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青藏高原,太陽灑下金色的光芒,整個高原一片生機昂然。群山連綿起伏,天空湛藍如洗,云彩舒卷自如,羊群流動如花。置身其中,人的心情顯得寧靜舒展,思想的高度仿佛也隨著高原而升高。在這輕松愜意的時候,任何人都可能接受來自高原的約定。
果然,在青海西寧去海西州參加第二屆海子青年詩歌節(jié)的長途汽車上,詩人韓慶成說:“請?zhí)圃姟堉恰⒛销t你們?nèi)辉娦譃閱⒋脑姼鑼憘€短評。”我沒有推遲,覺得有話要說,愿意為提倡良心寫作的詩友馬啟代的詩作寫幾句自己的感受,算是對盛夏高原的履約。
今年3月,我應啟代的邀請參加了山東泗水詩歌會議,在那個會上,我就啟代的詩集《黑如白晝》做了一個簡短的評價,但我還是固執(zhí)的要求啟代把詩集的電子稿發(fā)給我。
一切的感知來自于詩意的閱讀。這十來天,我再次斷斷續(xù)續(xù)和反反復復的閱讀完啟代的這部詩集,詩人啟代詩歌總體的印象更加清晰的凸顯在我的認知里。如果把我自己的閱讀比喻為一個期待詩意填充的水缸,那么,詩人啟代的這部《黑如白晝》的近200首短詩,就是源源不斷的給我以詩意之水的源泉。當我讀完詩集的最后一首《蚯蚓,是地下詩人》后,“以小博大”,我閱讀的水缸因為有啟代詩意不斷地填充,霎時變得無比巨大,高聳入云。此時,因為閱讀積累,使得詩人啟代的詩意之水已經(jīng)充滿了我閱讀的水缸,包含著啟代特質(zhì)的詩意之水,從我水缸的四周激蕩而出,在我閱讀的視野和情緒里汩汩奔流,奔騰起一陣又一陣詩意的波濤。此時,我仿佛變成了天地間一個四面都有瀑布的巨大水缸,詩人啟代的詩意、思想、靈魂和不屈命運里的孤傲、悲憫、豁達把我深深的籠罩,他的詩學理念和詩歌背后所隱藏的人生信息和生命密碼,完全在這個瞬間被打開,我獲得了一次詩意的閱讀,感受了一次哲思的肅穆,經(jīng)歷了一場宗教的洗禮,為我從詩歌層面了解和認知詩人啟代找到了新的途徑。
只有心胸豁達的人,才會寫出風格曠達的詩篇。曠達是我國古代詩論家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明確提出的一種詩歌風格。司空圖這樣論述曠達:“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何如樽酒,日往煙蘿。花覆茆檐,疏雨相過。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曠達是心胸寬廣,思想通達的一種境界和風格。司空圖強調(diào)的曠達是在身處逆境或痛苦、艱難萬狀時,其情緒不是悲哀消極的,而是豁達樂觀的。曠達之“達”,包含有對人生的達觀之意。古往今來,有多少仁人志士在追求豁達這樣一種思想境界而不得,有多少詩人苦苦追求曠達的詩篇而不遇。客觀的說,比常人更容易動情的詩人,在命運的沉浮和厄運來臨時,能夠做到豁達者,實為少數(shù)。
啟代的詩歌讓我們看出其人心胸豁達,其詩篇已經(jīng)形成曠達的詩風。請看詩人馬啟代的一首詩《我來坐監(jiān),是上帝發(fā)的福利》:“——世界變得匆忙,切似乎都坐上了高鐵/我來坐監(jiān),是上帝發(fā)的福利/他讓我慢下來,頓悟//上帝給過我磨礪,勤奮和善良,他還要給/他要讓我深度沉醉,要和我深層交流/準備把大腦全給我。”這首詩明顯昭示了詩人啟代面對苦難和悲傷,甚至就是面對坐牢這樣人生最大的悲境,也依然是如此的沉著和冷靜,如此的坦然和鎮(zhèn)定,反而幽默的說“是上帝發(fā)的福利”,這是一般常人無法達到的一種境界。能有如此心境和心胸的詩人,何愁不能戰(zhàn)勝人生道路上的各種災難和悲傷?何愁不能做出一番常人所不能做出的驚天動地的事業(yè)來?
詩人啟代寫的另一首《詩者說》:“被禁錮的人哪/給他監(jiān)室,他就獲得天空/給他枷鎖,他仍生長翅膀/什么也不給他/他就擁有劍、閃電、火焰/詩歌和風”。面對啟代這樣的詩人,就連上帝和惡魔都不是他的對手。
正因為如此,詩人啟代把他在幾年前身處逆境時寫的大部分詩作,以《黑如白晝》作詩集的名字,是飽含深意,耐人咀嚼。是的,有著豁達心胸的人,即使是面對黑暗,也會從中看到光明,看到希望,看到命運的轉(zhuǎn)機。
在《黑夜,是太陽坐牢的時間,漫天星辰是被黑夜囚禁的太陽》一首詩中,詩人啟代寫道:“——那一會兒黑,一會兒白的云,誰也弄不清它內(nèi)心的顏色/它們是因為自由才那樣無拘無束//還是因為自由,被無數(shù)的手揉搓,焚燒/灰燼里射出一道道金光//黑夜,是太陽坐牢的時間,漫天星辰是被黑夜囚禁的太陽/光,其實是誰也擋不住的,陰影是光的顯形//——我在高墻之內(nèi),身影卻無數(shù)次跨過了警戒線/體溫和心跳漸漸有了天空的氣息”。我們可以從中讀出詩人啟代橫遭厄運,身處逆境時,他的內(nèi)心極其強大,心胸極其開闊,思考極其深透。當一個人是“太陽”和“星辰”時,一切的黑暗,一切的障礙,一切的悲傷,一切的艱難都不過是浮云,即使“在高墻之內(nèi)”,也一定會有著高遠的“天空的氣息”,也一定會有著黑暗之后的光明,更會有著失敗之后的巨大成功。到那個時候,《太陽正在走近我》:“我只能坐下來/被黑夜和愛熟透的心/已在天空閃閃發(fā)亮/有含孕的潮汐,它就會/春暖花開。正在走近我”。詩人啟代身陷囹圄時,內(nèi)心里有著太陽明亮的心境,思維中有著星辰圣潔的呼吸,眼光中有著白晝迷人的光輝。他哪里是在備受煎熬,分明是煉獄里一塊巨大的黃金,煉獄之火使其顯得更加光芒四射。
德國大作曲家貝多芬說,卓越的人一大優(yōu)點是:在不利與艱難的遭遇里百折不撓。詩人啟代的這種面對逆境不屈服、不消極,不悲觀的毅力和心態(tài),已經(jīng)很好地將個人與人類緊密相連,將當下的悲傷與未來的希望緊密相連,更是將對不幸遭遇的思考和美好詩篇的追求完美的結(jié)合,可以說,對于個人命運的思考與整個世界的沉思都在其詩中得以統(tǒng)一。當然,毫無疑問,啟代對歷史的沉思和現(xiàn)實的思考時刻拷問著他的良心,經(jīng)常檢驗著他的詩歌技藝。因此,他能夠正視殘酷的命運,但絕不喪失希望,永久保持一種嚴肅而輕松、堅韌而靈便、豁達而擔當?shù)膽B(tài)度,在詩歌中激蕩出無窮的責任,催生出無限的期望。誠如啟代在《寫作》中說:“這是一生的馬拉松。/用我一生的糧食、水和愛,永遠地追/我要將那一座座山甩到身后,我還要跑/哪怕,用最后一根骨頭,當做拐杖”。
我清晰的看見熱愛詩歌寫作的詩人啟代,拄著自己“最后的一根骨頭”,一邊樂觀堅定的前行,一邊揮骨在天空和大地寫詩。在他的面前,青藏高原顯得不再高遠神秘,一群默默吃草的綿羊,睜開驚奇而又純潔的眼睛,向這位心胸豁達,詩風曠達,以骨為杖的詩人投去崇敬的目光,湛藍的天空和深厚的大地,此時激動得微微顫栗起來。
2014年8月11日于重慶·核桃村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當代詩歌獎發(fā)起人、《中國當代詩歌導讀》主編、《中國年度優(yōu)秀詩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