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唯有情難訴

摘 要：洪昇的《長生殿》主要傳頌唐明皇與楊貴妃“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的愛情，其中“錦襪”這一意象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作者用“錦襪”寄寓了楊玉環(huán)的飄逸出塵、多才多藝、癡情多情，對其形象的豐富和《長生殿》主題的深化起到了重要作用。

關(guān)鍵詞：楊玉環(huán)；襪意象；文化解讀

作者簡介：杜金鳳（1987-），女，漢族，吉林舒蘭人，在讀碩士。單位：吉林師范大學(xué)，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7-0-02

“世間唯有情難訴”，洪昇卻能用一曲《長生殿》代天下人言情，這其中少不了他對傳統(tǒng)文化意象的妙用，“錦襪”意象的創(chuàng)造性運用就是一例。“襪”這一意象在我國古代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洪昇通過對襪的內(nèi)涵的宏觀把握又賦予其獨特含義?！板\襪”主要出現(xiàn)在《看襪》、《私祭》和《驛備》三出中，洪昇通過這一意象的改造和提升，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帝妃形象，洪昇在寫帝妃，也是在寫中國人的愛神與美神。

（一）“襪”賦予楊玉環(huán)飄逸出塵之姿。從相關(guān)的文獻中我們看到的最早的以“襪”入文的作品當(dāng)推曹植的《洛神賦》，其文便有“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之句。足著羅襪，凌波而過的洛神給人一種不染纖塵、脫俗飄逸之美，這樣的女子似乎本身就是長袂善舞，體態(tài)輕盈的代表，這也是曹植和眾多男子心中女神的形象。李白的“香塵動羅襪，綠水不沾衣”說的同樣是洛神宓妃的神姿，讓人如臨其境，如見其形，這里主要是以“羅襪”來描寫洛神的步態(tài)的飄逸和靈動。此后“羅襪”一詞就被詩家詞客頻頻采用，多用來描寫飄逸出塵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多為仙女形象，所以實際上又是對仙女、女神的描寫。洪昇在《長生殿》中多次運用凌波襪這一意象來描寫楊玉環(huán)，這在《長生殿》中有了獨特的涵義?！洞核芬怀鲋械臈钯F妃嬌怯慵懶，連身旁的女仆都禁不住贊嘆楊玉環(huán)的嬌艷妖嬈，“你看小顫步搖，輕蕩湘裙，底蹴半彎凌波，停妥”。 歷來文人都愿意把楊玉環(huán)比作牡丹，富貴而嬌艷，洪昇也沒有回避這一點，楊玉環(huán)的確是富貴的，三千寵愛集一身的妃子的富貴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是作者卻并沒有刻意的描寫她的衣服飾物，吃穿用度，卻將楊玉環(huán)另一面與眾不同的美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那是一種仙姿綽約的美，是一種人間罕見的美?！鞍霃澚璨ā彼坪蹼y以支持她的嬌軀，她似乎從天上飄來還并未適應(yīng)走路，時刻都要有人攙扶，洪昇把她當(dāng)成仙女來描寫，使她一開便具神性，是可以與唐明皇相提并論的，為她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外衣，使她和其他妃子分離開來。楊玉環(huán)月中聞曲，翻為新聲，讓玄宗也覺得她恍若仙子，認為她是月中嬌娃，讓我們也覺得這才情非比凡人。一步步的鋪墊開來，為后文楊妃終于登仙籍，成為蓬萊仙子不斷地做著提示。作者讓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盡量遠離政治，遠離禍國殃民淫娃的惡名。最終為這個上天入地也要緊緊相隨的愛情找一個可以永恒的歸宿。

（二）“襪”凸顯楊玉環(huán)多才多藝之態(tài)。 在古代，女子往往通過舞蹈來表現(xiàn)自己才情。在宮中也不例外，妃子用舞蹈來博得君王寵愛的例子也很多。昔日，趙飛燕能作掌上舞，李后主的宮嬪窅娘也纖麗善舞，后主甚至親作金蓮，并令窅娘以帛繞腳，使腳屈上作新月狀，素襪舞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態(tài)?！白栽髑逡灾两蠖鄶?shù)研究者將窅娘被作為纏足的始作俑者，現(xiàn)代學(xué)者多有為窅娘辯誣者，以為窅娘之纏足并非后世之三寸金蓮，只是出于舞蹈需要，不牽涉折足變形的殘忍之舉，言之頗有理”。由此可以看出，不管這是否是纏足史的開端但卻從側(cè)面證明了是為了舞蹈的需要，而且此后多有效仿者。發(fā)展到宋元擅長善舞者多為妓女，色藝雙全的女子總能得到男子的欣賞，在男女地位懸殊的時代，男人既希望有一位賢內(nèi)助默默無聞地為自己奉獻一切，唯自己馬首是瞻，又渴望多才多藝的女子能夠與自己對話。在皇帝的后宮同樣如此，一個光靠容貌得寵的女子是最容易被遺棄。《長生殿》中楊玉環(huán)也不能例外，若光有色壓六宮的容貌，是無法讓她“位列貴妃，禮同皇后”的。她善舞，可是她的舞決又不是簡單地爭寵，她已經(jīng)擁有了他人無法企及的榮寵，千里送荔枝而導(dǎo)致踏壞田苗，踏死人命，累死驛馬，聽起來十分的荒唐，其實也不過是一個男人為了取悅自己喜歡的女人而已，不同的是他是帝王，他的一言一行關(guān)乎國家。楊玉環(huán)的特別在于，她同李隆基一樣精通音樂，她翻作的新聲，甚至連月主都愿一聞，況且她的才能也并不是僅止于此。她善舞，一支“霓裳羽衣舞”讓李隆基終于忘卻昔日的“驚鴻舞”，飄然來又往，疑似月中人。這舞中傳了她對李隆基的真情，她也怕皇上因一曲“驚鴻”而念梅妃，她希望唐明皇能夠完全的把心放在自己身上，她的輾轉(zhuǎn)反側(cè)，苦心思索，換來“霓裳羽衣舞”，這不是簡單的炫才就可以做到的。后文唐明皇再看到楊妃遺留的錦襪，想到的首先是翠盤飛舞的佳人，可見玉環(huán)用心之勞。當(dāng)月主想聞新聲時，她拒絕了，因為這曲、這舞都只為一人作，沒有了唐明皇，她無須再舞。

（三）“襪”寫出楊玉環(huán)癡情多情之性。以襪寫情在宋以后多有此例，秦觀的《河傳》其二中有“常記那回，小曲欄干西畔。鬢云松、羅襪刬。” “襪刬”即不穿鞋子，只穿著襪子的女子立于欄桿一邊，對于男子來說是極具誘惑性的，可見，雖然同是寫以襪寫美人、寫情，但是我們還是可以感受到不同，此中又多了些曖昧和香艷，少了飄逸靈動，羅襪生塵的仙女已經(jīng)降落到了人間，這和這一時期男子的審美標準有關(guān)，“宋代婦女的纏足是在不斷的實踐中，她們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對足部進行處理，希望她們的一雙玉足能夠引起男性的興趣，成為美的典范，這種潮流是自宮廷及貴族婦女中蔓延開來的，再影響到歌妓舞姬?！?這些因纏足而不愿動的女子已從宋以前的靈動善舞變?yōu)榱塑浢膵善G，“襪”多成了情欲的傳達者。此后的元明清可謂是乘其勢而揚其波，戲曲、小說中襪的這種隱喻隨處可見?！督鹌棵贰分忻鑼懪私鹕従陀小傲_襪高挑，肩膀上露兩彎新月；金釵斜墜，枕頭邊堆一朵烏云”之語，狎邪之味甚濃?！堕L生殿》中的貴妃錦襪卻大不相同，這“錦襪”并非楊玉環(huán)所贈，卻做為她在人間的遺物展現(xiàn)在大家面前。這種情是以死相傳的，是九死不悔的，楊玉環(huán)同《牡丹亭》中的杜麗娘一樣，是向情而死，向情而生的。金釵鈿盒可在天上證明她們愛情的長生，遺落在人間的“錦襪”卻可以向普天下人證明至情的長存，因此也更具有普遍意義?！澳憧幢∫r香綿，似一朵仙云輕又軟。昔在黃金殿，小步無人見。憐，今日酒壚邊，等閑攜展”。昔日這錦襪曾舞過翠盤，對楊玉環(huán)來說，這襪代表的應(yīng)該是至死不悔的癡情，一個冰雪聰穎的女子為愛不免嬌癡善妒，這也是她與其他的妃子不同之處，不會去博賢良命名，吃醋了就是吃醋了，不僅表現(xiàn)出來，還得讓玄宗看見；為愛而不記君王誓薄，馬嵬坡一別，讓局外之人都要感嘆君王情薄，為她感到可惜，可她自己卻沒有絲毫埋怨，甘愿赴死，死后以魂相追，想的都是玄宗；為愛而不愛仙宮獨壽，這也是她和其他神仙的不同，身為帝王妃時，錢與勢未曾入她的眼，成為神仙后，長生不死同樣不曾入她的眼，她關(guān)心的是能否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她月中聞曲譜新聲，焉知這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長生殿》作為一個頌揚愛情的作品，把“錦襪”的文化內(nèi)涵升華了，這“襪”寄托了貴妃與明皇的情思，就像林黛玉看到了賈寶玉送來的舊手帕就會感到心旌搖蕩一樣，唐明皇見襪也是痛入骨髓，看到了襪他想到了楊玉環(huán)的美，想到了楊玉環(huán)的舞，更想到了楊玉環(huán)為愛做出的犧牲。他愈思，他愈愧，他愈悔，就愈加證明著楊玉環(huán)愛的真，愛的執(zhí)著。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易位遷宮之苦已入古稀之年的老人，看著“梨園弟子白發(fā)新”，應(yīng)該是愈加念故人，玄宗這對襪一哭，不可謂不痛，千般情緒涌上心頭，實在難言。楊玉環(huán)15歲入宮，38歲死難，期間二十多年的專寵，若說此前玄宗的愛還不夠深刻，那此刻的日夜思念應(yīng)該是情真意篤了。

洪昇為我們創(chuàng)造出一個兼具愛與美的女神形象，楊玉環(huán)在他的筆下是美女，是才女，是情女。“長生殿”中的錦襪只得君王愛，卻未必會長生?？稍馐茈x亂，蒙塵落馬嵬的錦襪卻被人們記住，襪如此，情亦如此！

參考文獻：

[1]洪昇著.《長生殿》[M].徐朔方校注.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10.

[2]田苗.《女性物事與宋詞研究》[D].復(fù)旦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論文，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