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并不諱言,他導的戲,面向的主要觀眾群體,是女性。
“打開電視,女性要么扮演花瓶,要不扮演不擇手段的生存者,世界的游戲規則是按照男人的權力來設計的。”這位如今已55歲的戲劇導演把自己的戲看作是女性很少有機會能碰到的、照鏡對話的一種方式。

“人的價值被物化了。”林奕華曾經批判過女人美妝節目,他覺得那事實上是在教女人,怎樣把自己修飾得越來越像一個物件。他用太空硬件做隱喻,象征著越來越“硬”的現代女性—她們拿事業當保護自己的殼。在新近來北京演出的新戲《恨嫁家族》中,劇中的媽媽因為連生四個女兒被夫拋棄,從此自暴自棄。女主角大女兒,則為了一家生計,被迫成為女強人,而她手中擁有的,正是一家制造太空硬件的公司。
這部戲在北京排練時,林奕華忽然覺得,劇中這個媽媽,好熟悉—上個世紀60年代,他的外公遺棄外婆,那時他們已有六個女兒和二個兒子。千金小姐出身的外婆靠著女兒們外出打工才撐起整個家。林奕華的母親18歲就嫁給比她大十歲的男人。
父親,沒有出現在《恨嫁家族》舞臺。但這卻并不妨礙他之于這一家五位女性的影響:母親一生走不出陰影,瘋喊著再要個兒子;大女兒不敢直面情感;看似圓滿的四妹,卻隱瞞著丈夫出軌的事實……
“父權這個東西,絕對不是女人得到更多的發言權,或許得到更多的社會地位,它就會不見。”林奕華總說,現在已進入“甄嬛時代”:女性必須得算計、爭奪,遵守男性世界的游戲規則才能讓自己得到皇帝般的權力。而另一方面,盡管進入21世紀,這么多女孩獨立自主,林奕華在世界各地看到她們獨自旅行,可實際上,一旦涉及婚姻、家庭,傳統仍舊是不小的牽絆:仿佛“有的嫁就好”,而對方重要的東西不是人格,而是條件。
因此,反串—已經幾乎成了林奕華戲劇的一個標志性元素。《三國》出演陣容是全女班,《紅樓夢》則反其道行之—表演者都是男角。這是讓身為創作者的他引以為傲的、已經把眼光望向未來的一種設計,他贊同法國女權主義者西蒙娜·德·波伏娃的看法:“世界上本來沒有女人這回事,女人都是學回來的。男人也是。都是社會規范出來的。”
在《恨嫁家族》中,幾乎所有角色都有著缺憾特征,除了女主角的弟弟,那個人物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林奕華理想中完美的自己:純真、主動、善良、自在,不被任何陰暗的家族史羈絆,也沒有性別的自我壓抑,“我的生理性別是男性,但我的情感與性格、性別,從來不想也不能靠攏傳統的‘男性’。”
作為國內翻譯了“同志”一詞的人,他多次強調自己不是一個刻意看待性別的人,比性別更重要的是—我。“我一直覺得,我喜歡過的人,絕大部分都沒有以我希望的方式喜歡過我。比如,我曾經非常喜歡的某一類型的男生,他們都喜歡那種肌肉型的。那好,我就去練。練回來之后看到真相,他愛的是肌肉而不是你,那我的價值到底是什么?”
而在這個時代,他更多地將這種追問放置在了自己一直為其忿忿的女性身上。
同樣是在《恨嫁家族》中,被催眠的四妹,在簡短的獨白中講述了13件事情:剛結婚,她不會燒水,去學;她的付出老公從來不在意;她老公患有疾病,卻不珍惜自己,用紅酒送藥;老公有小三,他陪小三去見他的媽媽,而不愿陪他老婆;四妹買了吉他送給老公,但他演出卻不叫她……
這就是林奕華在戲劇中安置的一面鏡子—很多女性面對不幸時都會選擇逃避,用美好的假象欺騙自己,這些現代女性的問題被他在舞臺上無限放大。
曾經,在《華麗上班族的生活與生存》中,林奕華讓張艾嘉詮釋都市白領,周遭環境要求她扮演一個很強的男人,但女性的溫柔的部分又在拉扯著她。不少人希冀,找到另一半能安慰她,但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林奕華的答案是:“最重要的伴侶是你自己,你覺得和自己相處得很快樂,然后才可以和別人相處得好。”這很像他為上一部戲寫過的一首歌詞,歌名叫《跟自己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