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繼剛 趙克生
[作者宋繼剛(1983年—),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24;趙克生(1967年—),肇慶學院西江歷史文化研究院教授,廣東,肇慶,526061、東北師范大學亞洲文明研究院兼職教授,吉林,長春,130024]
南京兵部尚書臣吳等謹題為恤典事,武庫清
喪葬公文大體分為請祭葬疏、題覆疏、祭葬札付、祭葬勘合、謝恩疏,亦有單獨的請祭、請葬疏和題覆諭祭、題覆造葬疏。
題覆疏包括對于賜祭和賜葬兩項內容的審核處理意見,賜祭事項由禮部題覆,而賜葬事項由工部題覆,分別呈報皇帝。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閏三月,太子太保兵部尚書總督陜西三邊軍務王以旂于任上病故,按照慣例應由同僚為其上疏以求身后之典,檢現存文獻未見該疏,但從《尚書王以旂祭葬謚》中可知當時申請了祭葬贈謚蔭五項,吏部、禮部、兵部就此事提請皇帝審批:
祭葬札付是關于遣官諭祭和造墳安葬相關事宜的由上級發送至下級單位的公文,屬于下行公文,下級單位須嚴格依照文件內容執行。隆慶元年(1567年)四月,朝廷追賜王守仁恤典,下發祭葬札付,遣官諭祭,內稱:
王守仁是浙江布政司紹興府余姚縣人,此札付將負責諭祭的單位細化至縣一級,諭祭官員細化至浙江布政司寧紹臺道官員。
關于造墳安葬事項另有札付,由工部發出,現將萬歷輔臣王錫爵造墳札付節選如下:
右札付直隸蘇州府準此
萬歷三十九年四月 日,對同都吏王勛
札付屬于下行公文,祭葬札付中的諭祭內容展現了禮部對于地方政府諭祭儀式的基本要求,造墳內容則反映了工部對于墳墓、棺槨諸項的限定,二者都屬于政策性和方向性文件。地方政府欲舉行合乎禮法規定的儀式還需遵照其他文件以確定細節,使名實相符,祭葬勘合即為重要的一項。
禮部為比例陳情懇乞天恩賜錄微勞特賜恤典以光泉壤事,今填淮【準】字三千六百九十四號勘合,照會江西布政司比號施行一件,比例陳情懇乞天恩賜錄微勞特賜恤典以光泉壤事……類行江西布政司轉屬支給官銀買辦祭物香燭紙,就遣本布政司堂上官致祭,仍將用過官錢開報戶部知數,毋得因而科擾不便等因,連送到司,合付前去,煩為類填施行等因到司案呈到部,擬合就行為此,照會江西布政司照依勘合內事理,一體遵奉施行,計開:
一諭祭文九道。
一祭物,每壇豬一口,羊一羫,饅頭五分,粉湯五分,果子五色(每色五斤),按酒五盤,鳳雞一只,煠骨一塊,煠魚一尾,酥餅酥 各四個,雞湯一分,魚湯一分,降真香一炷,燭一對(重一斤),焚祝紙一百張,酒二瓶。
右照會江西等處承宣右政使司準此
勘合中明確指派相應地方官員處理諭祭事宜,并詳列所需物品以為定制。工部造墳勘合節錄如下:
工部為比例陳情懇乞天恩賜錄微勞特賜恤典以光泉壤事,書填準字二千四百七十二號勘合,照會江西布政司,仰比號相同,照依后開時間作速完報施行,計開……原任太子太保兵部尚書毛 病故,系在京一品文官,造墳工料該價銀三百兩,夫匠二百名,每名出銀一兩,通共該銀五百兩,棺木一副。
右照會江西等處承宣布政使司準此
隆慶五年十一月初十日
祭葬勘合將所需人力、物品、錢款詳列于上,以供辦事人員作為喪葬標準,按既有規定完成遣官諭祭和造墳安葬的任務。
謝恩疏是死者家屬在國家賜予祭葬等恤典內容之后,親自撰寫的表達感激的文書。王錫爵為感謝明神宗賜予其父母祭葬恩典謝恩疏內稱:
謝恩疏對于君主所賜恩典表達無限珍惜與感謝,為使得恩典長存,往往將御賜文書內容刻石立碑,也通過這種方式向君主表達臣下繼續盡忠之意。
多份喪葬公文在不同的部門和人群之間往來傳遞,既有上呈的陳請,又有下派的命令,還有中央各部門之間的往來探討,通過郵遞驛傳體系,中央與地方之間就官員喪葬事宜完成信息的交流,共同構建官員身后的榮譽。
請祭葬疏到達中央政府后,禮部要移咨吏部調出吏部所存官員履歷,對照疏中所列內容,核準無誤后,擬定相應的諭祭規格,而造墳事宜要轉咨工部負責審核。
地方官在得到札付和勘合之后,開始著手祭葬事宜,而具體的效果需要通過死者家屬《謝恩疏》上呈朝廷,地方官上報的只有錢款、物料和人力的具體開銷賬冊。謝恩疏與請祭葬疏一樣,都要通過郵傳體系最終上呈到皇帝手中。
從請祭葬疏的上呈到祭葬札付、勘合的最終下發,官員喪葬公文在地方與中央、中央各部門乃至京官與皇帝之間行移,向不同群體傳遞信息,力求下情上達、上令下效,為官員構建身后的榮耀。
官員喪葬公文的傳遞與執行是國家公文行政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通過遍布全國的交通網絡和數量眾多的行政文書,國家政令層層傳達至地方,地方的信息也通過文書行政體系上傳至中央,以完成上下之間信息的暢通。公文傳遞與執行過程中,傳達路程的長短、執政者的態度、文書的具體內容等,都會影響傳遞和審批核準的時間,而承辦部門的人力、財力狀況又會影響官員喪葬儀式的執行效果。日本學者小林隆道指出“文書的傳遞路徑,乍一看,似乎文書
祭葬札付和祭葬勘合基本上確定了即將施行的遣官諭祭規格。請恤疏和題覆疏重點在于審核與討論,給出處理建議;而祭葬札付已經是明確的下行文書了,各部門已經做出了最終決議,重在下級單位的執行。祭葬勘合不僅僅是一份憑證,還是一份遣官諭祭的詳案,札付與勘合內容的結合使得接下來的遣官諭祭合乎禮法與人情。
文官喪葬公文雖屬于公文行政體系,因其內容的特殊性,使得它在國家喪禮建設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成為禮從思想轉化為實踐的重要載體和媒介,使禮具象化,以可見的實物和儀式展現禮的意涵,即等級和規范。
首先,思想家撰寫的禮書和執政者編纂的政書及相關典章制度是對于禮學思想和禮制高度概括性的條文總結,設定了符合儒家思想的喪葬原則和行為準則。由國家公開刊刻施行的《明集禮》、《明會典》、《恤典條例》等使禮變得具體,具備了可操作性。其次,喪葬公文是禮制思想、禮儀條文與國家行政的有機結合,喪葬公文中對于上述條文及典章制度的援引及擬定的喪葬規格使禮從思想、條文變成行動規范。最后,國家行政體系通過對喪葬公文內容的貫徹執行,無論是官方主持的隆殺不等的祭奠儀式,還是規格有別的墳墓,都以一種可見的、具象化的方式向更多的人傳達禮制中等級與規范的精神。禮從理念、思想濃縮為文字,轉換為法條,再依托于公文,最終變成了實物和具體的儀式,這個過程可以使更多的人直觀地感受禮的存在,而不僅僅將其設定為古圣先賢的理想。
恤典條文如果不能用于實踐,就永遠是抽象的條文,喪葬公文為思想的實踐提供了保障,同時也是國家權力在喪葬領域的一次體現。國家行政體系積極參與喪葬制度內容的落實,使得禮教與行政相結合,喪禮的落實有了支撐點,而政治制度的推行也具有了宣教的成分。
官員恤典區別于平民喪葬儀式的一大特征是國家力量的介入。喪葬禮儀的基本表現形式包括定期祭奠和修建墳墓,而死者家屬可憑一己之力承擔這兩項工程,甚至富裕者可以在官方不予追查的情況下,僭越禮制,修建高墳大冢。但是,這些卻不屬于恤典,沒有國家榮譽且逾越禮制規定的喪葬儀式,只能算作孝子賢孫尊父敬祖的極端表現。
法條和公文一方面為禮從理論轉化為實踐提供了保障,但同樣因載體的限制使國家的喪葬禮儀制度建設存在局限性。主要表現在制度設計者照搬古圣先賢言論、前代制度而忽略古今差異,公文內容日漸繁冗、文風漸趨駢儷導致公文閱讀和處理的壅滯,而民眾普遍文化水平低下與被動應役當差使得制度的具體執行與原初設定存在差異。
制度的執行效果不但要看始端的設計者、中段的承接者,還要關注末端的執行者,三者的素質和能力共同影響了最終的效果。國家對于官員喪葬禮儀具體執行的指揮命令僅到達縣一級官員,主要通過文書行政體系下發多份喪葬文書,使地方官員調動人力、物力、財力圓滿完成中央政府派給的任務,即使中央派出專員負責諭祭和造墳安葬,也需要地方官員的密切配合。國家的喪禮設計末端只到縣一級政府,不關注縣官如何應對具體錢款、物料、工匠、夫役的調撥和派發,國家能夠做出的最細致的規定便是在粗線條的禮儀規定之下,給出一份明確包括喪葬錢款數目、用工人數、祭品數目的清單。
明代通過喪葬公文的往來傳遞,將喪禮的精神內涵用制度進行具象化展現,借助公文行政體系的運作,以一種多數人能夠理解的外在表現形式,直觀地呈現國家對于有功之人的哀悼和賞酬回報,通過定期的祭奠活動和聲勢浩大的造墳安葬,為死者構建死后的榮耀。粗線條、原則性是國家喪禮建設遵循的準則,為具體細節的施行預留了一定的空間,借助公文的權威性和強制性使得喪葬禮儀可以落實到具體的任務之上。公文套語和程式化表述使得國家對于喪葬禮儀制度的建設多集中在祭葬內容的審批過程中,對于最后的執行情況不直接掌控,也無法一一掌控。國家對于喪禮內容和執行部門的設置使得國家指令僅波及到縣一級官員,死者家屬、地方官員、民眾對于喪葬公文乃至整個恤典有不同的看法和感受,顯示了國家喪禮建設的局限性,即頂端設計與具體執行之間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