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開高健是日本戰后一代派代表作家之一。其文學創作與戰爭有著密切的聯系。處女作《恐慌》大多被解讀為對戰時盲目支持軍國主義的民眾之批判。在現代社會,作品中的“恐慌”依然如影隨形,它關乎人性和存在。
關鍵詞:個人;集體;存在;革命;理想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7-0-02
《恐慌》(1957年)是日本作家開高健的處女作。通過一個滅鼠害的荒誕劇,從一個力量微薄的縣廳職員的視角揭露出各種各樣的政治問題,如官僚腐敗、政府體制僵死、政黨斗爭、政府操縱媒體、組織內勾心斗角、民眾無知等雖廣泛但相關聯的集體內部黑暗面。關于其創作特點,開高健解釋說是探尋“集體中的個人”,也就是集體中個性存在的可能性。該作品不僅反映了當時的日本社會形勢,而且可以說是一篇跨越時代與國境的作品。歷史上政治批判作為文學主題已經被書寫了無數遍,但《恐慌》依然能成為屈指可數的佳作,其中一個理由無疑是題材的獨特性,但更多的恐怕要歸功于批判的矛頭不僅指向社會領導層,還指向了普通民眾。本文將著重分析一下“恐慌”產生的本質。
一、老鼠集團之寓意
對老鼠集團寓意的理解是解讀《恐慌》的關鍵點。《恐慌》的構思來源于朝日新聞的一個專題報道,在小說中亦有提及。澳大利亞的異常事件發生記錄中報道了這樣一個事實:大批野鼠排成一條直線在約十平方公里的平原上移動,所到之處一切植物都被吃光,直至跳入大海溺亡。據傳當時被報道吸引的不僅有開高健,還有安部公房、北杜夫、奧野健男等,只不過被開高健搶先了一步而已。該事件在文學者當中引起如此強烈的共鳴,可見駭人聽聞的老鼠集體自殺事件給當時的日本人帶來了強大的心靈震撼,喚起了他們共同的記憶。平野謙認為由一只只力量薄弱的老鼠形成的集團產生的巨大能量象征了反對日美安保條約時團結在一起的廣大民眾發揮出的力量。江藤淳也有類似的評論,認為鼠群代表了盲目的民眾。奧野健男評論老鼠和人類世界是共通的,老鼠異常的繁殖和自我毀滅暗喻了資本主義大恐慌,從發現鼠災到采取措施的過程映射了現代官僚制度和日本的政治。磯田光一指出跳入水中的鼠群是戰時和戰后日本人的象征——戰時盲目地使用暴力,戰后奇跡般地實現經濟高速增長。可見老鼠集團象征人類集團已成定論,而鼠群集結在一起爆發的能量也暗指了盲從的民眾聚集在一起爆發的對戰爭和市民運動的巨大推力。
二、恐慌的本質
開高健窮盡筆墨描繪了發狂的老鼠集團的恐怖,一只只膽小的老鼠匯聚成集體后爆發的巨大能量令人咋舌。三十米開外就找不著巢穴的老鼠一旦加入集體,就性情大變。集體的力量暗黑癲狂,即便如此老鼠聚集在一起的誘因僅僅是因為食物不足。食物不足威脅到生存,因此老鼠集團的能量可以理解為始于對死亡威脅的反作用力。
如前所述,因為老鼠集團是人類集團的暗喻,所以人類社會的恐慌說到底也是出于對生存感到不安。死亡的恐懼無時無刻不盤踞在人們心中,當生命受到威脅時,定會奮起反抗。那種對生存的不安一旦受到刺激,對內表現為心理恐慌,對外則發展為政治恐慌。鼠災是恐慌的隱喻,同時也是恐慌的原動力。當那種原動力消失時,政治和心理的恐慌也隨即潛藏到人們的意識深處。因此,俊介站在老鼠們自殺的湖邊說:“也就是說可以認為那幫家伙們不是死,只是進入了潛伏期而已”。
顯然開高健并不是把人類的生存問題單純放在死亡這一偶然的前提下來思考的。倘若如此,如何解釋“災害不是突發事件,無視這個島國風土而引起的生命的泛濫現象早在一百二十年前就在地下一步步醞釀,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又如何確定“再過一百二十年,矮竹結籽,老鼠們又會卷土重來”。這種周期性的重復在向我們暗示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課題,即人的理想的存在方式是什么。
在《頁之背后·7》中,開高健這樣描述創作《恐慌》時的心境:“讀完薩特的《嘔吐》后,我感覺探究個人內面的文學已經到達極致,所以我必須創作不深入到‘心靈’的作品”“《嘔吐》那樣的作品被寫出來之后,我覺得自己無事可做了”。基于以上原因,“集體中的個人”成為了開高文學的出發點。從《恐慌》到《流亡期》的一系列初期作品的主題都是人如何在秩序化的集體中堅持自己的個性。
《恐慌》不止停留在政治批判上,更是試圖將人類從埋沒個性、僵化的政治體制中解脫出來。為強調個性,開高健選取了具有高度自我意識的俊介來與集體抗衡,以此來確立個人正確的存在方式,但不得不說結局以失敗告終。
三、俊介的任務
俊介是一個站在金字塔底層,才能被壓制的普通公務員。對他委以與官僚集團斗爭的重任,無異于以卵擊石。為了讓俊介的角色合理化,作者精心設計了一場導致政治恐慌的滅鼠運動。俊介所在的山林科科長貪污腐敗,掩蓋災情。同事們循規蹈矩,隔岸觀火。只有俊介一人密切觀測老鼠的繁殖情況,提出種種治鼠措施。隨著鼠害愈演愈烈,引起百姓恐懼,政治動蕩。在野黨開始抓住把柄攻擊執政政府。他們挖出俊介的建議書屢次被退回的事情,通過媒體的推波助瀾讓俊介成為煽動人心的武器。在演講會場,俊介被冠以“不被接納的預言者”“埋葬在俗物里的英雄”“良心的象征”等稱謂。電視臺見他影響力與日俱增,請他錄制解說鼠害的深夜節目……就這樣,革命的氣氛逐漸開始醞釀。俊介成了政治動亂的催化劑。不過他也不是完全被動地接受這個角色。頗有見識的他逐漸覺悟到要想一改周遭壓抑的氛圍必須革命。踏上電視臺門口的臺階時,一個要求革命的青年騎摩托車在夜深的大道上飛馳的聲音不絕于耳,讓他足以想象到發聲者“清潔的肉體”。那是俊介情感上能動的表現,也就是說他對革命是持肯定態度的。所以老鼠集體自殺后,對生活又要恢復原來的秩序抱有哀念的俊介仍然期待著“深夜大街上年輕的聲音能夠進入人們的夢鄉”。
四、問題點
俊介身處腐敗的官僚體系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一旦做了自己分外的事就招致同事的排擠,上司的反感。以“孤獨的奔走者”自居的他打算借著鼠災的機會揭露上司的惡劣行徑,但鼠害的嚴重性遠遠超出想象。大自然的恐慌發展成為政治的恐慌,于是他開始期待民眾革命。但是伴隨革命原動力的消失,民眾的熱情驟然冷卻。他也被上司逼著同意“終戰宣言”。
老鼠們在自己眼前實施自殺行動時,俊介為這股奔騰的力量扼腕嘆息。其實他真正惋惜的是聚眾之力。但是假使民眾的力量不被白白浪費,革命成功,政府換屆,又能如何呢?只不過是進步政黨掌握了權力而已。僅憑建議書被退回事件就叫嚷著“最后的良心被抹殺”的空口號的政黨恐怕也難以信賴。因空洞的不安而結成的集體是盲目的。如果不明確集體的訴求和個人在集體中的理想存在,則能量再大也是徒勞。俊介確信老鼠會再來,表明了作者對未來重蹈覆轍的擔憂。《恐慌》的最后一句“我別無選擇,只能回到人群中去”,可以理解為開高健繼續為自我求解的堅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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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磯田光一 《昭和作家論集成》,新潮社,1985年
[4][日]菊田均《戰后作家論》,高文堂出版社,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