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國菊
房定亞教授是全國第二、三批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師承制導師,業醫五十年,對內科疑難病診治有豐富的經驗,在中醫風濕病理論與臨床獨樹一幟,臨床療效顯著。房教授一直以來都提倡以辨病為主,這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倡導辨證論治為中醫核心的學者的異議和質疑。傳統中醫學派一直認為中醫之所以區別于西醫,就在于中醫的特色是辨證論治,因而臨證時可能會同病異治,也可能異病同治,其關鍵在于證,而不是病。西醫則是以病為主,同一個病所用方案大同小異。房教授所倡導的辨病論治乍一看確實有悖于傳統中醫觀點,其實在深入了解房教授所秉承的辨病論治精髓,尤其是房教授主張辨病論治的初衷后,相信會讓持有異議的學者了解房教授所指的辨病實質,因此介紹房教授多年的臨證精華經驗以饗讀者。
房教授結合自己多年臨證經驗,提出一整套系統的辨病論治思路和理念,主要包括以下內容。
此處病名指的是現代西醫的病名。房教授認為:有些中醫癥狀命名比較模糊,已經不合時宜了。比如說胸痹,其內涵既可以包括穩定性心絞痛,也可以包括急性心肌梗死,既可以是心臟神經官能癥,也可以是肺栓塞,而這些病的治療和預后都是大相徑庭的。單純的胸痹不能涵蓋患者疾病的輕重和轉歸,很容易因為辨識不準確貽誤病情。再比如說頭痛,可以是急性腦梗死,也可以是神經性頭痛,可以是傷風感冒,可以是腦出血,不是僅用“頭痛”能說清楚的。所以房教授一直主張中西醫結合[1],取西醫之病名,根據西醫病名來分輕重緩急,用中醫之治療,根據辨病論治來發揮中醫優勢。
本乃疾病的病因,是病的本質的東西。每種病都應該只有一種主要的病因,廣義的病因包括西醫的病理學內容。而所有的方藥無論從什么角度入手,都是為了清除病因。房教授舉例說:比如多發性軟骨炎,是一種免疫性疾病,侵害軟骨如鼻子、喉頭、氣管,瘢痕收縮,產生呼吸困難、喘憋、咳嗽、咯痰等癥狀。其病理核心是微小血管的炎癥,通過血管傳遞到各個部位去,所以治療就要選擇清熱解毒的方法治療血管炎。房教授臨證遇到過一例多發軟骨炎的患者,以“呼吸困難,呼哧帶喘”為主訴,并有咳嗽、咯黃痰、耳朵紅腫,以上提示病因有熱、有毒,屬于中醫熱喘。其病理核心是氣管狹窄、氣管萎縮,治療選用四妙勇安湯再加上抑制免疫的藥,效果十分明顯,患者二次就診時呼吸已經平穩。當然不同的人對同一個病的本質的認識會有差距,所以臨床用藥也會有多樣性。房教授又舉例說,解放初期西城王老中醫,習慣以酸澀止咳的藥治療小兒咳嗽,臨證多選用青黛、木瓜、烏梅、五味子等酸甘收斂之品,名噪一時;而東城的周老中醫,喜歡用清熱宣肺的方藥治療小兒咳嗽,臨證多選用麻杏石甘湯,效果也很好。之所以都有效,還是和利用中藥的四氣五味來清除疾病的病因有關。方向是一致的,方法不同、過程不同而已。
房教授比較強調專方專藥,并認為如果能達到專方專藥治療專病,不僅易于普及應用,也方便臨床重復再現,而且有利于科研工作的開展和國際之間的學術交流。專方專藥的應用思路大概分三類:(1)針對疾病的病因,用專方專藥直接清除病因:比如用青蒿治療瘧疾;用烏梅丸治療蛔蟲;用葛根芩連湯治療急性痢疾;用二仙湯調節更年期綜合征等。(2)針對疾病的病機:每一種疾病的病機會在比較長時間內相對不變,比如冠心病心絞痛穩定期的患者,其病的實質是血脈不通,其病機或因血瘀、或因痰濁、或因宿寒、或因氣虛、或因血虛,可以在辨清疾病和疾病的根本病機后,利用現代中藥的藥理研究成果,直接選用合適的藥物治療,比如丹參的藥理研究可以擴張血管,改善心肌供血等。再比如腎病綜合征,應用雷公藤可以抑制腎病綜合征的免疫變態反應,減少蛋白尿和水腫。(3)針對疾病本身選專藥:房教授認為,如果針對某種疾病有明確效驗的方藥,可以直接選用:比如是過敏性疾病就選具有抗過敏功能的藥,藥選黃芩、金銀花、首烏、白蒺藜等;假如是血糖高,就選用具有降血糖作用的藥物,如黃連、知母、玄參、荔枝核等;如果關節痛,就選用芍藥甘草湯這樣具有很好止痛效果的方藥。再比如說用烏梅丸加減治療潰瘍性結腸炎伴便膿血者,臨床效果很好,針對這類疾病就可以直接選用,根據情況稍有加減即可。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地黃飲子治療尿失禁;四逆散治療腹絞痛;三仁湯治療暑濕低熱等。房教授主張結合現代醫學研究進展與辨病論治相結合,要善于學習和利用古代的名方、驗方以及他人遣方用藥的精華,推崇專病專方[2-3]。
房教授認為病是本質的東西,識病便知道疾病的發生、發展、轉歸和預后,一目了然;而證只是病的依附與外在表現,識證不能知道病的全貌,所以在治療上病證權重不應該一樣,應以辨病為主。當然房教授也一再強調,要想提高臨床療效,就要學會與時共進,傳承而不拘泥,走中西醫結合的道路。辨證治療是有效的,但不是唯一的;主張辨病論治,也并非排斥辨證論治,如果辨病論治和辨證論治有機結合,臨床療效會相得益彰[4]。
房教授力推辨病論治,除了有系統的理論觀點與臨床實踐為基礎之外,與房教授在多年臨床與科研工作中獨到的思考有關。
房教授認為提高療效是醫生追求的終極目標,不管是什么思維、方法和手段,能治好病就是好醫生,臨床上既可以辨證論治,又可以辨病論治,而且如果能將二者結合起來,提高療效,將會相得益彰。
中醫作為一門醫學科學,不能原地踏步,不僅要強調傳承,更要與現代科學的發展相結合,與時俱進。比如可以利用現代藥理研究結果,解釋中藥的藥理作用;西醫可以利用CT 技術的發展,中醫也可以利用現代技術來輔助診斷。追溯中醫歷史,強調辨證論治還不到一百年,強調不代表唯一,如果以辨證論治為主,很多問題可能解決不了。遇到無證可辨,遇到證機復雜,要善于思考,辨病論治也未嘗不是一種很好的思路。
房教授認為,其實古代中醫診病也是辨病的。例如清徐靈胎就說過:“欲治病先識病名,能識病名而后求其病所由生,知其所由生,又當辨其生之因各不同,而癥狀所由異,然后考其治之法,一病必有主方,一方必有主藥。”
從科研的角度來講,辨證論治是不便于操作和重復的,因為同一個醫生對于同一種病不同的時段遣方用藥不一致,同一種疾病不同的患者所用方藥也不盡一致,這樣就很難積累病例,很難達到分組對比或者前后對照。同時,大家對同一個病的“證”認識不同,主觀性較強,不易于統一,不易于量化。如果沒有好的科研設計,沒有大數據的統計分析,就很難拿出質量過硬的數據在國際舞臺上宣傳中醫藥,也不便于進行國際之間的學術交流。辨病治療,病名統一,可以選擇某種疾病或者某種疾病的某個階段,治以專方專藥,易于量化,易于重復操作,便于進行療效評價,可以促進科研工作。
學習整理完房教授的辨病論治思想,筆者一再回味個中要義,梳理出了幾個觀點。
辨病是通過視觸叩聽問,結合現代診療技術得出的現代醫學病名,辨的是疾病本質的東西,認識的是病的核心病理病機。所以辨病就是辨識一個疾病的本質,自然就對該病的發展及轉歸有一個全程的了解和把握;辨證是把四診(望聞問切)所收集的資料、癥狀和體征,通過分析、綜合,辨清疾病的病因、性質、部位,以及邪正之間的關系,判斷為某種性質的證。證是機體在疾病發展過程中的某一階段的病理概括,所以辨證辨的是疾病過程中的某一階段。癥狀是反應機體不適的感覺,癥狀與證不一定相應,所以臨證有舍脈從癥,也有舍癥從脈的。癥狀與疾病也不一定相應,有的癥狀與疾病本身并無直接關系,所以辨癥只能反應現在患者的不適情況。
辨病是從病的核心入手,是戰略上的識別;辨證是從疾病的病機入手,是戰術上的選擇。針對某種疾病的某種病理病機,選擇合適的方藥來清除病因病機,是最佳的治療思路。比如熱者寒之,虛者補之等,當然能升華到專方專藥更好。辨病可以掌握疾病轉歸,辨證可以提高療效,二者結合尤佳。
可能會有人疑慮:辨病不就是統一方藥,失去中醫特色,走西醫路線嗎?其實不然,這里講的辨病論治仍是在中醫的思想體系之下進行的,同一種疾病,不同的人仍會有不同的認識和理解。所以即使同樣以辨病為主,臨證仍然可能會有比較大的差異,這是由于不同的人認識的角度不同,解決問題的方法不同。比如說幾位名老專家對冠心病的認識:國醫大師鄧鐵濤教授[5],從痰濕中阻、胸陽不振的角度出發,采用瓜蔞薤白半夏湯治療冠心病;國醫大師任繼學教授從冠心病遇寒即發,提出其病因為伏寒凝于血脈;西苑醫院郭士魁教授[6]認為血脈瘀滯不通發為胸痛,故提出以活血化瘀治療冠心病。以上方異而實質同,故臨床用之都有效。辨病論治主張存異求同,并非要統一思想,去異求同,不同學派仍可以有自己的見解和特色,臨床有效都應該被認可和借鑒。
當然,辨病論治在臨證過程中可能還會遇到一些問題,如現代醫學診斷沒有確診,急性發作期和緩解期病理機制也不同,合并其他疾病會影響本病的轉歸等。為了更好的提高中醫藥服務患者的能力和療效,需要不斷探索與思考,將病證結合不斷發展與完善,將中醫藥事業不斷推向前進與發展。
[1]房定亞,寇俊霞.談臨床中西醫結合[J].中醫藥研究,2002,18(3):1-3.
[2]王鑫,周彩云,馬芳,等.房定亞運用專訪治療風濕病經驗[J].上海中醫藥雜志,2012,46(3):1-2.
[3]李斌,唐今揚,周彩云,等.房定亞三期論治骨關節炎經驗[J].遼寧中醫雜志,2013,40(1):31-33.
[4]房定亞,毛德西.淺談辨病論治與專方專藥的應用[J].遼寧中醫藥雜志,1981,(7):25-26.
[5]趙益業,林曉忠,張敏州.鄧鐵濤教授以心脾相關學說診治冠心病經驗介紹[J].新中醫,2007,39(4):5-6.
[6]郭士魁.治療冠心病的體會[J].陜西中醫,1980,(2):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