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會清
(中共江西省委黨校,江西南昌 330003)
一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一部追逐“中國夢”的歷史。當然,在不同的語境下,“中國夢”又具有其時代性特征。在革命時代,“中國夢”表現為實現民族獨立和國家富強。而新中國的成立,則標志著民族獨立夢的實現,同時也標志著國家富強夢開始提上議事日程。要實現這一夢想,除國內的改革與發展外,還需要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毛澤東的周邊外交思想即是在這一背景下形成的。對于毛澤東的外交思想,國內學者研究的成果已有不少。如傅耀祖從獨立自主、作第三世界的朋友和反對霸權主義等三個方面來分析[1]。李優坤側重于從國家利益、革命主義、意識形態等幾個角度來考量[2]。苗雨豐則對其理論淵源、形成背景及主要內容、特點進行了闡述[3]。上述研究成果,對我們了解毛澤東的外交思想有較大的幫助,但也有需進一步研究的必要:一是對建國初毛澤東的外交思想研究不多;二是對毛澤東的周邊外交戰略研究不多。這里,本文擬就這兩方面的內容進行研究,以得出相關結論。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正值新舊秩序更替、轉換之時期。隨著民族獨立夢的實現,國家富強夢即被提上了議事日程。要實現這一夢想,就需要一個良好的周邊環境。正如周恩來所指出:“政府需要把全部力量用來處理國內國外一系列重大而迫切的事務。”[4]240其中,就包括周邊外交。
對新中國來說,當時的周邊環境既有利,也不利。有利的是:就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周邊即有部分國家表達了與新中國建交的愿望。1949年12月,緬甸政府首先提出要與新中國建立外交關系[5]193。次年1月,印度尼赫魯政府任命雁謁森為臨時代表,“到北京談判建立外交使團的初步與程序事宜。”[5]249與此同時,越南胡志明政府和蒙古政府也提出“建立外交關系”[5]238的請求。對新中國來說,如果能夠與他們建立正常的外交關系,不僅有利于打破敵對勢力的圍堵和封鎖,也有利于為國內建設提供良好的發展環境。不利因素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周邊多數國家對中國心存疑慮。新中國成立之初,西方國家對中國共產黨政權采取敵視態度,并對中國進行妖魔化宣傳。如西方報紙造謠說,中國在云南設立傣族自治區,“是要侵略泰國,是要建立什么‘自由泰國’。”[6]377同時不遺余力地喧染中國對周邊國家的威脅。在這一背景下,緬甸、巴基斯坦、泰國、菲律賓等國普遍擔心中國的侵略。如緬甸政府,就擔心華僑會“利用他們的雙重國籍來進行顛覆活動。”[4]156害怕中國會“挑起緬甸共產黨來反對吳努(緬甸總理——引者注)政府。”[6]5121954年12月,緬甸總理吳努訪華時還坦承:“曾經有過一個時候,我不知道在中國會遇到怎樣的人,害怕會遇到像希特勒那樣的人,講話的時候拍桌高喊。”[6]382菲律賓政府也多次表示,“怕中國侵略。”[6]365而泰國政府,則拒絕與中國接觸。二是以美國為首的敵對勢力對中國進行了封鎖和圍堵。毛澤東曾指出:“它(美國——引者注)把防線擺在南朝鮮、臺灣、印度支那,這些地方離美國那么遠,離我們倒很近。這使得我們很難睡穩覺。”[6]3621954年9月8日,在美國策動之下,由美、英、法、澳大利亞、新西蘭、菲律賓、泰國和巴基斯坦簽訂了《東南亞集體防務條約》,不僅把防范共產黨政權的侵略作為核心內容,而且還以議定書的形式把柬埔寨、老撾和南越劃為它的保護區。三是一些歷史問題長期無法解決。例如:“中國同印度之間過去有一個西藏問題,中國同緬甸之間有華僑問題和國界問題,中國同印尼之間也有華僑問題。”[6]410特別是在領土問題上,中緬、中印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分歧。
對新中國來說,當時國內百廢待新,需要盡快地醫治戰爭的創傷和恢復國內政治經濟秩序,這就需要一個良好的周邊環境。為此,毛澤東曾直言不諱地向來訪的客人表示自己的擔憂,“我們現在正執行五年計劃,社會主義改造也正在開始。如果發生戰爭,我們的經濟和文化計劃都要停止,而不得不搞一個戰爭計劃來對付戰爭。這就會使中國的工業化過程延遲。”[6]369在此基礎上,他也表達了中國需要和平的強烈愿望,他說:“我們現在需要幾十年的和平,至少幾十年的和平,以便開發國內的生產,改善人民的生活。我們不愿打仗。假如能創造這樣一個環境,那就很好。”[6]365在這一背景下,中國的周邊外交工作開始起步。
早在新中國成立之日,毛澤東即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鄭重宣布:“本政府為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凡愿遵守平等、互利及互相尊重主權等項原則的任何外國政府,本政府均愿與之建立外交關系。”[7]116而在所有的外交工作中,周邊外交顯然成為其中的重中之重。為此,他特別指示:“比如印度、緬甸這一類國家,凡是有可能的,都要進行工作。”[6]334包括像泰國、菲律賓這類疑慮較深的國家,“也要進行工作。”[6]334從毛澤東這一時期的談話和指示看,其外交戰略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貫徹國際主義原則,確保國家的戰略安全。國際主義,是社會主義運動的一項基本原則。《共產黨宣言》指出:“在各國無產者的斗爭中,共產黨人強調和堅持整個無產階級的不分民族的共同利益。”[8]對于這一原則,無論是革命時期還是建設時期,毛澤東都是贊同的。早在新中國成立前夕,他就指出:“如果認為沒有國際無產階級的援助也可以勝利,那是不正確的,違背馬列主義的。我們不能設想,沒有蘇聯,沒有歐洲的和美國的工人運動吸引美帝國主義的力量在西方,我們中國革命也能勝利。……中國革命勝利以后的鞏固也是一樣,帝國主義是要消滅我們的,沒有各國無產階級,首先是蘇聯的援助,鞏固是不可能的。自然,我們受人幫助,也要時刻準備幫助別人。這就是國際主義。”[9]這一表態,實際上也為新中國成立后的聯蘇戰略奠定了基調。1950年10月,周恩來在接見南斯拉夫共產主義聯盟代表團時曾談到抗美援朝問題,他指出:“我們應該發揚革命的道義。只有朝鮮勝利了,和平陣營才不會被打開一個缺口。如果朝鮮這個缺口被打開,則其他方面要相繼被打開。”[4]50-51正是基于國際主義的合作,中國與蘇聯、朝鮮、蒙古和越南胡志明政府建立了外交關系。
其次,是堅持“一中”原則,保障國家的利益安全。早在新中國成立前夕,毛澤東即對外宣布:“任何外國政府,只要它愿意斷絕對于中國反動派的關系,不再勾結或援助中國反動派,并向人民的中國采取真正的而不是虛偽的友好態度,我們就愿意同它在平等、互利和互相尊重領土主權的原則的基礎之上,談判建立外交關系的問題。”[7]91新中國成立之后,“一中”原則正式成為中國外交的指導原則。1949年12月,緬甸政府向中國提出建交請求,毛澤東指示:“應復電詢問該政府是否愿意和國民黨斷絕外交關系。”[7]117又如新中國恢復聯合國席位的問題,毛澤東曾多次表示:“聯合國里只能有一個中國,不能有‘兩個中國’,而那個中國是我們。……只要在聯合國里有一個小小的臺灣,我們就不進去。”[10]141當然,要求別國做到,自己首先要做到。1955年,毛澤東在與泰國代表團談話時曾指出:“我們只承認你們一個政府,一個國家不能同時有兩個政府。”[6]512對“一中”原則的堅持,雖然短時期內會影響到中國外交局面的打開,但卻強化了“一個中國”的原則,也打擊了那些企圖分化中國、騎墻獲利等損害中國國家利益的行為。
第三,是遵循求同存異原則,穩定中國的周邊環境。要求同存異,一是尋找共同語言。1954年10月,毛澤東在與印度總理尼赫魯交談時指出:“我們所有東方人,在歷史上都受過西方帝國主義國家的欺侮。……因此,我們東方人有團結起來的感情,有保衛自己的感情。……盡管我們在思想上、社會制度上有不同,但是我們有一個很大的共同點,那就是我們都要對付帝國主義。”[6]3611955年10月,他在會見日本國會議員訪問團時指出:“我們兩國有個共同的問題,就是有一個國家壓在我們的頭上。”[6]480-481二是消除可能引起懷疑、妨礙協作的因素。如華僑問題,毛澤東在與緬甸總理吳努談話時指出:“我們教育他們服從僑居國的法律,不要跟以武裝反對緬甸政府的政黨取得聯系。我們在華僑中不組織共產黨,已有的支部已經解散。我們在印尼和新加坡也是這樣做的。”[6]376-377又如領土分歧,為了表示中國的誠意,中國向緬甸政府建議:“為了促進這種公平合理的解決,為了替這種解決創造良好的氣氛,我國政府在向緬甸政府提出的原則性建議中表示準備把中國軍隊撤出一九四一年線以西的地區。”[4]243求同存異的原則,后來在中、緬、印等國的努力下逐漸演變為“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通過求同存異,中國逐漸打消了周邊國家的一些疑慮,并改善了中緬(甸)、中印(度)、中老(撾)、中印(尼)等的關系。
在堅持上述原則的同時,毛澤東還主動向周邊敵意較強的國家表達中國的善意。1954年12月,他在與緬甸總理吳努談話時表示:“我們很想同泰國建立外交關系,同它互相承認。如果泰國愿意的話,它也有資格在昆明設立領事館。……希望吳努總理把我們的意思向泰國當局說一下。”[6]3771955年5月,他在與印尼總理沙斯特羅阿米佐約談話時又再次指出,“如果可能的話,希望總理先生見到泰國和菲律賓的領導人時替我們說說,告訴他們中國是想跟他們的國家友好的。”[6]411通過這種善意的傳遞,為中國收獲了許多友誼,并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周邊國家對新中國的敵視態度。
1958年9月,毛澤東曾指出:“資本主義國家現在承認我們的,合起來只有十九個,加上社會主義陣營十一個,有三十個,再加上南斯拉夫有三十一個。”[11]如果再進一步細化的話,周邊的邦交國又占據其中的三分之一,即:蘇聯、朝鮮、蒙古、越南、印度、印度尼西亞、緬甸、巴基斯坦、阿富汗、尼泊爾。這有力地證明了毛澤東周邊外交戰略的成功。而周邊外交戰略的實施,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新中國的外部環境。
一方面,基于國際主義原則的合作,構建了新中國安全的基石。新中國成立后不久,蘇聯政府即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并締結了友好互助條約。毛澤東認為:“這次締結的中蘇條約和協定,使中蘇兩大國家的友誼用法律形式固定下來,使得我們有了一個可靠的同盟國,這樣就便利我們放手進行國內的建設工作和共同對付可能的帝國主義侵略,爭取世界的和平。……這個條約又是國際主義的條約,它是國際主義的。”[7]131在與蘇聯建交后,兩國之間的通商、民航、貨款等問題也相應得到解決,從而有利于新中國經濟建設的全面展開。如貨款協定,有利于新中國經濟的恢復和重點項目的建設;民航協定,“有利于建立自己的航空工業”,而貿易協定,則“對于我們確定發展生產的方向是有利的,同時亦有利于和其他外國訂立通商協定)。”[6]40緊隨蘇聯之后,朝鮮、蒙古、越南也先后與新中國建交,并緊緊團結在國際主義旗幟之下。在當時,“蘇聯,中國,還有朝鮮和越南,是團結得很好的,方針是正確的,活動是有成績的。”[6]332對于新生政權而言,基于國際主義的合作在當時可謂是意義非凡,它不僅意味著中國打破了外交的孤立,同時也感受到國際主義的關懷和力量,從而奠定了國家安全的基石。
另一方面,基于求同存異原則的合作,改善了中國的周邊環境。1956年9月,毛澤東在會見南斯拉夫共產主義聯盟代表團時曾指出:“我們非常謹慎小心,不盛氣凌人,……我們自己曾是被欺侮的,知道受欺侮的滋味不好受。”[10]123-124正是基于這一原則的合作,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大為改善。1950年5月,毛澤東在接受印度駐華大使潘尼迦呈遞國書時指出:“現在中印兩國正式外交關系的建立,不但將使已存在于兩國人民間的友誼日益發展與鞏固,而且與此而俱來的亞洲兩大國家人民的真誠合作,必將大有助于亞洲與世界的持久和平。”[7]133而消除妨礙合作、影響團結因素的努力,則打消了部分國家對新中國的疑慮和擔心。1954年12月,緬甸總理吳努在訪華之后坦承:“我現在發現,我的恐懼都是毫無根據的。”[6]382而其副總理吳覺也表示:“我們彼此都了解了,所以現在緬甸沒有害怕的情緒。”[7]302周邊外交的改善,也使中國獲得了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毛澤東指出:“我們同印度、緬甸、老撾、柬埔寨都是友好的鄰國,所以我們對我國的西南部很放心。對北部也很放心,因為有蘇聯、朝鮮和蒙古人民共和國。”[7]302
再一個,播下友誼與善意的種子,為之后外交局面的打開奠定了基礎。我們知道,外交工作是一個持續的、長效的過程,有些成果,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淀才能看得清楚。這一時期,中國雖未與周邊國家完全建交,但也為之后的邦交正常化奠定了基礎。1955年4月,毛澤東指出:“我們同泰國、菲律賓尚未建交,但也希望能改進我們同它們之間的關系。周恩來總理在亞非會議上同它們的代表有了接觸。”[7]204經過這一時期的外交努力,中國和周邊部分國家雖然沒有建交,但也起到了消除分歧的效果。像1957年12月,毛澤東即表示:“泰國也可能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7]305而之后的老撾、柬埔寨、泰國,之所以能夠與中國順利建交,也與這一時期的努力是分不開的。至于日本,這一時期雖然沒有與中國建交,但民間的交往已經開啟。1955年10月,毛澤東在會見日本國會議員訪華團時指出:“你們把恢復中日關系放在第一條,這是很好的。就是人民的利益要求,應盡早建立正常的外交關系。”[6]486之后,雙方又開展了廣泛的經濟、文化交流,這也為后來的中日邦交正常化奠定了基礎。
就總體而言,毛澤東通過建國之初的外交布局,不僅避免了四面受敵的環境困擾,也為國內建設的開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環境。不過,對于少數人質疑毛澤東外交戰略的行為,我們應該給予理直氣壯的駁斥并加以事實的分析。我們知道,任何政策的制定,都離不開特定的語境。作為學者,更不能以現在的語境來衡量當時的政策。就如現在對當時“一邊倒”政策的批評,但我們也要注意到,當時的“一邊倒”政策并不是完全倒向蘇聯,做蘇聯的附從國,而是保持著自己的獨立性,雙方之間的關系也是平等的。為此,毛澤東指出:“我們一邊倒是和蘇聯靠在一起,這種一邊倒是平等的。我們信仰馬列主義,把馬列主義普遍真理同我們中國實際情況相結合,不是硬搬蘇聯的經驗。”[7]279也正是因為這種獨立性,在面臨蘇聯大國沙文主義的威脅時才會導致中蘇關系的惡化。當然,也有一些外交政策是值得我們現在反思的,包括華僑、領土、對外援助等政策。總的來說,周邊外交的開展為新中國有條不紊地推進國內建設,為國家富強夢的實現奠定了基礎。而這一點,也是毛澤東周邊外交戰略的出發點。
[1]傅耀祖.從毛澤東外交思想中汲取智慧和力量——紀念毛澤東誕辰110周年[J],外交學院學報2003(4).
[2]李優坤.國家利益視角下的毛澤東外交[J],河南大學學報 2010(3).
[3]苗雨豐.建國初期毛澤東外交思想研究[D].鄭州:鄭州工業大學.
[4]周恩來.周恩來選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5]毛澤東.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一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
[6]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7]毛澤東.毛澤東外交文選[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世界知識出版社,2011.
[8]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264.
[9]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262.
[10]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七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11]毛澤東.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七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3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