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雯
《沉重的翅膀》①是張潔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雖然它獲得了中國當代長篇小說的最高榮譽——第二屆茅盾文學獎,但依然難掩其多舛的命運。這部小說發表于《十月》1981年第4、5期,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12月出版。“在單行本中,作者對原作作了數十處修改,其中有二、三十處是重要的修改。”②在歷經了兩年的修改后,1984年7月,人民文學出版社終于出版了第四次修訂本。之所以用“終于”一詞,是因為其批評、修改和出版的過程之煩難,是未曾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所不能理解的。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審何啟治在訪談中回憶了這一過程:“在韋君宜的鼓勵下,張潔深入生活,寫出了第一部正面描寫改革的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韋君宜看完初稿后,讓張潔作了認真修改。1981年夏秋之交,小說先在《十月》第四、五期連載,當即引起巨大反響。在一般情況下,編輯在一部書中的責任和義務都算盡到了。誰知風云突變,來自組織和上級的壓力旋即接踵而至,當時北京市委和中宣部對這本書的批評意見就多達一百四十余條,有的批評很嚴厲,已經上綱到‘政治性錯誤。在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嚴峻時刻,韋老太一方面反復勸說作者進行必要的修改。當時張潔已是全國知名作家,對批評意見中莫須有的部分有抵觸是可以理解的,但如聽之任之,可能會使一部作品從此被打入冷宮。另一方面,韋君宜又很有耐心地親自找胡喬木、鄧力群等領導同志,為這部長篇小說做必要的解釋和溝通工作。這樣,兩年后,大改百余處、小改上千處的《沉重的翅膀》第四次修訂本由人文社出版了,并獲得了第二屆茅盾文學獎。”③如此曲折,無怪乎張潔會說,“要詳細說它,恐怕又能寫出一部《沉重的翅膀》那樣的小說來。”④在獲獎之后,《沉重的翅膀》在文學性上也受到了評論家的批評。“《沉重的翅膀》著力于政治角度的描寫,卻沒能深入到文學的內核,也就無法真正表現出中國政治的特色及內涵,而仍然只能是一種表層現象的掃描。”⑤這種意見,在文學界極具普遍性。一部小說,不僅僅是作者的創作,也絕不僅僅是社會意識形態的直接反映,它勢必要同80年代前期的歷史語境、社會思潮、價值立場等多種結構力量形成復雜的關聯,從而構成大寫的“文本”。對這一大些“文本”的還原以及內在邏輯的考察,則是本節所要解決的問題。
一、以議論為詩
對《沉重的翅膀》的批評中,大多以其議論過多,不夠精辟,影響了小說的藝術品質。稍舉兩例。在《沉重的翅膀》在雜志上發表以后,陳駿濤即撰文進行評述,在肯定了“總的思想傾向是積極的,健康的”以后,認為“這部作品中有些地方涉及思想政治工作方面的問題,涉及對三十年經濟建設成就估價的問題,涉及黨和國家政治生活中的一些重要問題,涉及對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一些基本觀點的人事問題,都有一些描寫和議論,是缺乏分寸感,不夠嚴肅和準確的,在一定程度上表現了作者的主觀隨意性”⑥。即使在修訂本出版以后,時任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書記的張光年在序言中也這樣寫道,“人物對話中議論過多,作者還迫不及待地隨處插進許多議論。固然有些議論是精彩的,收到畫龍點睛的效果;但是有些是不必要的,不妥當的,有的是完全錯誤的,因此引起嚴重的責難。‘你好不容易把讀者吸引到你精心織造的形象世界中讀者可以同人物共喜憂了,你跟著來一段議論,把讀者從情景中趕出來……你多次多次地這樣折騰讀者,豈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我終于直率地向張潔同志面談了自己的讀后感。”⑦幾乎在同一時期對《沉重的翅膀》的評論中,都可見類似對議論過多的責難。以上所引的兩種評論,可以代表對該作品的兩種批評類型。
第一種主要集中在議論的“內容”上。蔡葵作為見證人,在小說發表十六年以后寫的文章,似可對當年的情況約略作一回顧和說明。蔡葵說,“《沉重的翅膀》至今未見一篇批評文章,知道的只是當時個別負責人的嚴厲的口頭批評,說作品有‘明顯的政治性錯誤,是‘思想戰線問題座談會后的一個重要情況,作者‘太放肆了等等。其實他們所根據的,只是一些從小說中摘錄出來的被認為‘有些比較片面和偏激,有些是很錯誤的,會造成壞影響的文字。”⑧根據蔡葵的文章,不妨摘引出《沉重的翅膀》中有“政治性錯誤”的句子。
三十年來經濟建設的經驗,說句官話,叫有成功,也有失敗。說句真話:基本上是失敗的經驗。
如果馬克思還活著,他將有責任,對忠實信仰他的學說的人們,就整個共產主義運動和社會主義制度,重新作出回答和解釋。原有的理論,已經不夠用來解釋和回答社會主義國家當前所面臨的新問題了。
中國真是人口太多,人浮于事。一部影片可不可以上映,有時也要拿到政治局去通過;一篇文章鬧得重工業部人仰馬翻,還要我們這些黨組成員在這里討論,我們就那么不值錢?女人可不可以燙頭發某個市委討論了三次……難怪我們大事抓不好,力氣全消耗在拔鴨子毛這樣的事情上了。
我入黨,可不是為了黨員那塊牌子,而是因為信仰馬克思主義。我要研究它,實踐它,還要用它來改善黨內的狀況。改善我們這個在相當程度上它的一些成員仍然被小農意識控制,而不是被科學的馬克思主義武裝的黨。
鄭圓圓倒也不像他們這一代人的大多數那樣偏激。一提起入黨,他們會帶著輕蔑和驚詫:“入那玩意兒?!”她不過認為,盡管很多人都想入黨,但這并不是判斷一個人好或壞的唯一標志。
社會效果好壞的標準,由誰說了算?是領導說了算,還是廣大讀者說了算?是只看近期效果,還是也要看遠期效果?
當文學作為文學的時候,有人很可能會把它當成擦屁股紙,也有人一輩子不會讀上一本文學書籍。當文學作為政治奉獻給人們的羔羊時,卻成為老幼咸宜的食品,人人都會爭著咬它一口。男盜女娼、物價上漲、倒賣黃金、小孩尿床、火車誤點、交通擁擠、住房困難、不漲工資……無一不是文學的罪惡。文明古國里一種不可思議的怪誕!⑨
今天回過頭來看這些議論,非但不出格,某種程度上還說出了部分真理,顯示出了作家對馬克思主義的嚴肅追求。然而,在一個政治意識形態壟斷一切的社會里,政治話語被設定為不可觸摸的“圣杯”。任何其他話語,包括文學作品,除了對此表示認同和維持,并不具有話語再生產的權力。張潔在《沉重的翅膀》里,不管是借助小說人物之口,還是直接發表關于意識形態的議論,有可能使“社會主義”遭到解構的危險。因此,《沉重的翅膀》被“規訓”,恰好表征出這一時期的特點,亦即在新的意識形態即將被生產出來的前夕,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表現出對未來的某種焦慮。文學作品只能承擔和維持,而不能破壞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內涵。《沉重的翅膀》因為觸及了某種意識形態話語的“邊界”不得不承擔其“艱難”的命運。
第二種批評話語雖然也涉及了內容不當的問題,或者說它的核心關切是“內容”,但批評的出發點是形式,即議論作為一種修辭手段是否能和長篇小說這一文體完美地結合起來。顯然,按照張光年的看法,議論只會導致讀者“出戲”,影響了讀者將小說作為一個整體的感性接受。這一看法道理何在?
布斯在《小說修辭學》一書里討論了“議論”之于小說的意義。布斯認為,批評家們對議論的態度大多是譴責。但是議論有其特殊的作用,它可以提供事實、畫面或概述,可以將一些信念灌輸或強加給讀者,可以把個別事物與既定規范相聯系,可以用來升華事件的意義。正如布斯所說的,“以上所有各種議論,都是為提高讀者對一本書的特殊要素的體驗強度而服務的。雖然它們可能同樣起到其他作用,但是他們主要的正當作用,是按照一種或另一種價值尺度來造成讀者的判斷。”⑩蔡翔在分析了周立波的《暴風驟雨》的結尾“參軍”一節之后指出,“議論構成了這一節主要的敘述方式,而過多的議論,難免會有‘概念化的問題。但是,在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所謂‘概念化的批評,卻又需要極其謹慎地使用。有時候,所謂‘概念化或者‘符號化的人物或敘述,卻常常是小說最具想象力或者政治張力的地方。……一個作家,常常在生活世界和想象世界之間徘徊,他真正需要做的,恐怕正是如何在這兩個世界之間設置必要的關聯,這也是所謂結構的作用。因此,恐怕不能對‘概念化或者‘符號化作一般的尤其是簡單化的排斥。小說首先是一個整體,它需要各種各樣的敘述方式,最后完成從生活到想象的過渡、虛構乃至重新創造。”11那么,張潔為什么要插入許多的議論?其風格也由淡雅感傷一變而為激烈外露,又是為的哪般?
在《沉重的翅膀》一書中出現的議論,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直接進入人物內心,允許他們自由地對小說中發生的事件作評論。其中,小說的正面人物,鄭子云被更多地授予了直接議論的話語空間。另一類是作者直接站出來,對社會現象、局面進行評論。這些評論,可以在上面所引的文字中窺其風貌。考慮到這部作品完成的“現場性”(小說脫稿于1981年4月16日),幾乎可以看作是對當時改革所遇到的意識形態方面的阻力的“現場直播”。正因為如此,作為“在場者”和“參與者”的作家張潔,迫不及待地要站出來,直接表達她對于十一屆三中全會所開辟的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態度。所謂的“越軌”“出界”的言辭,恰恰來自拒絕革命理念的失落。這一點,在張潔的自述里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張潔反復強調,“我的思想老是處在一種期待的激動之中。我熱切地巴望著我們這個民族振興起來,我熱切地巴望著共產主義在全世界的勝利,讓全人類生活在一個理想的社會之中。人類所受過的苦難實在太多了。作為一個共產黨人,有什么權利不為這一目標的實現,而義無反顧地獻出個人的一切呢?我們在入黨志愿書上寫過的誓詞,決不是說給別人聽的一種謊言。當然,要實現這一理想,也絕非易事。但我以為解決的辦法也很明確,那就是堅持馬克思主義,發展馬克思主義”。“我要說的是,我所以寫,是因為我對我們的黨和我們的國家,還滿懷著信心和希望,如果沒有這一點,我便不再寫了。”12事實上,這不是張潔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一個時代的“風尚”——同一時期的許多小說都呈現了高度議論化的傾向。無論是劉心武的《班主任》,還是諶容的《人到中年》,無論是王蒙的《布禮》,還是靳凡的《公開的情書》,很難想象,如果抽掉議論部分,這些小說還剩下了什么。如何看待議論?如果將議論僅僅作為語詞的修辭手法,它是可以同描寫、抒情、敘事等表現手法相并置。但是,如果將抒情看作一個大的結構性裝置,那么,顯然,議論是這一裝置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以今天的文學史眼光回頭看,重要的不是議論的內容,而是議論的姿態。作家們自覺地將自己的創作整合起主流意識形態范疇內,以或謳歌或批評的方式,體現了對現代化理念的支持,回應了主流意識形態對他們的“詢喚”,實現了對主流意識形態的認同。由此,我們也可以理解,從各種文藝、人事漩渦掙扎過來的張光年,之所以將討論范疇從“政治”挪移到藝術形式,某種程度上還是為了“護花”,為了呵護來之不易的文學的春天。
二、空洞的悲劇英雄
《沉重的翅膀》被視為“改革文學”的代表作,其結構、情節與細節確實與“改革文學”有著基本相似之處。比如,《沉重的翅膀》中的陳詠明,不能不讓人想到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中的喬光樸在雷厲風行、大刀闊斧推行改革方面不乏相同點;再比如《沉重的翅膀》中的楊小東等青年工人的形象,似乎是蔣子龍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中劉思佳的孿生兄弟。甚至,“改革文學”的敘事框架與策略都如出一轍,即都是塑造勇于改革的改革者,在同阻礙改革的保守思想的斗爭中,將改革進一步推向前進。張潔不同于蔣子龍、柯云路的地方在于,在改革發生的基層單位——工廠之上,還設置了一個更高的屬于政策決策層的科層體制——重工業部,改革的阻力不僅存在于一個個工廠中,在政策決策層,思想意識的改革更難以推進。或者說,較之于基層,更重要的是官僚體制的改革,那里社會的弊端更為積重難返。這也是張潔因為這部小說所受到的沖擊的直接動因,倘若不是這么指向明確,就不會引得人們對號入座,也不會招致如此嚴厲的非議。
改革者如何去改革,操刀“改革文學”的作家有著全然不同的想象。考察“改革文學”如何改革,可以看出現代性話語、政治話語等多種力量構成的合力是如何左右文學的表達的。發表于1979年的《喬廠長上任記》一開篇就寫道,“時間和數字是冷酷無情的,象兩條鞭子,懸在我們的背上。”13在這篇小說中,蔣子龍是這么描述“時間”和“數字”的:“先講時間,如果說國家實現現代化的時間是二十三年,那么咱們這個給國家提供機電設備的廠子,自身的現代化必須在八到十年內完成。”“再看數字。日本日立公司電機廠,五千五百人,年產一千二百萬千瓦;咱們廠,八千九百人,年產一百二十萬千瓦。這說明什么?要求我們干什么?”14今天,經過現代性話語洗禮的研究者不難敏銳地發現其中屬于“現代性”的“秘符”——“時間”和“數字”。三者之間也不難以建立邏輯關聯:“改革文學”是關于“現代化”的想象,而“現代性”則大致可以看成是描述現代化過程的話語。有論者認為,“《喬廠長上任記》重申了現代的時間意識,從而再一次確認了現代性的敘事立場,因為‘現代性概念首先是一種時間意識,或者說是一種直線向前、不可重復的歷史時間意識,一種與循環的、輪回的或者神話式的時間認識框架完全相反的歷史觀。正是這種線性的、歷史的、進化的時間意識使‘現代與‘古代相分離,并循此建立起現代性敘事的所有內容。”“與對高效率的現代渴望同時凸現的,還有一個現代化后發國家的永恒的焦慮。”15新的理論話語確實給研究者帶來了新的視野,現代性草灰蛇線地潛行于“改革文學”之中,“改革文學”在歷史性地承擔確立改革合法性的功能的同時,也使自身具備了“再解讀”的空間。然而,如果我們將“改革文學”誕生的歷史語境重新代入歷史現場,就會發現事情遠非那么簡單。根據徐慶全的記述,“《喬廠長上任記》所寫的‘一九七八年六月的事情,恰是中國在歷經十年浩劫后經濟百廢待興、政治上撥亂反正的時刻。此時,全國上下都有了一種‘四個現代化的意識。橫向的比較使人們發現,我們經過了三十多年的奮斗,‘趕英超美不僅仍然停留在空洞的口號上,甚至比人家落得更遠,連一衣帶水的鄰國日本,也遠遠地把我們甩在身后。這種強大的反差,給人們帶來了盡快實現‘四個現代化的緊迫感,但也帶來了盲目躁動、急于求成的情緒。某些中央領導甚至盲目樂觀,再一次重演了一九五八年‘大躍進滑稽的一幕:一九七八年二月,五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的‘發展國民經濟十年規劃綱要有這樣一組數字:到一九八五年,鋼產量要達到六千萬噸,原油產量要達到二點五億噸,建成十四個大型重工業基地。一九七八年七月六日到九月九日,國務院召開務虛會,強調要善于利用國外資金,大量引用國外先進技術設備。在這樣的背景下,一九七八年就簽訂了二十二個大型引進項目,共七十八億美元,大大超過了我國當時的支付與配套能力。由于這次‘躍進以大量引進國外的技術設備和借外債為特征,因此被稱為‘洋躍進。這樣快的發展速度,這樣多的引進設備,使大多數國人覺得,‘四個現代化就在眼前了。一九七八年‘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志)《光明的中國》元旦社論指出:‘建設的速度問題,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問題,而是一個尖銳的政治問題。”16套用這一句式,我們也可以說,“改革文學”的“時間”和“數字”,不單是一個單純的現代性問題,而是一個尖銳的政治問題。現代性話語和政治話語相互糾纏,塑造了作家關于如何改革的一種想象。這不難理解,在剛剛確立了“把全黨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的時刻,關于改革的路徑、方式等,從上到下,并無一個實際的操作規程,反映到“改革文學”的發軔之作《喬廠長上任記》里面,只能依據這一時期意識形態的要求,將速度和效率作為改革的價值依據。
柯云路的《新星》出版于1985年,同樣被視為“改革文學”的力作而引起廣泛關注。時隔六年之后,改革敘事的空間由工廠轉移到了縣城,意味著改革場域的擴大以及全面實施。對于古陵縣如何改革,較之于他的前輩,李向南顯得成竹在胸,有一整套的規劃。有研究者在分析比照了李向南的“改革規劃”,包括了讓一部分人、一部分地方先富起來的改革目標,穩定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林牧副漁同時并舉”的發展方針,確保經濟改革的政治正確性,配套的社會政治改革,反對官僚主義和反對腐敗問題等諸多方面。“幾乎1978年到1984年所有中國農村改革的政策、方針和路線都在這個‘改革規劃里面得到了體現,從政策的完整性和全面性來看,這是一份‘擴大和‘綜合了的‘改革規劃,實際上相當于一份‘中國改革政策大全。”“這一‘改革規劃(想象)實際上是對現實政策的嚴格圖解,也就是說,李向南是在‘體制內展開他的‘改革想象,他沒有越出‘雷池一步,無非是通過他的這份‘改革規劃把1980年至1984年的農村改革政策復述了一遍。”17這再一次證明了“改革文學”與現實社會的政治經濟改革具有某種同構性和同步性。一方面,現實主義的原則使得作家對變化中的現實亦步亦趨,想象之舟始終無法駛離現實的彼岸。另一方面,作為與現實政治勾連最為緊密的“文學主題”,使小說與主流意識形態保持完全一致,也是作家確保“政治安全”的敘事策略。
如果將“改革文學”上的作品按照進化論的觀點排出一個序列,那么,張潔的《沉重的翅膀》恰好處于《喬廠長上任記》的中段,這部完稿于1981年的作品寫的是1980年左右發生的事情。那么,對于鄭子云、陳詠明這些改革者而言,他們所被賦予的“歷史使命”又是什么?細讀小說,就會發現,對于人的關心和重視,如何調動人的積極性使之充分地投入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超過了是改革者念茲在茲的問題。用小說里的話說,所謂“改革”的理念是:“無產階級不但要解放全人類,還要解放無產階級自己。這解放不但意味著物質上的解放,還意味著精神上的解放。使每一個人成為完善的人。”18那么,就面臨著一個如何做好人的思想政治工作的問題。這一問題,在鄭子云那里,是一個思想問題、理論問題,在陳詠明那里,則是一個實踐問題。因此,鄭子云的“戰場”在會議室,當他激情洋溢地發表關于“人”的演說時,正是改革者形象的最好體現。陳詠明呢?仿佛是鄭子云的“人學”理論的積極實踐者,在曙光汽車制造廠,陳詠明的改革行動落實在對工廠生產環境的積極改善上,落實在建職工宿舍改善工人福利上,落實在調動青年工人的積極性上。似乎只要解決了人的問題,生產效率自然會提高,各種困難也自然會迎刃而解。對于一本有二十六萬字之多以“改革”為中心環節的長篇小說而言,關于如何改革的書寫顯得有些不夠。“畢竟是重工業部這樣一個特殊部委的副部長,在 《沉重的翅膀》這部著力表達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文學想像的作品中,鄭子云的‘改革者形象難免有些凌空蹈虛了。而實際上,鄭子云作為‘改革者的形象特征更多地來自于他的改革熱情……”“然而,僅僅單純的改革熱情,對于現實的改革者及改革實踐來說,顯然還是遠遠不夠的。”19換句話說,在改革的方向和路徑還不甚明確的時候,“人學”話語占據了“改革”的領域,使“改革”理念化和虛化了。此時,“改革”在文學作品中還是一個空洞的能指,還不具備實際的內容,只有在改革的政策層面發育完善之后,才具備填充所指的可能。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無法超越他所處的時代的局限。張潔所能做的,是為她的“改革英雄”注入豐盈的情感內容,使之承擔抒情性的功能,為論證改革合法性提供情感支撐。
張潔的敘事策略是將改革納入到道德化敘事的序列,即改革者是道德完善的象征,反對者則以道德敗壞者的面貌出現。讀過《沉重的翅膀》的讀者,無不為鄭子云和陳詠明所打動。鄭子云是知識者的代表,他博學多識,在企業管理方面思想活躍,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在改革的道路上披荊斬棘。陳詠明呢,敢抓敢闖,用小說里的話說是“遇見那些聰明人繞著彎子走的事,他呢,不縮脖子,不眨巴眼,對準目標,照直地走過去”。讀者迅速站在了改革的立場是因為改革者不徇私利,為的是現代化建設和人民群眾。保守派則不同了。無論是部長田守誠(是“守成”的諧音嗎?)還是孔祥、何婷,無不見風使舵,圓滑世故,玩弄權術,為的是一己之私。情感認同哪一方,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改革與保守的對抗,在此轉化為道德性對抗。正是通過將改革道德化的敘事處理,小說成功地生產出了“符合社會主義政治所需要的激情”20,改革毫無疑問成了民心所向、眾望所歸。這樣的敘事策略我們并不陌生,李楊指出,“政治道德化是50~70年代小說使用得最為普遍的修辭方式”21。這是因為道德認同深植于傳統的土壤中,“對‘民間或‘傳統的借用,正是現代性知識傳播的典型方式。現代政治是通過共同的價值、歷史和象征性行為表達的集體認同,因而無一例外具有自己的特殊的大眾神話與文化傳統。在‘民族國家或‘階級這些‘想象的共同體的制造過程中,傳統的認同方式如種族、宗教、倫理、語言等都是重要的資源。當這個‘想象的共同體被解釋為有著久遠歷史和神圣的、不可質詢的起源的共同體時,它的合法性才不可動搖。也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現代政治才被內化為人們的心理結構、心性結構和情感結構。”22這顯示出了“新時期文學”同“十七年文學”或顯或隱的關聯,在“回到五四”的同時也回到了“十七年”。事實上,這一敘事策略今天依然被沿用著,成為中國當代小說在完成政治敘述過程中所嚴重依賴的路徑。
不僅如此,張潔還為她的改革英雄營造了濃郁的悲劇氣質。從《沉重的翅膀》里可以看出,鄭子云是有著哈姆雷特氣質的改革家,改革所遇到的舊觀念的阻撓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他,使他忍受著精神上的痛苦。他是多么希望能在人生的征程上再跑一段啊,畢竟,“文革”實在耽誤了太多的時間,然而,時不待我,時間的限制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對于鄭子云,張潔有一段極其抒情化地描寫,“鄭子云的肩胛因為雙肘撐在桌面上而高高聳起,像一頭聳起翅膀,準備騰然飛起的蒼鷹。他成功過,失敗過,摔得頭破血流。現在,他又要飛了,并不考慮自己已經年邁,也許飛不了多久,就沒有了力氣,越不過一座高山或一片汪洋,便葬身在崇山峻嶺或汪洋大海之中。然而,那不是一頭雄鷹最宏偉的墓碑嗎?”23將要葬身大海的蒼鷹形象就成了鄭子云的寫照而為評論者反復所引用。非但如此,改革英雄們還是孤獨的,不為人們所理解的。對鄭子云婚姻愛情關系的渲染證明了這一點。鄭子云的妻子夏竹筠是庸俗的官太太,完全無法與鄭子云進行靈魂上的交流,此外,作者還輕描淡寫地指出了她在感情上完全不關心鄭子云, 在乎的是官太太的位置,甚至在情感上背叛過鄭子云。鄭子云的道德優勢地位在對比中再一次得到凸顯。小說中還有這樣一段描寫,在鄭子云視察了曙光機械廠之后,陳詠明送鄭子云回城: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大地復蘇的氣息,讓人想到,樹枝上,芽苞正在拱出表皮;青草正在冒出地面;小蟲子正從冬眠的洞穴里伸出自己的觸須……很快就會有雷聲和雨點。
陳詠明和鄭子云走出汽車,兩人一言不發地看著遠方的天空。沒有月亮,夜是漆黑的。
陳詠明說:“冬天,星星好像離我們遠一些,而夏天,星星就顯得近得多,也亮得多。有月亮的時候,就看不見星星,有星星的時候,就看不見月亮。”
“你喜歡星星還是月亮呢?”
“月光下,即使窮兇極惡的東西也顯得溫柔了,而且還有一種朦朧的神秘感,而星空卻給人一種孤獨感。你會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你和那無垠的蒼穹是相通的。”
鄭子云體味得到,人所害怕的不是受到傷害,而是受傷之后的荒涼孤寂之感。他自己呢,有多少次也是這樣仰望過寒冷而寂寞的星空啊。24
這一段堪稱典型的張潔式的抒情。大地復蘇的氣息,暗指改革的春天即將到來。然而,在春天將來未來的時候,改革英雄在復雜、守舊,官僚體制的社會里,所遇到的改革阻力無不讓人感到“荒涼寂寞”。此時,仰望星空,恰恰暗合了康德名言:“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改革英雄將自己寄身于大自然,愈發襯托出了他們的孤獨和偉大。在小說的結尾,張潔也刻意將改革者處理成失敗者的形象。鄭子云在與田守誠政治斗爭的關口,因為心肌梗塞被送進了醫院,盡管改革已是民心所向(一千零六比二百八十七說明了這一點),但是就鄭子云個人的政治前途而言可謂暗淡無光。可以想見,因為身體原因,他無法以代表的身份參加十二大。即使身體允許,田守誠也會借葉知秋事件大做文章。所以,田守誠才會“比往日更加莊重地坐進小汽車,即使在這深更半夜他也衣冠楚楚,像去赴一個盛大的招待會”。在這樣的預設中,“理想讀者”在為鄭子云的悲劇命運落淚的時候會更加憎惡反對改革的力量。
三、分裂的“共同體”
回顧文學史,我們發現,“文革”結束之后,文學以其對政治的迅捷反應記錄了人們的公共生活,解釋了人們所面對的社會問題,承載和宣泄了人們在飽受壓抑的情緒,思考文革之所以產生的精神根源,引起了公眾的廣泛關注。這一時期的文學因此被命名為“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敘事作為一種解釋體系,將分散的、蕪雜的經驗納入到整合性的知識——價值結構中,使眾多片段通過組合為一個整體而呈現出終極的意義。”25這一時期的文學,內在本質是一致的,也確實達到了構建“想象的共同體”這一目的。到了“改革文學”階段,雖然文學在配合主流意識形態實現了對改革合法性的論證,引導民眾展開對“現代化”的想象方面功不可沒,但是,在“改革文學”自身的話語層面卻出現了裂痕,無法再繼續承擔和支撐“想象的共同體”職能。
不可忽視的是,張潔將“人的解放”作為改革者的中心話語不是空穴來風,恰恰呼應了同一時期思想界、理論界蓬勃遽興的“人性論”和“人道主義”話語。祝東力在《精神之旅》一書中梳理了1980年前后理論界有關人性、人道主義和異化的討論,這里不再贅述。賀桂梅提醒我們注意,“無論是80年代前期用以批判‘異化歷史的‘人性論,還是80年代中后期的‘主體論或‘人學,其視野始終限定在‘人道主義話語脈絡之內。即他們都相信‘個人是一個完整的個體,處在世界中心,并且具有自我創造的能力。這種觀念首先被作為一種價值觀得到普遍的認可,并作為現代化意識形態的構成部分而得到重申和肯定。”26即需要將作為理論的人道主義與作為意識形態的人道主義區別開。可以理解,人道主義話語最初出現是以批判以階級斗爭為綱、強調無產階級專政的正統馬克思主義為己任的,經過文學界、思想界、理論界多方合力,形成了一整套包含了“形象、神話、觀念和概念”27的意識形態表象體系。賀桂梅進一步強調,“個人主義和人道主義話語從來就不僅僅是為了‘解放人,而是為了重新將人組織到現代社會的制度性關系體制當中。而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化的表述方式,這種人道主義話語總是只強調其作為‘解放者的一面,而策略性地隱瞞其所構建的‘秩序的一面。”28從這一角度去觀照《沉重的翅膀》,就會發現許多原先彰而不顯的“空白”。
倘若把以《沉重的翅膀》為代表的“改革文學”看作一個“動員結構”29,那么,處于這一結構中的不同階層的人們似乎并不如作家所設想的因為個人的解放而團結起來為社會主義現代化貢獻力量,相反陷入了某種分裂之中。先來看群眾。從表面上,由于改革提倡專家治廠、科學管理,改進思想政治工作,改變了之前文革導致的生產停滯的局面,改革帶來的效益是十分明顯的,得到了“群眾”的一致歡迎。但是,在籠統的面目模糊群眾之間,依然存在著“先進”和“落后”之分,其劃分依據即為他們對待改革的不同態度。在小說中,李瑞林、吳國棟就屬于“群眾”中的落后分子。改革一拉開序幕,李瑞林這個“給別人治了二十多年‘思想病的支部書記”也得了“思想病”。對吳國棟的描寫就更充分了。當鄭子云作推進改革的報告時——這也是全書作為“改革文學”作為核心的部分,鄭子云的改革者形象正是在這次會議過程中得到突出表現,對吳國棟作了漫畫化的繪寫。“最觸目的是吳國棟,好像一個吃齋念佛的清教徒,不知怎么一下從天上掉進了沸騰著人間一切淫邪欲念的地獄,恐怖得幾乎失常。一雙眼睛,張皇無定地溜來溜去,好像要找個豁口逃將出去,好笑極了。”30與十七年文學不同的是,如果說,之前落后群眾還可以通過教化或學習,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實現“新人”的塑造的話,那么,到了“改革文學”里,他們所剩下的空間似乎已經沒有那么大了。思想僵化、知識準備不足,對于改革持拒斥態度的“群眾”勢必要被現代化的列車無情地拋棄。至于歡迎、支持改革的群眾呢?小說著力描寫了以楊小東為代表的青年工人,認為他們是改革的中堅力量,也確實表現出了他們蓬勃有活力,積極向上的一面。不過,楊小東等人的一舉一動大多是從鄭子云、陳詠明的眼里“看”出來的。還是在會場,小說有這么一段描寫,“他(指鄭子云,引者注)的眼睛和楊小東的眼睛相遇。也不知楊小東怎么想的,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鄭子云稍稍地擠了擠自己左邊的眼睛,算是打個招呼,楊小東向他規規矩矩地點了點頭。不好,怎么一進會議室,在飯館里那么招鄭子云喜歡的、生龍活虎的勁頭就沒有了?”31作者原意大概是要寫出楊小東的“規矩”,但無意中透露出這樣一個事實:在“改革”的決策層面,像會議室一類的空間里,楊小東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除了被組織進“改革”的制度性關系中,作為沉默的他者,并不能“解放”自己什么。在小說中,除了沒有話語權以外,看上去,他們的境況都還不錯,至少,因為改革,他們獲得了與勞動相匹配的物質獎賞,從精神層面實現了對自己的肯定。有研究者批評《沉重的翅膀》,“小說中,汽車廠的這些改革措施幾乎是立竿見影地顯示出它的改革成效來,工人生產積極性提高,企業扭虧為盈,職工福利改善。或許,這些措施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觸及到了計劃經濟體制的某些弊端,如僵化的指標分配對生產的限制、不合理的資源配置所導致的資源浪費等,并因此而取得了較好的改革效應,但是,它不應該是——同時,在現實的改革實踐中,它也的確不是——國有企業擺脫自身困境的靈丹妙藥。”32這個結論沒錯,至今我們仍然沒找到國有企業擺脫困境的靈丹妙藥,但以此批評《沉重的翅膀》空疏和不切實際則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文革”后期中國經濟已經完全處于停止狀態,無論怎么改。蘇聯模式也好,市場化道路也罷,都會帶來立竿見影的成效,實在是因為“文革”所遺留的局面太糟糕了。而且,從改革的歷史經驗看,改革初期絕大多數人是受益者,改革之于“群眾”是公正的33。但是,假如把時間線拉長了看,改革終究要涉及利益再分配的問題,楊小東這樣的“個人”遲早是要承擔改革的“陣痛”。我們大概能料想到,楊小東們之后會下崗,會待業,會遭遇今天我們遭遇的種種問題。“人”從國家機器的控制下被解放了出來,是為了將其組織到現代化國家建設的制度關系中去,組織到市場經濟的生產關系中去。“政治個人”在這一過程中被轉化為“經濟個人”,早晚會接受“市場經濟”對“個人”的新一輪異化。那個時候,楊小東們還會這么意氣風發嗎?這是歷史的疑問。
再來看干部。國家政權正是依靠干部來完成新型制度關系的構建,這也是《沉重的翅膀》選擇以老干部鄭子云作為敘事主人公的原因。在“新時期”之初,文學對“干部”的想象增添了合乎時代精神的內容。比如,對鄭子云和陳詠明知識分子身份的強調就是一例。這是新的時代對干部知識化的要求在文學上的生動體現。但更多的是對“革命中國”干部想象的延續。包括對人民群眾的關心,對官僚體制、特權階級的反對等。可以說,對田守誠等僵化的保守派的塑造,包括田守誠和鄭子云的權力爭奪正是依據此而具備了政治合法性。當然,對改革者的英雄式的著力描繪也有可能將英雄推向神壇而與現代和民主背道而馳34。《沉重的翅膀》在現代干部塑造上的創造在于濃墨重彩地描繪了干部們——特別是鄭子云和陳詠明的家庭生活,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展開積極互動,喻示著私人領域將要在已經開啟的“新時期”敘事中打開新的面向。問題在于,干部被主流意識形態賦予了扮演“現代化”工程的決策者和思想者的角色,且這一角色通過“造神”運動愈發強化。由此,腦力勞動者(干部)和體力勞動者(群眾)的分野已然成了政治敘事題中應有之義,這一鴻溝日后愈演愈烈,形成了今天階層接近固化的現實。
最后看知識分子。在《沉重的翅膀》中,葉知秋和賀家彬代表了知識分子的形象。顯然,與“十七年文學”相比,這大概是動員結構中最大程度的解碼和重新編碼。之前,知識分子是作為被改造的對象,知識被高度政治化和工具化。到了《沉重的翅膀》這里,知識分子的獨立性被鄭重提出來了。葉知秋和賀家彬某種程度上都有些不合時宜,是主流意識形態反思者和批判者,然而無論是反思還是批判,都建立在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經典地位的認同基礎上,可以看做是張潔對包括自己在內的一代知識分子的自況。以《沉重的翅膀》為代表的“改革文學”試圖以“改革”為鵠的重新凝聚共識,構筑共同體內部“共通的感情”。然而,由于各階層利益訴求的變化,在小說的文本上留下了許多裂紋,在為小說的再闡釋打開新的空間的同時也為我們理解今天的中國提供了歷史的路徑。■
【注釋】
①本文所用的版本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4月出版的《張潔文集》(共11冊)中的第一冊《沉重的翅膀》。以下同,不再一一注出。
②陳駿濤:《評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附記”,載《文藝報》1982年第3期。
③何啟治、柳建偉:《五十年光榮與夢想——關于編輯、出版者與長篇小說創作關系的對話》,載《當代作家評論》1998年第1期。
④蔡葵:《沉重的話題——重讀〈沉重的翅膀〉》,見《沉重的翅膀》附錄,351頁。
⑤ 林為進:《歷史的限制與現實的選擇——重評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載《當代作家評論》1995年第3期。
⑥陳駿濤:《評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附記”,載《文藝報》1982年第3期。
⑦張光年:《〈沉重的翅膀〉修訂本序言》,載《文藝報》1984年第9期。
⑧蔡葵:《沉重的話題——重讀〈沉重的翅膀〉》,見張潔《沉重的翅膀》附錄,354、355頁。
⑨張潔:《沉重的翅膀》,320、153、215、231、184、216、205頁。
⑩(美)W.C.布斯:《小說修辭學》,220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
11蔡翔:《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76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12張潔:《我為什么寫〈沉重的翅膀〉》,載《讀書》1982年第2期。
1314蔣子龍:《喬廠長上任記》,載《人民文學》1979年第7期。
15韋麗華:《“改革文學”的現代性敘事反思》,載《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4年第6期。
16徐慶全:《〈喬廠長上任記〉風波——從兩封未刊信說起》,載《南方周末》2007年5月17日。轉引自張偉棟:《“改革文學”的“認識性的裝置”與“起源”問題——重評“喬廠長上任記”兼及與新時期文學的關系》,載《當代作家評論》2009年第3期。
17楊慶祥:《〈新星〉與“體制內”改革敘事》,載《南方文壇》2008年第9期。
18張潔:《沉重的翅膀》,77頁。
19韋麗華:《道德化的改革想象及其美學焦慮——〈沉重的翅膀〉再解讀》,載《新文學評論》2012年第9期。
20蔡翔:《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18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2122李楊:《50~70年代中國文學經典再解讀》,146、288頁,山東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2324張潔:《沉重的翅膀》,202、169頁。
25 祝東力:《精神之旅》,63頁,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8年版。
26賀桂梅:《“新啟蒙”知識檔案——80年代中國文化研究》,52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27阿爾都塞認為,意識形態是具有獨特邏輯和結構的表象(形象、神話、觀念和概念)體系。參見(法)路易·阿爾都塞:《馬克思主義與人道主義》,見《保衛馬克思》,顧良譯,227頁,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
28賀桂梅:《“新啟蒙”知識檔案——80年代中國文化研究》,79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29蔡翔在《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一書第二章對“動員結構”有精彩的分析。參見蔡翔:《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73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3031張潔:《沉重的翅膀》,202、191頁。
32韋麗華:《道德化的改革想象及其美學焦慮——〈沉重的翅膀〉再解讀》,載《新文學評論》2012年第9期。
33學者秦暉認為,“我國改革前體制缺少自我積累的能力,一直處于靠‘剝削農民來維持的狀態,致使我國農民在舊體制下受到比蘇聯、東歐更嚴重的束縛,而基本得不到什么社會保障。農民只受嚴厲束縛,而幾乎得不到國家的什么保障。在這種情況下,經濟轉軌初期對于農民而言幾乎是無代價的好事,套用一句老話,他們在改革中‘失去的只是鎖鏈。改革前中國的人口80%以上是農民,僅這一點就決定了改革前期絕大多數人是受益者。而這一‘公正性又因改革起因于‘走出文革而進一步凸顯。”參見秦暉:《“中國奇跡”的形成與未來——改革三十年之我見》,中國經濟網。
34有研究論文談到了這一點,參見李靜的《集體記憶中的歷史悖謬》,張跣的《英雄神話與隱喻思維》,載《南方文壇》199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