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東北地區朝鮮族學校學生對日認識的變化（1907—1945）

【基金項目】東北師范大學哲學社會科學校內青年基金項目（青年團隊）（項目編號：2014ZX27）的階段性成果。

摘 要：日本對中國東北地區朝鮮族的殖民統治始于1907年。到1945年戰敗為止，在日本侵略我國東北的歷史各階段其對朝鮮族的殖民統治呈現出不同特點。本文以東北地區的朝鮮族小學為研究對象，考察從1907年到1945年，朝鮮族學生對日認識的變化以及其背后的影響因素，并探討了這些變化對朝鮮族帶來的影響。

關鍵詞：東北地區朝鮮族學校；學生；對日認識；變化；影響

作者簡介：

徐雄彬（1978-），男，吉林琿春人，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近代日本在東亞實施的殖民教育。

金香蘭（1980-），女，黑龍江穆棱人，吉林華橋外國語學院東方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日本語教育。

[中圖分類號]：K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7--03

一、延邊地區朝鮮族社會的形成及日本對其殖民統治

20世紀初日本迫使朝鮮先后簽訂《日韓協約》、《日韓合并》后，朝鮮半島完全淪為日本的殖民地。朝鮮國內的復國權運動遭日本鎮壓后，愛國人士紛紛移居到中國東北，以組建反日團體，開辦學校、教會等各種形式致力于愛國啟蒙運動。東北當地的朝鮮族民眾也深受啟發，積極參加反日運動，對此日本政府感到非常不安1。

1907年8月，日本以“保護韓民”、“間島所屬問題尚未解決”為借口，在未獲清政府允許的情況之下，在吉林省延邊地區的龍井非法設立“統監府間島派出所”（“間島”，指吉林省延邊地區）。其主要目的有兩點：第一，為了侵略中國東北。延邊是日本從朝鮮侵入東北的捷徑和橋頭堡，日本一直把延邊當做侵略中國的“后門”；第二，為了控制朝鮮族社會，遏制朝鮮族的反日運動和民族教育。2

以武力為后盾控制部分朝鮮族居住地區后，日本在所謂“陶冶人心”的美名之下推行對朝鮮族的殖民教育。由于中國東北的朝鮮族抗日意識普遍較強，日本對朝鮮族實施了比在朝鮮國內實施的更為徹底的殖民教育、同化教育，其目的在于要徹底消除朝鮮族的抗日意識和民族精神。當時，日本在朝鮮國內設立了初、中等殖民教育體系，并于20世紀20年代初恢復了高等教育，但對我國東北的朝鮮族始終僅實施了初等（小學）教育。雖然“滿洲國”建立后設立了一些朝鮮族中等學校，但其數量寥寥無幾。

本文以我國東北地區的朝鮮族小學為研究對象，考察從20世紀初到1945年日本戰敗為止，朝鮮族學生對日認識的變化，并分三個時期考察：“滿洲國”建立之前（1907～1932）、從“滿洲國”建立到“內鮮一體”政策實施之前（1932～1938）、從“內鮮一體”政策實施到日本戰敗為止（1938～1945）。作為影響朝鮮族學生的對日認識變化的因素，主要考察當時的政治格局、日本對朝鮮族的教育方針，以及朝鮮族社會的“日本化”程度。

二、朝鮮族學生對日認識的變化及其影響因素

為了分析當時東北地區朝鮮族學生的對日認識的特點，筆者收集和考察了作為朝鮮族學校經營者的朝鮮總督府、日本外務省、滿鐵、“滿洲國”教育部門的資料，同時采訪了當時在東北受過殖民教育的朝鮮族老人50人。其中7人為從20世紀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上過小學（1998～2007年采訪），其余的人是在“滿洲國”時期上過小學（2013～2014年采訪）。

2.1 1907～1932年

通過1905年的《日韓協約》和1910年的《日韓合并》，日本完全吞并了朝鮮。不愿當亡國奴的朝鮮人民紛紛起來抗爭，義兵斗爭被日本鎮壓之后，有些義兵和不愿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生活的許多愛國人士不斷遷入到中國東北，導致東北朝鮮族人口激增。例如，1904年東北的朝鮮族人口為78000人，而1910年達到202070人。1919年朝鮮“三·一”運動被日本軍警野蠻地鎮壓之后，移民浪潮再次達到高峰。為了掠奪朝鮮農民的土地和糧食，日本還實施了“土地調查事業”（1910～1918）和“產米增殖計劃”（1920～1934），其結果加劇了朝鮮農民的貧困化和破產，導致他們開始大量移居東北3，其中60%以上移居到到吉林省延邊地區4。對日心懷憤慨與仇恨的這些移民，反日斗爭的形式也很多，其中民主主義反日教育是一個重要手段。

“九一八”事變前，東北的政治環境和教育主體較復雜，朝鮮族教育從其經營主體來看，學校既有由日本管轄的，也有由朝鮮族民族主義團體、中國政府、宗教組織和朝鮮族私人經營的，呈現出經營主體多樣化的局面。日本爭奪教育權并實施殖民教育的手段也多種多樣，主要有以下三種，即：1）設立普通學校（小學）和書堂；2）以給予經費補助的方式間接控制既有的朝鮮族學校；3）嚴格控制朝鮮族私立學校和私塾的設立。當然，實施這些措施是以武力為后盾的。從教育方針上看，日本對朝鮮族的殖民教育是以培養“作為忠良的帝國臣民的朝鮮人”為宗旨。為實施愚民教育，日本縮短教育年限的同時，重視職業（低水平的職業技能）教育。并作為同化教育的一個重要手段，《日韓合并》后日本在朝鮮族學校將日語提升為“國語”， 其課時量在整個課時量中所占的比例超過三分之一。

“九一八”事變前，我國東北朝鮮族的絕大多數由于對日帝懷有刻骨的仇恨才離開朝鮮半島，因此朝鮮族的反日情緒比較濃厚。在日本控制區以外的朝鮮族學校的教育普遍帶著反日色彩，在日本控制的朝鮮族學校，也無法完全抹去學生的仇日情緒。因多數學生跟父母從朝鮮半島“跑”到中國，學生對日帝的暴行恨之入骨。在課堂上，有些學生公開說，老師講的“日韓友好”是騙人的，因此被老師挨打。學生們還覺得日語是一門古怪的語言，發音也奇怪，經常拿日語發音開玩笑，在日語課堂上也作出搞笑的表情。面對親日教育的實施“困難”的局面，日帝采用了強制、鎮壓、逮捕甚至屠殺等殘酷手段。教師常對學生進行體罰，上課有遲到的、曠課的、說話的、做小動作的、提問不謹慎的等一律進行體罰或罰款，甚至有時還動用警察和憲兵。對于那些進行反日民主主義教育的學校還用武力來鎮壓。1920年“庚申年大討伐”時，日帝瘋狂地燒毀了明東、昌東、光成等30余所以反日著稱的朝鮮族學校，并殘酷地殺害了許多師生5。對此，學生們認為日帝是個侵略者、壓迫者，日軍是殺人魔，日語是侵略者的語言，在此階段學生的對日認識可概括為恐日和仇日。

2.2 1932～1938年

“滿洲國”建立后朝鮮族學生的對日認識開始變化，其主要特征是部分學生的思想開始“親日化”，作為導致這些變化的主要因素可列舉為朝鮮族社會的分化、日本對朝鮮族的赤裸裸的殖民教育、朝鮮族社會“日本化”程度的逐漸提高等。

首先，“滿洲國”的建立導致了朝鮮族社會對日認識的分化。“九一八”事變后的第二年日本一手策劃建立“滿洲國”，朝鮮族由從前的單一的“日本國臣民”變為現在同時具有“日本國臣民”和“滿洲國國民”雙重“國籍”和身份。“滿洲國”的建立導致了朝鮮族社會變化的加速，在對日立場上出現三股力量，即：反日派（主要是抗日武裝）、“內恨，外順” 日本的人（主要是廣大農民）和親日派（政府官員和一批商人）。“九一八”事變中的日本的勝利和之后的“滿洲國”建立，使東北朝鮮族看到日本的強大和朝鮮獨立運動勝利可能性的渺茫，其中一部分人“面對現實”，開始妥協和接近日本，摸索新的生存空間 。

其次，“滿洲國”建立后，日本對朝鮮族的殖民教育更為赤裸裸，一方面，堅決取締那些帶有民族主義色彩的朝鮮族學校，使民族教育陷于停滯；另一方面，明確朝鮮族學校的教育方針，即：“遵照日本帝國對朝鮮人的國是、教育敕語、合并敕詔以及朝鮮總監和總督的諭告，依準朝鮮總督府教育令和學校規章制度” 。但由于“滿洲國”剛建立時，尚未扎穩根基，實際上日本無法完全控制朝鮮族學校。不愿當亡國奴的廣大朝鮮族師生，不畏日偽的迫害和鎮壓，以各種形式組織各種抗日活動。但隨著“滿洲國”統治秩序的逐漸“穩定”，公開的抗日活動減少的同時妥協于日本的學校也有所增加。

再者，朝鮮族社會“日本化”程度的逐漸提高也是影響學生對日認識變化的主要因素之一。其“日本化”程度的提高體現在：1）在“滿洲國”各民族中，擁有日本和“滿洲國”雙重國籍的朝鮮族成為僅次于日本的“準高等”民族，使得一批朝鮮族為此感到“優越感”；2）親日派的“出人頭地” 和活躍在朝鮮族社會受到一定的關注；3）在朝鮮族社會中會日語的人不斷增加；4）這時期的小學生中出生在東北的開始占多數，對日血海深仇也開始淡化等。

2.3 1938～1945年

1937年日帝展開全面的對華戰爭，作為日本侵華“兵站基地”的朝鮮的戰略地位日顯重要，而作為“朝鮮延長線”的東北則成為大陸的“兵站基地”。為了對朝鮮族實施義務征兵制，使整個朝鮮族社會成為“忠實的法西斯戰爭支持力量”，日本擬培養高度“日本人化”的朝鮮族，因此對朝鮮族全面實施了“皇民化”政策。在“內鮮一體”、“日本國臣民”的名義之下日本竭力把朝鮮族拉入自己的營壘，制造民族離間。但實際上，作為“日本國臣民”的朝鮮族只有為日本犧牲的義務，沒有作為“日本人”的特權。被日本人視為亡國奴的朝鮮族，被其他民族罵為“二鬼子” 。可以說，在這個時期日本對朝鮮族的利用政策已達到“最高境界”，朝鮮族已成為日本的“戰爭工具”。

日帝對朝鮮族的特殊政策也體現在教育領域，實施了與“滿洲國”其他民族學校不同的特殊化教育。日本一方面采取民族語言抹殺政策，加強日語教育的同時強制取消朝鮮語課，禁止學生使用朝鮮語，強行實施“創氏改名”，另一方面專門向朝鮮族學生灌輸“皇道思想”。例如，日語教科書原本是應以語言學為主的課文，但這時期的日語教科書中三分之二以上的課是與天皇制教育、戰爭教育相關的內容，教科書中的教師和學生均以軍人的形象出現。

上述政策導致了朝鮮族社會“日本化”程度的提高，表現在：“滿洲國”的朝鮮族官吏不斷增加，小孩子上學之前能在社會上學會簡單的日語，出現一些教師和學生忘記母語--朝鮮語的現象等。當時不少小學生認為自己首先是日本人，其次是朝鮮民族，最后是“滿洲國”人，每當日軍勝利時學生們高興地喊“萬歲！”。這時期，不少沒勇氣的父母們不敢告訴自己的孩子日帝的“真實面貌”，怕孩子遭罪。

三、對日認識的變化與其影響

在東北殖民統治時期，日帝采取了強制性、欺騙性的手段，試圖摧跨朝鮮族民族反抗精神，使朝鮮族淪為日本侵華的幫手和永遠的奴才。從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近代日本對我國東北朝鮮族的三個殖民統治時期，朝鮮族學生的對日認識也不同，而影響學生對日認識的主要因素有當時的政治格局、殖民教育方針和朝鮮族社會的“日本化”程度。這些對日認識的變化可概括為表1，在20世紀20年代和40年代的比較中能看出較大的變化，即：從恨日變成親日。例如，對于畢業后為日本“效力”的人，20世紀20年代絕大多數的朝鮮族認為那是個“日本鬼子”、“叛徒”，但在40年代一部分人反而羨慕那些人的“出人頭地”。

表1 朝鮮族學生對日認識的變化

20世紀20年代20世紀40年代

對日本人的認識侵略者、壓迫者自己也是日本人

對日軍的認識殺人魔日軍勝利時喊“萬歲！”

對日語的認識侵略者的語言國語

朝鮮族學生對日認識的“親日化”，導致出現一批親日分子，這又引發了朝鮮族和其他民族間的矛盾以及朝鮮族社會內部的分化。在朝鮮族抗日武裝和民主主義者眼里，親日派與日帝一樣可恨。因此，“滿洲國”崩潰之后，出現了朝鮮族被其他民族排斥、迫害的現象，結果一部分朝鮮族迫不得已回到朝鮮半島。在朝鮮族社會里，曾經的親日派和日語流利的人被稱為“日本鬼子”，也成為被自己民族排斥和嘲笑的對象。“滿洲國”崩潰之后，曾經“親日化”的當年的學生們也逐漸深刻地認識到日帝的欺騙性和慘無人道的壓迫，已八九十歲高齡的老人們至今還忘不了當年的“噩夢”，懺悔當年自己的無知。可以說，日本對朝鮮族的殖民統治，給朝鮮族留下了一道永遠抹不掉的“傷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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