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入《大學有精神》(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及《歷史、傳說與精神——中國大學百年》(香港三聯書店2009年)的《我的“大學研究”之路》中,有這么一段話:“談論中國大學,可以是專業論文,也可以是即興演說,還可以是隨筆、短論、答問等。之所以長槍短棒、匕首彈弓一起上,一是兼及歷史與現實,努力介入當下的社會(教育)改革,二是思考尚不成熟,為文略嫌匆促。”如此自我辯解,主要是感嘆沒能“就北京大學撰寫沉甸甸的專著”。現在看來,不必那么自我壓抑——短論就是短論,隨筆就是隨筆,卸下了學問的盔甲,暢所欲言,未嘗不是一件快事。若不拐彎、不加注、不粉飾,直來直去,三言兩語就道破天機,或直指人心,那才叫本事呢。
不想發展成為專著,就這么“隨便談談”,
談大學的功用,談校史的力量,談教授的職責,
談校長的眼光,談課程的魅力,談博士的培養,
談學科的建設,談學生的志氣,談排名的困惑,
談改革的代價……想到哪,談到哪,“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那是很幸福的事情。
當然,這需要機緣。今年初,《新京報》約我開專欄,說好是自由自在地“談大學”。猶豫了好一陣子,終于答應了,打動我的是妻子的一句話:不如把近幾年在北大、港中大兩邊跑的感想寫下來。
說“感想”而不是“思考”,并非故作謙虛。這些年談大學,我發現,抄校訓或章程不頂用,講校史與故事也不頂用,很多時候,大道理誰都懂,只是一到具體操作,全忘了。不是真忘記,而是受各種內外條件的限制,不得不停頓、迂回乃至放棄。我沒有那么大的野心,無力指點江山,只能站在觀察員的立場,從細微處入手,幫助讀者了解“另一種大學”。至于你愿意從外往內看,還是從內往外看,悉聽尊便。
平時很少開專欄,只記得曾為《中國圖書商報·書評周刊》寫《看圖說書》(2000年),在《文物天地》連載《大英博物館日記》(2001-2002年),前者十四則,后者僅七期。這回堅持這么長時間,二月開工,十二月收攤,中間沒有斷檔,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新京報》二〇一三年三月二十三日刊出《大學小言》的開篇《小言“小言”》,可第二、三、四則在此之前就問世了。記得很清楚,那天傍晚,我在拉薩出差,突然接到編輯電話,說版面出了問題,需要應急,故將我的三則短文捏合成《陳平原:我眼中的北大與港中大》,明天見報(《新京報》2013年3月2日)。我當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此后各期,除了一則“有礙觀瞻”被卡住,其他的基本正常刊出(偶有因報紙版面調整而中斷者)。
九月初,香港《明報》記者來訪,撰寫《中大五十年:大學還有大學精神嗎?——專訪陳平原》(《明報》2013年9月24日),同時提出,與《新京報》分享“大學小言”專欄。征得同意后,《明報》從二〇一三年九月二十八日起,也是每周一則。至于此專欄結束的時間,《新京報》是二〇一四年一月十八日,《明報》則延長了一周。
讓我感動不已的是,居然有不少熱心教育的朋友追蹤此專欄,且不失時機地喝幾句彩。更有好幾家大陸及香港的出版社,剛看了幾則,便找上門來,表示愿意出書。正是他們的熱情鼓勵,使得我明知這些短文不登大雅之堂,也愿意見縫插針,把事情做完。
考慮到“大學小言”專欄文字不多,出書顯得單薄;我配上了這兩年所撰關于大學的評論或隨感。兩組文章均按寫作時間排列,其中的思路不無交叉處,可以互相印證。
十五年前,因編《北大舊事》(三聯書店1998年)、撰《老北大的故事》(江蘇文藝出版社1998年),被人戲稱為“校史專家”。我當即發表《辭“校史專家”說》(《新民晚報》1998年5月10日),澄清自己的學術立場:“從事學術史、思想史、文學史的朋友,都是潛在的教育史研究專家。因為,百年中國,取消科舉取士以及興辦新式學堂,乃值得大書特書的‘關鍵時刻’。而大學制度的建立,包括其蘊涵的學術思想和文化精神,對于傳統中國的改造,更是帶根本性的——相對于具體的思想學說的轉移而言。”
這本小書,依舊持此立場:談論中國大學,兼及大視野與小感觸,從自己比較熟悉的北大和港中大入手,但明顯超越“校史專家”的眼界、趣味與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