粒的材質更能體現“巖彩”本身的質感,也能將它最有優勢的特性發揮出來。“巖彩”與“水墨”的結合我也做了些嘗試,在最初的嘗試中將“水墨”作為底子,因為礦物質顏色的覆蓋力比較強,應該處在物理層面的偏上一層,作品最終傳達出來的效果兼具“水墨”氣韻和“巖彩”色質。
SHMJ:你談到古代“巖彩”色相的單調,現在畫家們是否解決了色相選擇上的局限?
梁健:目前畫家們所使用的“巖彩”色相特別豐富,色相分類達到2000種之多,所以色相的豐富性為畫家們的創作提供了優勢條件。舉個例子,“石綠”這個顏色可以分為很多種,不同顆粒的粗細程度不一樣,它隨著顆粒大小的變化,在“色彩明度”上呈現出深淺的不同,在“色性”上出現冷暖微妙的反差。目前“巖彩”具備很豐富的中間色提供給使用者,即使是這樣,畫家在繪畫的過程中還會根據具體情況調和色彩,這完全是根據畫面的需要了。礦物質色不同于普通錫管顏料,它主要通過一層層的疊加尋找豐富的變化,最終呈現出來的視覺質感特別高級。畢竟是純天然的礦物質顆粒,錫管顏料完全達不到它的色彩沖擊力與穩定性。化學合成的顏料容易產生氧化反應以及受到光線的破壞,礦物質色大部分都很穩定,當然其中小部分也會被氧化。敦煌壁畫中的許多人物面部呈現黑色,就是氧化反應導致的結果,這要看畫家怎樣去選用顏色了,都用穩定性比較高的顏色上千年也不會有變化。
SHMJ:通過材質,形式的研究對于你的創作有哪些促進,最深的體會是什么?
梁健:最為明顯的是在色彩方面的變化,這種提升是對色彩本身的處理認識上,并不單單局限在礦物質色的使用上。現階段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怎樣更融洽的將“水墨”“巖彩”有機的組織起來,這確實需要一些時間探索和歸納。張大千的“潑墨”“潑彩”在我看來就是這方面的嘗試,他畫山水就是先“潑墨”然后“潑彩”,他用的色彩就是礦物質色,前輩們已經做過了類似的嘗試。近幾年我另一個創作主題是“拴馬莊”。“拴馬莊”是石頭的,礦物質顏色本身也是石頭,二者本質是相通的,材質上的互通運用是可以建立的,對于“巖彩”學習的出發點也在這里。這并不說明我將要擱置“水墨”,“水墨”還應該是我作品里的基礎因素,并同其他因素產生互動。
SHMJ:作為一名教師你的個人創作和鉆研,是否會滲透到你的教學當中?
梁健:當然會,這件事情也在我的醞釀中了。目前我教授的科目是“中國畫”,“巖彩畫”的訓練在目前的高校里非常少見,我個人了解到的情況是中央美院設有“巖彩”的課程,主要是胡明哲老師負責;中國美院的“巖彩”課程是王雄飛老師負責,他還在中國美院建立了“巖彩研究所”;天津美院也有“巖彩”的課程,但是沒有列入教學課程設置。假如它可以單獨成為一門課程設置,進入到一個專業設置中去,就能讓更廣泛的人有機會認識接觸到它。“巖彩”是一種古老的材料,它在唐代的時候就已經被畫家們運用的非常嫻熟了,只不過是元代以后“文人繪畫”的出現,使得色彩因素在傳統繪畫中被邊緣化了。我們現在所為之努力的說夸張一點是在“復興巖彩繪畫”,說實在的我們僅僅是把這個文化延續下來而已。
SHMJ:當代的“巖彩”定義與傳統的“重彩”有什么不同?
梁健:到現在為止這也是備受爭議的話題,有些人認為“巖彩”應該歸到“重彩”中去,但是有些人則不這樣認為。實際上二者使用的材質都是類似的,我認為“巖彩”的純粹性更高一些,就是礦物質色,而“重彩”當中不僅僅是礦物質色,還有蛋彩色、墨等等,它是多種材料結合的繪畫。
SHMJ:最早活躍于“巖彩”領域的畫家們都有留學日本的經歷,他們把“巖彩”重新介紹到國內來,對于“巖彩”的推廣以及作品的創作付出著不遺余力的努力。
梁健:日本的“巖彩畫”也稱為“日本畫”,最早是從中國傳過去的“唐繪”,日本一直保留著色彩的傳統,之后來又收到“西畫”的影響在原有的基礎之上進行了改進,促成了咱們現在所看到的“日本畫”的樣貌。20世紀80年代中國有一批畫家、訪問學者來到日本學習“日本畫”并且接觸到礦物質色的運用,學成回國后繼續推動“巖彩”藝術。如今,時代發展的趨勢是文化多元化,隨著時間的發展中國繪畫的形態也應該有所變化,經過“文人畫”之后色彩方面也要復蘇起來了,另外還有異域文化的影響,也在慢慢的促成繪畫的演變。“巖彩”的意義不僅僅關乎創作者個人造詣的提高,它背后還有更深層面的文化意義。“巖彩”的適用領域不單單在“國畫”領域,還可以引渡到“水彩”中去,也許還有更廣泛的領域能給予“巖彩”更大的施展空間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