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正在趕往昨天的途中（外一章）

我渴望捕捉著一些聲音，一些來自春節的聲音：細小的、綿軟的、甜美的、急促的或者熱烈的……我是如此熱切地渴望著它們從喧鬧的市聲里涌來，和光一起，和空氣一起，和事件一起，和心情一起，飽含著濕度和溫度，飽滿而真實的存在著，并且，因為日子的一天天臨近更顯現出一種緊迫和急促來。

我的目光，一遍遍地投向窗外。我知道，窗子是房子的眼睛。雖然有門，然而，門若關住了，外面的人就進不來，里面的人出不去，而窗戶則不同，關與不關都不會擋住與世界的交融，因為，你的目光有多遠，你就能看多遠。

于是，透過窗子，我眺望著遠遠近近的關于春節的信息。

抬眼望去，窗外依然是干硬的風，瘦冷的河，天和地固執地干硬而冷竣著。攪拌機的轟鳴聲，固執地、持續地、很有質感的響著，即使春節一天天地近了，也絲毫沒有影響這樣的節奏按步就班地轟響在我的生活中。我知道，新區日新月異的變化正是因為這晝夜不息的轟鳴聲；我還知道，十幾米、幾十米的腳手架上，晝夜勞作著的民工們，一定不時計算著樓層的高低與時間的遠近，那一節節拔起的高樓里，一定藏著一個個關于春節團聚的喜悅和因此而不斷修定的生活計劃。間歇里，電話的頻率一定是比平時增加了許多，因為家里的那位突然間就有了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商定：家里要添的物件，老人冬天需用的藥物，孩子說了很久的電動車……

窗外一抬眼便是一個十字路口，那寬暢的馬路像一條條又粗又長的蚯蚓葡匐在大地上，南來北往的車輛如水般流淌在上面，車聲此起彼伏，余音不絕。我常常站在窗前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猜測來來往往車輛中人的年齡，身份，喜悅或者悲傷，他們是從這座城市去另一座城市，還是從這座城市回到那座城市；猜想這匆忙的足音里，是否連著溫暖的故土，是否連著春節自家門前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里的安慰；猜想他們中是否把目光停下來過，是否留意過路兩邊曾盛開過金燦燦的油菜花，是否留意過馬路上的燈亮了，又熄了；是否留意過離家的距離近了，離這里的距離遠了；離春節的距離近了，離殷實的日子也近了……

在冬日暖陽的午后，我安然的享受這個淡然物外的間隙和停頓，享受生活給予的寧靜和的寬容，給我選擇懷想的機會和緩慢的節奏。

這樣的節奏，如同隔壁傳來的越劇的唱聲，婉轉著，慢慢繞過去，繞過去，再拖一個尾巴，方才漸漸隱去，像掩卷后的一聲嘆息。如同江南的幽長小巷，水鄉的一個甜夢，軟糯，陰柔。讓我想起年少的女孩，裹著花襖，抱著暖手的水杯，望著窗外的細雪，長久地沉湎于那失戀似的韻味里；這樣的氛圍，讓我想起林徽因的一句詩：“無意中，細雨點灑在花前。”這樣的音樂里，那些關于春節的氣味、聲音和色彩卻清晰地行走在我記憶的深處，令我溫暖而快樂著。

春節是有味道的：爆竹的味道，餃子的味道，女孩臉上桃花的味道，還有千山萬水聚攏在一起、濃得化不開的親情的味道。

春節是有形狀的：長方形的是春聯、是年糕、是大肉、是供桌；圓形的是點心、是窗花、是壽桃、是祭祀的貢品；方形的是貼得缸滿缽漲的“福祿壽喜”，而新月形或元寶，是餃子，是這能趕回團聚時那一方久久的思念和遙遙的牽盼。

春節又是飄滿酒香的：草垛、村莊和麥田，一點點縮進雪里，雪落下來的聲音，被樹枝、瓦片和泥土收藏著，從一首詩或一幅畫里，就能夠聽到。炭爐上濕著的酒，土灶上煨著的肉，泥火盆，像一只溫順的貓，還蜷伏在老祖母的腳下，家家戶戶的燈豪放地一夜無眠，粗糙的手捧起粗瓷碗——把一年的辛苦，一年的喜悅、一年的憂傷、一年的希望全都灌入自己的血脈，連同飄飛的羽片、浮動的酒香、猜拳的吆喝，一飲而盡，就著泥土的氣息，還有村莊里有葷有素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喝下去。

春節是響亮的：大年三十鐘聲響過之后，家家戶戶把準備好的鞭炮一鼓腦地點燃。瞬時，整個天空轟鳴，此呼彼應。

春節里更多的是孩子們的歡笑：因為有新衣服，有可口的糕點零食，更重要的是可以拿壓歲錢來買自己喜歡的玩具。大年三十，大人們忙著炒瓜子花生，殺雞煮鴨；孩子們則忙著去集市上買鞭炮或在門口堆雪人。時不時地跑進廚房抓兩把炒好的花生或瓜子塞進口袋，出去與小伙伴們分享。這時侯大人是不會象平時那樣責罵孩子的，就算打碎盆碗，最多也只說聲：“碎碎（歲歲）平安”——過年了要圖個吉利討個好的彩頭。等天漸漸地暗了下來，家家戶戶就開始熱鬧地吃起團圓飯來。大人們美滋滋地邊喝著酒邊聊著天，興致所至還一起劃拳干杯。孩子們則吃在嘴里盯在碗里，筷子夾不到自己喜歡吃的菜，就干脆跳上凳子伸手去拿。趁大人不注意，還調皮地拿來酒杯偷偷地抿上一口。好醉哦，直喝得皺眉伸舌一臉怪相，大人們看了更是大笑不已。于是，快樂的氣氛洋溢在熱鬧的屋里，蕩漾在了每個人的心中……

這些關于春節的記憶或者故事，即使相隔了多少年，仍然會被我反復記起。這使我堅信時間的痕跡就像舊鐵的銹漬一樣，無法被光陰的橡皮輕巧地擦去。于是，每當我說出春節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所知道的關于春節的記憶，便會展開，然后定格。它如同樹的主干而沿著春節生長著人和事，就是枝頭上的葉子。那些葉子，斑駁、濕潤、溫馨，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我知道，此刻，這個我每天都在生活著的城市，正用衣錦繁華，城樓高聳遮擋著春節的身影；用市聲鼎沸的聲音掩蓋著春節行進的腳步。而春節，正遠遠地邁著細碎的腳步，急匆匆地走來，與正在窗前眺望的我，撞了個滿懷。

在沂蒙，與崮對坐

在沂蒙，一定要與那些美麗如畫的崮對坐。

坐在沂蒙春崮的對面，你會驚喜地看到：春天輕輕一拍大地的肩頭，沂蒙的山便睜開了桃花的眼，漫山遍野的桃花如煙似霧；山路蜿蜒盤旋，像一根神奇的魔棒延伸到八百里深處的沂蒙。魔棒指向哪兒，哪兒就有一叢叢綠意茂密著，哪兒就有一聲聲鳥啼婉轉著。于是，花如潮，林似海，古樸純厚、靜寂無華的沂蒙，立刻變成了一幅壯麗秀美的立體畫。兀立其中的沂蒙“崮”便是這幅畫卷中最亮麗的風景：崮連著崮，崮挨著崮，崮疊著崮。緊密相連的崮如一顆顆璀璨的明珠，被沂蒙含在嘴里，戴在頭上，熠熠生輝于時光的深處；跌蕩起伏的崮，如驚濤拍岸濺起的朵朵浪花，似座座烽火臺連成的長城，宛如歲月長河里的一段段時光，像寫滿了《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的片片竹簡，更像極了手手相牽、同仇敵愾、挺立在沂蒙大地上的英雄兒女：崮曾經是侯爵世襲的封地，是戰亂時期百姓避難的場所，是抵御外侮的堅固堡壘，更是孕育革命火種的紅色根據地。

這時，你才知道，深藏在沂蒙皺折里的崮竟有200余座，為了極言其多，沂蒙便有了72崮之說。億萬年的歲月一路狂奔，古生代寒武紀灰巖經受地殼強烈切割、抬升、浸蝕、崩塌和風化后，突然剎車，連同那些三葉石，凝固在時空的永恒中。即使在心中已揣想過百千萬遍，但當你真正坐在對面遠觀時，仍然會驚嘆大自然不可思議的偉大神力，造就了這獨一無二的奇觀，使連綿不絕的崮成為沂蒙山特有的標志，如撐天的石柱般挺立在魯中南群山之中：有的飛騰跳躍，有的靜若處子；有的像山頂上冒出的巨型蘑菇，有的像古代美女高綰的發髻，有的像少婦飽滿的乳房……虎嘯崮如一只猛虎，仰天長嘯；鷹嘴崮則如高舉的鷹嘴，銜云啄天；趴成雄獅的山崮有著膘壯的軀體，長而彎曲的脖子垂向地面，微啟的大嘴里發出的怒吼似乎響徹云霄，伏臥待起的樣子令人震撼………遠遠望去，崮底村落點點、梯田散布、炊煙裊裊，恰如陶淵明“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的景致，讓人油然想起孔子“登東山（蒙山）而小魯”的感嘆，想起李白、杜甫攜手而至寫下的“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千古詩句，想起李白樂不思蜀，醉臥蘭陵“不知何處是他鄉”的歷史軼事，想起陳毅元帥“七十二崮堪愛”的感慨。于是，每一座山崮都像闊別已久的親人，每一次回眸，心中更多了一種擎天立地般的豁達坦蕩。崮群相連，遙相呼應，千萬夢境，望斷長亭。

夏日雨后初晴，從對面看過去，山霧繚繞，跌蕩起伏的崮，如驚濤拍岸濺起的朵朵浪花，讓你仿佛置身幻境；從不同的角度看，神態各異的崮，又仿佛是京劇中的生、旦、凈、末、丑：起伏的山脈是她寬大的水袖，八百里沂蒙是她演唱的舞臺。若置身崮上，天空靜謐、清廓，沒有半點雜亂的色彩，云在悄然移動，崮如童話中的城堡；秋崮的落葉、斜陽，宛如歲月長河里的一段段時光，那份云漫之美無法言說。成群的雁陣留下的鳴叫，就像一把鋒利的鎬頭在你的心里刨下一個個的坑，種滿沂蒙的谷子、玉米。陽光一照，暖暖的心里就會有蘋果蜜桃拱出來，就會有蒙山菇長出來，就會有野生的全蝎爬出來，就會有煎餅卷大蔥的香味彌漫開來，就會有濃濃的醉意從心頭飄散出來。冬雪飄落，起伏的崮頂，猶如朵朵潔白的 “花骨朵”令你嘆為觀止。極目四望，大崮、小崮、甕崮、油簍崮、獐子崮，情侶崮……崮崮披紗戴銀，“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奇崛妙曼，壯闊俊逸，美不勝收。

與崮對坐，你會領悟到，大地是人類的母親，山是天地的心靈史，崮是靈魂的倒影，連綿的“崮”群則是母親攥緊的拳頭。“孟良崮上鬼神號，七十四師無地逃……”每當讀起陳毅元帥的《孟良崮戰役》時便會想起，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蒙山沂水間發生的戰斗多達2萬余次。這些美麗的崮像一只只巨拳，痛擊著來犯的敵人。不信你可以走近細看，每一座山崮都燃燒過革命的烈火，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著烈士的鮮血。這些“地之神秀，山之驕子”們，以其獨有的風韻、巍峨的雄姿，與泰山、嶗山、昆崳山翹首相望，構成了一幅蔚為壯觀的山東大地畫卷，成為沂蒙紅色文化的史詩。

如果說長城是穿越時空的綿延，崮則是山托舉起的一種姿態。與崮對坐，你就會發現，千年前的陽光和月亮，就是從這里照徹著沂蒙的大地和萬物；與崮對坐，你還會生出許多的追問：或許，哪一處崮頂，還殘存著蒙恬的氣息和豪氣？或許，哪一處崮尾，還存留著劉洪為官時“政教清均，吏民畏而愛之，為州郡所禮異”的縷縷正氣？哪一段通往崮頂的路上還留有諸葛亮的足跡？哪一處山崮里還遺落下王羲之的朱筆？陽光把生育他們的故土照得像太陽一樣鮮亮。過去的時光躺在地底，一動不動；今天的時光像風一樣一陣陣馳過，偶爾把過去掀開來看上一眼。在一座座山崮間跑來跑去的輕風，在撩起你的衣衫和思緒的同時，分明挾了過往的歷史呼嘯而至。

一路走來的，是劉少奇、陳毅、徐向前、羅榮桓、粟裕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沂蒙的崮上，到處留下他們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身影；靜下心來，你仍然會聽到“龍須崮暴動”的槍聲在蒼茫的群崮中回蕩，會聽到震驚魯南的“蘇家崮血戰”的故事在蒙山沂水里的傳唱；與崮對坐，你還會看到平邑的太皇崮上銘刻著的烈士們英姿，會看到“魯南擎天柱”抱犢崮、沂水的歪頭崮、姜家崮等無數崮頂上寫下的英雄事跡，還會看到每一片崮土上播撒下的沂蒙深沉大愛的種子。

歷史，像山崮一樣偉岸挺拔；歷史，像崮頂遍地的野菊花般殷紅似火。與山崮對坐，咱們不說南北岱崮保衛戰的壯烈，不說第一、第二“英雄連”的英勇不屈；不說紅石崖的慘烈，不說英雄崮的偉大；不說盧崮的以少勝多，也不說孟良崮“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氣魄……咱們聽一聽那沙沙作響的松濤，你就會斷定，那一定是浴血奮戰的將士發出的吶喊？咱們看一看，那些干凈、矍鑠，入大地而直指蒼天的松樹，一定是彪炳千秋、大義凜然的英烈？

“穿越時空的阻隔，我們找到的是一種一以貫之、永不褪色的精神力量。”與崮對坐，你還會聽到，沂蒙人回蕩在崮群中堅定的聲音。

是的，美麗的“崮”鄉是華東的\"小延安\"，是山東解放區的首府和華東地區革命斗爭的指揮樞紐；美麗的“崮”鄉是一座不朽的歷史豐碑：革命戰爭年代，沂蒙山區420萬人中有20萬人參軍，120萬人參戰支前，10萬革命先烈的熱血染紅沂蒙沃土。美麗的“崮”鄉是凝重的沂蒙史，是厚重的沂蒙文化，更是一種純粹的沂蒙精神符號：最后一口糧做軍糧、最后一塊布做軍裝、最后一個兒子送戰場——“沂蒙母親”、“沂蒙紅嫂”、“沂蒙六姐妹”的故事代代相傳，并賦予了新時代嶄新的內涵。

與崮對坐，你還會發現，那些美麗的沂蒙“崮”是一個個吹響著的奉獻的號角：這里有精心照顧八路軍戰士的“沂蒙紅哥”王在瑞，有被授予“華東特等戰斗英雄”的盤龍崮下好兒男林茂成，有“黃繼光”式的革命烈士李遙德，有美麗的“沂蒙山小調”，有動人心魄的旋律“跟著共產黨走”；有沂蒙寶塔山錐子崮，有紅色搖籃馬牧池，有孟良崮粟裕紅軍小學，有41年如一日、像珍視自己的生命一樣守護著烈士墓地的沂蒙漢子公方進；往遠古里走一走，你還會看到春秋時期的紀國在紀王崮可容萬人之多的崮頂建成的世界上最早的城堡；你還會發現距今一千七百多年歷史的北寨漢畫像石墓；或許還會偶遇“宗圣”曾子，臥冰求鯉、二十四孝之一的王祥……

綿延小路上的塵土累積了2500年，一腳踩下去，就會有一只西漢初年的蹄印，帶著秦朝的一段段歷史升騰起來；順手抓起一把崮中的輕風，那播撒開來的，又是哪一位烈士的忠魂？彌漫在空氣中的，又有多少忠烈的英魂和新時代沂蒙人民勤勞奉獻的汗水？

山因水靈秀，水因山嫵媚。與崮對坐，你一定會在沉思：世上還有哪一處山巒像她一樣，擁有著神奇的滄海桑田般的傳說？世上還有哪一處山巒像她一樣，擁有繼“丹霞地貌”、“張家界地貌”、“嶂石巖地貌”、“喀斯特地貌”之后奇特的夢幻般的“岱崮地貌”？世上還有哪一處山巒像她一樣，擁有著秀美純樸、厚重敦實的品質和無私博大的胸懷？世上還有哪一處山巒像她一樣，擁有著如此動人的傳說、故事以及感天動地的紅色文化？在追問的同時，你會發現，這些美麗的崮，走進了大型水上實景紅色風情歌舞《蒙山沂水》，走進了《南征北戰》、《紅日》、《紅嫂》、《英雄孟良崮》、《車輪滾滾》、《沂蒙山的故事》，走進了人民大會堂，走進了抗日戰爭史、解放戰爭史，走進了中國乃至世界人民的心里，是矗立在中華大地上不朽的豐碑，是中國革命和建設的紅色故里，更是新時代永不褪色、不可替代的沂蒙精神！

與崮對坐，在靜讀沂蒙這本巨著的同時，看沂蒙久遠的歲月和厚重的歷史從你的身邊緩緩馳過，直到你也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座沂蒙的崮，并開出一朵朵美麗如崮頂般的紅色蘑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