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的這組詩肯定是對女性詩歌的一種拓展,依據在于,她將注意力投向了女人生命的一個特殊的階段——女性的更年期。在我的閱讀經驗里,還不記得有哪位女詩人觸及過女性生命的這一階段。由于女性對衰老的天然恐懼,令人像對待禁忌般對此話題避而不談。其實,在女人生命的這個“秋天”里,因其特有的豐富、混沌和糾結,呈現出女人生命鏈上獨有的魅力。
說到秋天,自然讓人想起里爾克的詩,“如果你這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筑/……就醒著,讀著,寫著長信”。與女人的秋天相關的,我還刻骨銘心地記得法國女作家杜拉斯在《情人》開篇時的所述,“我已上了年紀,有一天,有個男人朝我走過來說,我愛過你的青春美貌,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我想,這大概是每個女人埋在心底的終極愿景。而榮榮的這組以《更年期》為題的組詩,應該是女性生命之秋與衰老主題在詩歌上的延伸。
榮榮的這組詩寫得精致,豐厚又靈氣十足,其底蘊并無一般女性詩歌的浪漫和故作扮酷。而是直抵一種令人顫栗的真實。以普遍的審美來說,以女性更年期入詩,多少有點冒險的意味。但榮洞見了女人這個生命階段的無窮意味和無限豐饒,人的情緒、感受、心態和思考,伴隨著激素的變化,來得異常強烈,榮榮將詩意帶入這片新領地。
在這組詩中,有回憶,“他言辭里的火車/如何帶著她隆隆向前”(《贊美》);有失落,“她將不會在悲傷中長久跌蕩/拋不下一段舊日的肝腸”(《他光滑的身體》);有幻覺,“兩件外套緊緊抱住衣帽架子/像抱住它們共有的身體”(《相見歡》);有哀痛,“她說她內心有個很大的黑洞/那里有一條掙扎之蟒盤踞”(《又一個》)。女人在這個生命階段的種種心跡,被榮榮一唱三嘆地道來,令人掩卷心生百般滋味。如果女人是花,這時節她會拼盡全力再綻放一次,或熱烈或安靜,而開在晚秋的花自是耐寒而堅韌的。當榮榮在《又一個》一詩中寫道:“她也在散去的人群里,”“似乎早與滄桑和解,并承認衰老”時,我們也似乎讀到了一種秋天的澄明。是的,女人從此因不再需要獲取男性的目光而得到了真正的自由。此時她還愛著的就一直愛下去了,此時還沒有愛的,就不必再愛了;此時還愛她的亦會一直愛了,此時還沒愛上她的,也不必再愛了。
榮榮這組詩的另一個特點是寫得詩意盎然,與《更年期》這個冷冰冰的題目剛好形成反差。詩人具有非常成熟的意象能力,如“他光滑的身體卡在時間的縫隙里/開滿失散與重逢之花”(《他光滑的身體》);如“那些間雜在房屋間的樹/暗中聳立著永恒向上的力量/——小小的圣潔之塔”(《華家池》);如“又一個人走了 像丟進池塘的一顆石子”,“水面安靜,一個愈合的傷口”(《又一個》)。這些在詩中比比皆是的精彩意象,像開在詩中的一叢叢奇花異草,讓人感受到女人秋天的豐饒,并將這種對生命之美的無限想象升華為詩歌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