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無所有,但還是想把我的所有
交給這條河流。然后,像一顆鵝卵石
熟睡在沙灘上。陽光的被子蓋在身上
不用提防秋風的薄涼。有浪波搖我入夢鄉
我無所不有,但我還是想要擁有
這條大江。我命里的水位偏瘦
擱淺的江心洲,久等著潮汛起航
鯰魚的愛情,在夕陽下渴望濕潤的河床
在夢里來不及讀懂滄海桑田
醒來不夠時間說地老天荒
魚在天上飛翔,千年不過一瞬
星星在水底潛泳,萬年即是虛無
我已經把所有都交給了這條河流
她將用流水承載我的憂傷
一頭水牛攔截了贛江
在這個將暮未暮的秋日黃昏
一頭健壯的水牛翻過了大堤
在江邊用嘴對清瘦的贛江
進行了一次短暫的攔截
從浪花極盡羞澀的表情來判斷
我認為,這是一個穿越時空的
愛情故事。發生在一條普通的水牛
與一條自命不凡的大江之間
我悄悄地把贛江流經水牛的唇齒
所發出的快感呻吟,與渾圓的落日
與千里長河交媾的宏大場景疊放在一起
我發現,一頭水牛的饑渴
與長河落日的悲壯,非常地相似
此中定有深意,但天地無言
一滴水是江河的宿命
一滴水有一萬種可能使一條河流成為河流
一萬種可能中有一種以肯定句式挺身而出
就有神秘的力量庇佑著一條河流的成長
但是,一滴水還有一萬種枯竭的可能
像潛伏在人體內的暗疾,潛伏在江河中
一萬種變數掌握著一條河流的生死存亡
除了水,還有什么可以拯救江河的
滅頂之災嗎?或許,答案是可以肯定的
但要等到世界出現新的物質來把水替代
我以危言聳聽的語氣,說出了
一條雄性的江河滔滔不絕的隱憂
就像一粒沙說出了一片沙灘可能的坍塌
就像落日幻想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后一滴水
然后與所有的可能成為江河的宿命
我要用落日買一千里濤聲
時近黃昏,秋風繼續逆水而上
在贛江大堤的外圍,我正在一片草灘上
趁著風勢翻撿兒時的記憶
江濤和著浪花的起伏高一聲、低一聲
放牛的小伙子在堤上圍著那輛紅色汽車
轉了幾個圈,然后徑直朝江邊走了過來
就像一只水鳥圍繞一只拋錨的運沙船巡飛
然后又飛回岸邊。他把這里當成自己的領地
卻向我這個“闖入者”遞過來一支卷煙
他說他養了三頭水牛,每頭可以賺一千元
他口齒不清,吐字含糊,在向晚的贛江邊
使我對家鄉的解讀再次抵近秋風的涼薄
使我想用落日這枚金幣,買一千里濤聲
把家鄉的黃昏浣洗成帶露的曙光
我的卑微是江河的一部分
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傍晚的江邊
過去的遺憾,未來的夢想
都無法驅趕我起身離去,也不能夠
危及我心中的依戀。我知道
一顆接受過浪花洗禮的鵝卵石,其內心
多么安靜;一只飽餐過落日的水鳥
其生命多么神秘;一片獲得過歲月
沉淀的沙灘,其風光多么旖旎
一條經歷過潮起潮落的大江
其思想多么空闊。而我,只是一粒
被贛江收留的微小的沙子,只有自己
才會對自己的存在心存敬畏;只有沙灘
才會對我的卑微表示敬意,并且
使我成為江河的一部分
萬建平,男,60年代出生,江西南昌縣東新鄉老屋村人。當過兵,種過田,進城打過工,現供職于鄉政府文化站。系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南昌縣作家協會副主席。有作品在《詩刊》、《星星詩刊》、《江西日報》、《創作評譚》、《葡萄園詩刊》等刊物發表,并入選省內外多種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