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學 賀曉婷 張瑾楓
患者,女,53 歲,江蘇溧陽人,2013年12月12日就診。
主訴:咽痛1 周,失音3 天。病史:時值霧霾天氣,于一周前開始出現咽喉疼痛不適,逐漸加重,竟至喑啞,遂來診。刻下:咽痛,喑啞,以手書寫表達癥狀,偶有噴嚏,口淡不渴,稍勞則少腹疼痛,倦怠乏力,手足冰涼,怕冷明顯,精神不佳,面色晦暗,納寐二便尚可。舌淡暗邊齒印,苔黃厚膩,脈細緊。既往有慢性盆腔炎病史十余年。
辨證屬陽虛寒濕之體,外感風寒穢濁之氣,痰濕內蘊,阻遏竅道,金實不鳴。治以祛風散寒化濁,健脾化痰除濕,佐以利咽開音。以半夏散及湯合藿香正氣散加減治療。處方:桂枝15 g、藿香15 g、法半夏20 g、蒼術15 g、白芷15 g、石菖蒲20 g、朱茯神15 g、陳皮15 g、木蝴蝶20 g、生姜20 g、炙甘草5 g。7 劑,每日一劑,水煎服,早晚各一次,每次取汁150 ml,溫服。服后2 小時內避風寒,忌戶外活動。
12月19日復診:藥后噴嚏連連,喑啞漸緩,現發音已完全正常,咽喉微覺隱痛。舌淡暗有齒痕,苔黃膩,脈沉細緊。守上方改桂枝30 g、生姜50 g 以加強溫通散寒之力,另加制附片60 g(先煎2 小時),以溫補腎陽,助散寒化濕之功。
12月26日三診:藥后噴嚏、咽喉隱痛不適已無,言語發聲正常,精神氣色轉佳,唯訴勞累后易發少腹疼痛、倦怠乏力不適,轉法治療慢性盆腔炎,守12月19日方去木蝴蝶、陳皮,加小茴香20 g、淫羊藿20 g。
患者手足冰涼,怕冷明顯,勞累后少腹部疼痛,倦怠乏力,舌暗苔厚膩,脈細,有慢性盆腔炎病史十余年,素體肝脾腎陽虛、寒濕凝滯之機可知。因陽虛衛外不濟,遇冬寒霧霾氣候,風寒穢濁之邪即乘虛而入,外有風寒穢濁束遏肺氣,內因脾虛生痰生濕阻滯竅道,肺失宣發,會厭開合不利,發為咽痛失音。郭教授初診處半夏散及湯合藿香正氣散加減治之,方中以桂枝、白芷、生姜疏散在表之風寒邪氣,其中桂枝于《本經》中記載能治“喉痹”,可利咽喉之氣機,故于風寒客表引起的咽痛最為適宜。藿香、蒼術、石菖蒲芳化濕濁,其中藿香功擅辟穢,于霧霾氣候之時用之尤為精妙;石菖蒲又可化痰開竅,于此痰阻竅道所致音竅不利之失音證恰好合拍;蒼術兼能祛風散寒,一可助桂枝等驅散風寒邪氣,二則可導久蘊于里之寒濕從表而散。陳皮、半夏、朱茯神乃二陳之意健脾燥濕化痰,其中陳皮兼可理氣,能去竅道氣機之壅滯;半夏兼能降逆散結,可絕痰氣上逆犯竅之機,暢聲道結滯之氣血,是《本經》言其能治“喉咽腫痛”也!不用茯苓而用朱茯神者,乃因其質重下沉,可分清降濁,《盧氏藥物配合闡述》謂其能“導上焦中之濁陰交于漚瀆”[1](本案中的濁陰乃痰濕濁邪),于“陰凝氣血流通不快”[1]者可用之,正中本案咽痛失音之機。最后以木蝴蝶利咽開音,其性味雖微寒微苦,但輕清靈動,與諸溫藥共用,有利咽喉氣血之流動。炙甘草坐鎮中焦,調和諸藥。患者藥后噴嚏連連,乃邪氣外出之佳兆,肺氣得宣,會厭開合有力,發音自然逐漸恢復正常。二診時咽喉尚有輕微隱痛,余邪未盡,需一鼓作氣,乘勝追擊,故加大桂枝、生姜之劑量以增強溫通驅邪之功,但患者素體腎陽虧虛,且脈象轉沉,恐驅邪太過耗傷正氣,故加制附片鼓舞腎陽,助桂、姜驅邪,且制附片與桂枝、蒼術配伍,又可溫陽散寒化濕、行氣通滯止痛,已為下一步治療其肝脾腎陽虛、寒濕凝滯所致之慢性盆腔炎作了一個巧妙的過渡。
細思此案,頗具可學之處。首先,在辨證上,患者起病時值南京及周邊冬季霧霾最重之時,除咽痛喑啞之外,尚有噴嚏,脈現緊象,有風寒外感無疑,但其舌苔黃厚且膩,最易誤認為有痰濕蘊熱。臨床上,黃膩苔并非全主濕熱,如清·王學權《重慶堂隨筆》說“淡白舌苔亦有熱證,黃厚滿苔亦有寒證,舌絳無津亦有痰證,當以脈、癥、便、溺參勘”[2]。明確提出黃苔可見于寒證。《中醫診斷學》中亦有提到:“黃苔也可見于表證或虛寒證。”[3]本案患者舌苔雖黃厚膩,但其口淡不渴,舌質淡暗,平素怕冷喜溫,實乃陽虛寒濕內盛之征。郭教授臨證多年經驗發現,諸內傷雜病見舌苔黃膩久久難化者,多見于虛寒體質,屬脾陽虛損、寒濕內蘊較重,其舌質多淡或暗或胖,邊有齒印,舌苔雖黃但水潤,治療宜以溫化為主,慎不可妄施寒涼清化,否則重傷脾陽,易致疾病纏綿難愈。
其次,在治法方藥上,本案并非按常規以宣肺利咽為主,未用麻黃、桔梗、杏仁、荊芥、射干、馬勃等傳統套路常規用藥,而是主以驅散風寒、溫化痰濕濁邪,用桂枝、藿香、石菖蒲、蒼術、法半夏、朱茯神等溫開溫通溫化之品,意在祛除束肺阻肺之邪,則肺氣宣發自然能復,乃《內經》中“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的思想體現,強調治病求本,審證求因;另外細思患者脾腎陽虛、寒濕凝滯之體質,其著實不宜用射干、馬勃等苦寒解毒利咽之品,否則易傷脾陽,更生寒濕。郭教授曾反復強調:中醫治病,務必要認清患者的體質,結合其體質辨證用藥,臨床遇到有熱象癥候時,不可一味見熱清熱,若屬陽虛體質者,其熱多為假熱,治療宜熱因熱用,事以溫化,不可濫用寒涼,否則雖或可一時將其熱象壓住,但更加損傷脾陽,留下無窮后患,為各種慢性疾病的產生和疑難雜病的纏綿難愈埋下了禍根。郭教授此番經驗之語,針對時下不辨陽虛體質亦恣用寒涼的風氣,可謂是震耳之音,有警世之意。
再次,在藥物的選用上,本案能鮮明體現用藥如用兵的特點,如桂枝開表又利咽,藿香化濕又辟穢,菖蒲化濁能開竅,可謂各盡其能使,又絲絲入扣病機;又蒼術伍桂枝,發汗以散其寒濕,伍陳皮、半夏,運中以化其痰濕,伍朱茯神,降下以消其濕濁,是立足于轉中軸的基礎上,因勢利導,三路分驅其寒痰濕濁之邪,故藥雖看似平平,卻有“搗毀敵人巢穴,需無孔不入”之精意用心,除有去其咽痛失音之病因外,又是針對其寒濕體質而設也。
最后,在臨證次第上,本患者素有慢性盆腔炎,稍勞則少腹疼痛,倦怠乏力,亦頗為所苦,但急發咽痛失音,郭教授本“急則治標”的原則,遵《金匱》“夫痼疾加以卒病,當先治其卒病,后乃治其痼疾也”之旨,先集中精力治其咽痛失音,然后再過渡到治療其慢性盆腔炎腹痛;又患者素體肝脾腎陽虛,復感風寒邪氣,按常規思路而言,似當溫陽扶正解表,用經典治療暴喑之麻黃附子細辛湯最為合拍,但郭教授細察其脈細緊,里陽虛尚不甚,且里證腹痛不是很急,遵《傷寒論》表里同病之里證不是大虛且不急時先治其表的原則,首治以開表達邪為主,專精一處,然后再轉以溫里扶正驅邪,層次分明,經權不紊,此亦是《內經》中所謂“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膚,其次治筋脈,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臟”的次第思想之體現。郭教授碩士期間師從傷寒大家杜雨茂教授,深諳傷寒六經傳變次第之理,亦明仲景于太陽病篇列諸多誤治證之用意,常謂太陽一關乃人身極為關鍵之處,是病之來龍多起于太陽,因而其去脈亦在于太陽。病在太陽時,若能及時把握處理好,則疾病容易好轉向愈,反之則進展變壞,故郭師臨證時十分強調次第思想之運用,臨床上于諸內傷雜病,一旦察有太陽證候,則首要專事以開表達邪法處理之。
[1]盧崇漢.盧氏藥物配合闡述[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12:30.
[2]王學權.重慶堂隨筆[M].北京:人民軍醫出版社,2012:130.
[3]鄧鐵濤.中醫診斷學[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13: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