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卡森·麥卡勒斯是一位獨特且出色的美國南方女作家。畸形人、同性戀、黑人、婦女、兒童、殘疾人等處于社會邊緣地位的“他者”們一直是其作品關注的重點。本文借用后現代主義理論中有關“他者”的論述,探究“他者”在麥卡勒斯的代表作《傷心咖啡館之歌》中如何被塑造與表現,從而揭示其作品所蘊涵的重要社會意義。
關鍵詞:卡森·麥卡勒斯 他者 他性 同一
一、卡森·麥卡勒斯及其作品
卡森·麥卡勒斯是20世紀40年代活躍在美國文壇的著名小說家。《傷心咖啡館之歌》稱得上是麥卡勒斯的扛鼎之作,小說講述了美國南方小鎮上三個“怪異”人物離奇的三角戀故事。[1]
文學作品往往是作家內心情感的流露,對邊緣人的關注顯然與麥克勒斯獨特的人生經歷有關。由于受母親的影響,她從小就對怪異的人或事物感興趣,并且表現出與常人不同的行為,常常被譏笑為“怪人”、“傻瓜”。成年以后,同性戀的傾向和孱弱的身體狀況使她更加清楚地體會了一個“他者”,一個社會邊緣人的痛苦。這些痛苦的經歷反映在小說中,便是大量的變態與荒誕、孤獨與絕望,“在她的小說里有一個貫穿性的象征,那就是疾病和畸形。”自身經歷造就了一個悲天憫人的作家,她非常同情那些和她有著同樣境遇的小人物,把自己對他們獨特的體會與憐憫表現于作品中,創造了一個紛繁復雜的“他者”世界。
二、“他者”理論
“他者”這一概念的歷史如同人類的歷史一樣悠長。按照字面的意思,“他者”指的是與“此者”或“自我”相異、相對的事物。在西方哲學史上,最早發現“他者”研究價值的是黑格爾。作為傳統本體論哲學、同一性哲學的集大成者,黑格爾認識“他者”的目的,是為了關注“自我”。在他看來,“‘自我’從來不是孤立存在的,‘自我’只有通過‘他者’才能達于自身。” 西方傳統哲學其他思想家們對“他者”問題的理解雖各有側重,但基本上是在黑格爾的基礎上展開的——“他者”雖然受到重視,但被認為是另一種“自我”,因此與“自我”還屬同類。“他者”的“他性”, 或稱“差異性”完全被忽視,“他者”都可以被轉換為“同一”和“自我”。[2]
隨著后現代主義思想的出現,“他者”的意義更多地和弱小、次要、差異、偶然、邊緣、斷裂等后現代哲學話題聯系在一起。對“他者”之“他性”開放的態度“成為后現代的最主要、最有意義的特征”,女性、同性戀、黑人、自然界等等在傳統社會中被排擠到邊緣地位的“他者”都在后現代主義這里找到了理論支持。事實上,幾乎所有的后現代思想家對“他者”和“差異”都持一種開放的態度。后現代主義理論家認為,傳統的二元對立思想總是把“此者”與“他者”截然分開,視為異己,并使“他者”置于其話語霸權的壓迫之下,從而導致了主體意識的暴政。為此,他們倡導一種差異性、多元性與交融性,來消解一切中心主義。可以看出,后現代主義對“他者”的重視與“他者”世界的創造者麥卡勒斯有著不謀而合的相似之處。在麥卡勒斯的小說中,“他者”們對受壓迫的“他者”身份進行著奮力地抗爭,努力保持著自身的“他性”,并對一切“差異性”保持著開放的態度。因此,本文應用的“他者”理論主要是指后現代意義上的。
麥卡勒斯所塑造的“他者”世界可以通過其最具代表性的小說《傷心咖啡館之歌》中出現的“他者”形象表現。本文主體部分的具體分析主要借用后現代理論中有關“他者”的論述,圍繞小說中出現的邊緣人物對傳統身份的反抗以及對“他性”的追求,同一性思維以及社會身份觀給“他者”帶來的危機,以及最后作者所賦予“他者”的希望三個部分展開。
三、“他者”的追求與夢想——追求“他性”的艾米利亞
作為小說的主人公,艾米利亞是一位女性,但奇怪的是,文中除了從“艾米利亞小姐”這一性別指稱,及其偶爾穿穿裙子這一行為上可以得到她的性別信息外,很難找到表現其性別的女性特點。事實上,麥卡勒斯所要描繪的就是一個追求“他性”的“女性英雄”,這種形象自然與傳統南方淑女截然不同。艾米利亞小姐對“他性”的肯定與追尋可以從其混雜的性別特征、英雄式的權威地位以及她對處于邊緣地位的“他者”們無怨無悔的愛幾個方面得到有力的證實。
艾米利亞在外表和行為上表現出來的混雜的性別特征非常明顯。從外表來看,“她高大黑粗,骨骼和肌肉長得都像個男人”,但是,性別的差異和區分在艾米利亞眼中根本不存在。這種反常情況出現的最根本原因,就在于艾米利亞不愿去面對生理上的性別劃分。在閉塞的南方小鎮,父權思想有著絕對的權威,艾米利亞一旦認同單一女性角色,也就說明她接受了女性低下的、受壓迫的地位。因此,這一怪異的表現實際上是艾米利亞對二元性別觀無聲地反抗;她拒絕面對典型、單一的女性特征,在她的理想世界里,男女不應有明晰的區分,性別完全是平等的,是可以轉換,可以混合的。因此,她只能成為小鎮人眼中的“不正常”的怪人。他們將艾米利亞高大的形體,強健的體魄以及她特立獨行的行為更多地與“男性”聯系起來,使她顯得十分“怪異”而且難被理解,被排擠為孤獨的“他者”。
具諷刺意味的是,一個小鎮“怪人”,一個男女性別的混合體卻成了小鎮里“英雄式”的人物。艾米利亞在鎮上擁有權威的地位:她是小鎮上最富有的人,擁有建在鎮中心最大的房子,除了雜貨店,也就是后來的咖啡館以外,還經營釀酒廠、鋸木廠以及農場。作為方圓幾英里內最有錢的女人,她的財富不僅僅是靠從父親那里繼承的家業,而且是靠自己的智慧與努力。另外,她還會木匠活、泥瓦活和屠宰牲畜,還精通民間醫術。可以說,艾米利亞就是小鎮人生活所依賴的“女性英雄”。更重要的是,她的咖啡館在小鎮上所產生的情感力量是難以估量的。麥卡勒斯所描述的是一個神奇的咖啡館,人們珍視它,它“給小鎮帶來的自豪感幾乎對每個人都有影響,連兒童也包括在內”[3]。
最能體現艾米利亞內心深處對“他者”情感的,是她對所有受到壓迫與排擠的“他者”們無怨無悔的愛。小說中,艾米利亞將這種感情無怨無悔地傾注于畸形人萊蒙和社會地位低賤的小鎮人身上。萊蒙給讀者的第一印象完全就是一個畸形人:“他那雙細細的羅圈腿似乎都難以支撐住他的大雞胸和肩膀后面那個大駝峰。”艾米利亞卻深深地愛上了這樣的畸形人,并為他將店鋪改造成了咖啡館,而且接受了他往后所作的一切貪婪、可笑、荒謬的行為,甚至“寵他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艾米利亞的愛情傾向的確令人費解,卻典型地表現出她對“他性”的接受與向往。她因拒絕傳統性別身份而被視為“他者”;“他者”的地位又使她更樂于接受一個常人瞧不起的畸形人。
四、“他者”的危機——傳統社會對“他者”的同化與破壞
身處父權二元性別傳統環境下,艾米利亞將要面對的是來自社會各方面的同化力量。體現在小說中,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方面來自她生活的世界,一個保守的美國南方小鎮;另一方面,則來自與她產生愛情的兩個男主人公,傳統父權社會的男性代表。小鎮上的其他人更傾向于按照傳統父權社會規定的方式去生活與思考,他們無法接受任何“差異的”、“怪異的”行為與思想。小說中所提及的小鎮人大都沒有姓名,他們通常一起活動,整日做一樣的事情。這種群居的生活暗示了他們向往“同一”而反對“他性”的思維模式。[4]因此,在拒絕理解艾米利亞的情況下,他們期望改造她的“他性”,使其順從于傳統二元對立的社會結構。艾米利亞百般寵愛的羅鍋萊蒙在小說中是一個深具象征性的人物,是“畸形的男權文化的典型代表” 在成功地博取了艾米利亞小姐的同情,走進她的世界之后,萊蒙從未表示過任何的感激,也沒有一絲寄人籬下的感覺,趾氣高昂地接受了艾米利亞最無私的愛和最高的待遇。
五、“他者”的希望
《傷心咖啡館之歌》中,女主人公艾米利亞最終被摧殘為一個“無性”的畸形人,但她悲慘的結局并不意味著“他者”完全的失敗,她自始至終都固守著自身的“他性”——這恰恰反映了“他者”們的一種姿態,一種必勝的希望。艾米麗亞雖然被愛人背叛,被前夫迫害,被同鄉排斥,她始終代表著“同一”社會中不可多得的異質的、潛在的力量。[4]失去了艾米利亞,小鎮人又陷入了原有枯燥無味的生活當中,人們不可逆轉地走向徹底的單一與蕭條。故事的結尾,作家給這些可憐的小鎮人指出了唯一的出路,同時向人們預示著“他者”們的斗爭依然會繼續,“他者”們的希望依然存在。
結語
麥卡勒斯的小說以“他者”為指向,以瓦解西方本體論的話語霸權為己任,把她對這個壓抑人性的南方世界的感受融匯在自己的小說中,成功塑造了一個個“怪異”卻頑強的“他者”形象。麥卡勒斯在小說中運用大量的“他者”形象,從一定程度上表達了其打破一切性別、種族、社會等級界限,消解“二元對立”的傳統思維方式,實現全人類一切平等的烏托邦理想。 語
參考文獻
[1]王振平.孤獨的獵人:卡森·麥卡勒斯[J].世界文化,2012(01).
[2]卡森·麥卡勒斯著.李文俊譯.傷心咖啡館之歌[M].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
[3]林斌. 《傷心咖啡館之歌》的“二元性別觀”透視[J]. 當代外國文學,2003 (4).
[4]楊大春. 他者與他性——一個問題的譜系[J]. 浙江學刊,200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