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明
【摘要】易安詞清麗雋永,讀來如清月照人。本文試就出現在其詞中的”酒”這一意象,從情感符號的選擇與表達情感的需要之關系,特別是詞中“酒與情”意象的統一及酒與詞人生活的相互影射進行簡要分析。
【關鍵詞】李清照 別是一家 情感符號 酒
【中圖分類號】G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4)10-0083-02
李易安詞內容多寫閨閣閑情,思婦愁怨,也有愛國深情;詞風婉約為主,但也不乏豪放;語言清麗真淳,如出水芙蓉。其創“易安體”更是獨樹一幟。她的大量詞作堪稱古今詞作之典范,為千古傳誦,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其詞語摯情深,雖為婉約派,卻擺脫了“雌男人”筆下的脂粉氣,第一次從女性的角度,觸筆婦女的心理深層,展示一代婦女的真摯情懷,讀來感人肺腑。易安詞值得學習的地方很多,現只就她詞中對“酒”這一情感符號的選擇和描寫與詞人在詞中所表達的感情的兼融情況作簡要的說明。
一
作為婉約詞的代表,值得注意的是易安詞中多次出現了“酒”這個情感符號。在她的四十二首詞中就有近二十首詞寫到了“酒”這個意象,出現頻率之高,不得不引起讀者的注意。如:“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好事近》),“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如夢令》),“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醉花陰》)。
這種現象的出現絕非偶然。美國符號學家蘇珊·朗格曾為此這樣闡述:“在詩歌生氣勃勃地不斷發展的年代里,存在著某種趣味上的統一性,它誘使許許多多的作者去探索那種占支配地位的同一種情感,從而逐漸形成對每一個開拓者說來都十分純正的固定的風格體例。這樣,一些手段就變成了傳統。”[1]應當說,無論是詩還是詞在寫作的過程中,作家為了抒發感情,宣泄激情往往會選擇一系列能夠表達情感的符號。日積月累,一些符號也就成了表達固定感情的手段,形成一種傳統。例如:“柳絲”則作為別情的符號,漂泊的意象;“落紅”多用來傳達感傷的情緒,流露美人遲暮的憂傷;“畫屏”、“玉爐”往往與閨情有關,表達溫馨或傷感氣氛。[2]
由上可見,作家為了表達不同感情的需要常常會選擇與之相適應的符號。如:李清照在她的《憶秦娥·桐》中的“亂山”、“犧鴉”、“斷香”、“殘酒”,早已失卻了往日歡快的影子,而多了飽經風霜后的黯淡,讀而令人唏噓不已。而在清照詞中這個“酒”的意象卻囊括了她幾乎全部的感情。以往的“酒”大多出現在豪放詞中,如:蘇軾、范仲淹詞中大多表達一種壯懷激烈的愛國情懷,或抒發詞人的酬國之志,或排遣懷才不遇的苦悶,而清照詞中的“酒”則是以一個女性,一個封建社會中的大家閨秀,一個才氣橫溢的女子眼中的獨特情懷的代表而出現在詞中的。
在易安詞中“酒”大致代表了以下幾種情感:
首先,是一種和平而歡快的情感。這是她早年幸福生活的象征。這一方面,尤以《如夢令》突出: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詞中回憶了早年生活中一次蕩舟野游的經歷。“沉醉”在這里既是寫事同時也是抒情。詞中雖未提一個“酒”字,卻讓讀者深切感覺到當時的酒美、景美和“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閑適的心情,歡欣的情緒在一“醉”中皆現。
其次,是社會動蕩中詞人所表現的灰暗的離情愁緒。這又可分為兩個方面。第一,是親人朋友間的分離之情。如《蝶戀花·昌樂館寄姊妹》中,“酒盞深和淺,舉杯話離別,忽覺山長山又斷”。“酒”在這里成了餞行的標志,姐妹分離的號角,離情的象征;第二,是詞人對其夫趙明誠的相思之情。在多次分分離離的過程中,相思之苦可想而知。于是,每每情感無法排遣的時候,詞人只能訴之以酒,融情于酒。“酒”在這里成了詞人苦悶和孤獨情感的象征。可深沉而濃厚的相思又豈是酒化得開、舟載得動的呢?這種情感在《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等均有體現。
再次,是詞人晚年國破家亡后的深沉和凄愴的黯淡之情。其中包括對自我生存的感嘆和對國家現狀和前景的擔憂。
建炎三年丈夫的離逝,“靖康之變”后國家的衰落,令懷有愛國深情的詞人經歷著雙重的心理苦難。如果說前面是對丈夫的歸來還存在希望,還有希望可望的話,那么現在陰陽相隔無法扭轉的殘酷現實詞人又如何去接受?同時,國破的屈辱又豈是一個纖弱女子所能承受的?愛國之情愈深,則心理創傷愈大,再加上青春已逝,來回的奔波,使詞人身心俱疲,如何擺脫這一切苦難的糾纏呢?“忘了除非醉”。于是,詞人又一次選擇了酒。在《菩薩蠻》中可見一斑:
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花鬢上殘。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沈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腐朽的北宋王朝滅亡后,北方金兵不斷南侵。李清照故鄉已被金兵占領,詞人只得離開生活了多年的故鄉,南渡。這時的詞人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內心郁結著國破家亡的無限苦楚,與前期的幸福安定的生活形成鮮明的對比,更添了心中的辛酸。于是發出了“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的慨嘆。這種問答不正是對故鄉無限眷戀,渴望重返故土的愛國意愿的自然流露嗎?這種既不能忘懷,又望不見故鄉的愁悶心情,她只有借酒排遣,而且一直要到一醉方休。“沈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則又將思鄉的主題更推進了一層。
這樣的例子還很多,總的來說,詞人就是這樣在對“酒”的情感符號的選擇和描寫中抒寫著不同的心理情感,刻畫著一段可嘆、可泣、可訴的生活歷程。她以酒為憑借,寓情于酒,體現了唐宋以來情景交融這一最根本的藝術特色和寫作追求。
二
詞人的才華是值得肯定的,然而,縱然才情橫溢,作為一個女性,美好的愛情、甜美的婚姻才是其永久的期待。結合詞人的生平來看,“酒”在這里也是詞人的血淚史。
詞人與趙明誠的婚姻為后世留有很多佳話。生活穩定、心態平衡下,二人花朝日夕,手牽手,肩并肩盡情游賞,作詩聯句。當時的情景,便是十多年后,李清照在一首題作《偶成》詩的前二句所追述的:“十五年前花月底,相從曾賦賞花詩”,被人贊為“夫婦擅朋友之勝”。[3]這些頗有恩格思《家庭私有制及國家的起源》中所說的“體態的美麗、親密的交往、融洽的旨趣”。但這也只是曇花一現!隨之而來的政治、家庭的變革令二人多次分離,屏居青州的美好歲月更添了后來分離的苦楚。趙的病逝,“靖康之變”,加上無嗣的難言之苦,使詞人“大病,僅存喘息”既而孤獨無依的度過了凄涼的晚年。這一切對于一個柔弱女子來說實在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然而,詞人走過種種風雨勇敢地走了過來,除見其不一般的男兒本性外,更見其中充滿的血和淚。
可以這樣說,詞中的酒即是詞人的血淚的化身。酒即是淚,淚即是酒。如:在《蝶戀花》中:
暖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翦燈花弄。
“酒”是往日美好生活的象征,而此時則更添詞人的愁緒,更覺美好的不在,不覺悲從中來,“淚”流不斷。詞人將冰涼的酒喝進口中,流入心底,化作滾滾熱淚流出來,可謂“讀之只覺滿紙沉痛言,一把傷心淚”(張泌《蝴蝶兒》)。
綜觀可見,詞人的酒不僅僅是自我哀嘆的影映。隨著時代的發展,她的詞從閨閣走向社會,由個人到國家,境界越來越廣闊、深重,情感層次也越來越深入。從自我相思愁悶的“婕妤初嘆”到生離死別的哀嘆,再到國破家亡的深層愛國之情的抒發,這種變化在她的前后期的作品比較中尤為明顯,后期的作品更多地融入了更廣闊的愛國之情,由對丈夫、小家的熱愛變為對國家的大愛。這在上面對《菩薩蠻》的分析中可見一斑。
詞人的創作也由此走向了成熟。題材的開闊、深入,詞風的創新,詞中包蘊的“無限意”,這一切使其詞別具一格,在同時代詞中脫穎而出,踐行了詞“別是一家”的創作理想,給后人留下了深遠的影響。
三
綜上,由對清照詞中“酒”的意象分析,我們找到了其在作品中情感的影射。我們可以看到一代詞人的感情、生活概況。她深于情、忠于情,以女性的敏銳和細膩,從女性心理出發,真摯地表達了她對愛情、離情,對國家的獨特感受,與以往應歌之詞“以助嬌嬈之態”的擬作大不相同。她的詞充滿生活的氣息,雅俗共賞,更貴一個“真”字。無論是她的“酒”還是她所要表現的情,均給人以深刻的印象,給后世以深遠影響。
參考文獻:
[1]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77.
[2]吳惠娟.《唐宋詞審美觀照》[M],學林出版社:1999:128.
[3]陳祖美 .《李清照詩詞文選評》[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