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方
(暨南大學歷史系,廣州510632)
城市的興起和發展是由一定歷史條件下的地理空間關系所決定的,這種空間關系包括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隋唐時期的汝州,就是在洛陽再度成為大一統王朝國都的人文條件下,憑借其優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條件,成為伏牛山東麓地區新興的中心城市。
伏牛山東麓地區以北汝河(汝水)、潁河、沙河(滍水)等在伏牛山東麓沖積而成的山前平原地區為腹地,西依伏牛山東坡,東面面臨黃淮平原,北有嵩山——萁山山脈(外方山)與伊洛河流域相隔,南有方城山與南陽盆地相隔,形成一個相對獨立而又與外界緊密相連的地理單元。伏牛山東麓地區地處河洛地區、黃淮平原、南陽盆地三種地理單元的交界地帶。如《孫子兵法》所云,這種交界地帶稱為“衢地”,也就是樞紐之地,所謂“諸侯之地三屬,先至而得天下之眾者也”[1]53。伏牛山東麓地區在中國古代就是一塊極具戰略樞紐意義的“衢地”,地處古都洛陽通往江淮、江漢的交通要沖,既有河山縱橫的地理形勢優勢,又有控扼各路交通要道的地理位置優勢,因而自古成為兵家必爭的戰略樞紐之地。
從歷代行政區劃的變遷可以清楚地看到伏牛山東麓地區的地緣政治特點。春秋戰國時期,伏牛山東麓地區就是諸侯爭逐之地。秦統一六國,設置郡縣,伏牛山東麓地區分屬三川、南陽、潁川三郡;西漢時期則分屬于河南郡、潁川郡和南陽郡,漢武帝時設刺史部,河南、潁川、南陽三郡又分屬于司隸校尉、豫州和荊州;東漢、曹魏、西晉基本沿襲此例。十六國南北朝時期,這一地區又成為各方勢力角逐爭雄的戰場。直到隋大業年間設置汝州(襄城郡),才將伏牛山東麓地區整合為一個相對完整的政區。由于地域政治和軍事格局變化紛紜,這一地區的行政中心也交相更替。秦漢時期,伏牛山東麓地區的設郡城市是陽翟。南北朝時期,在南北對立的戰爭形勢下,魯陽成為伏牛山東麓地區的軍政中心。隋大業年間,隨著伏牛山東麓地區的政區統合,汝州(承休縣)后來居上,代替傳統的陽翟、魯陽等城市,成為這一地區的區域中心城市。
秦漢時期,伏牛山東麓地區的中心城市為潁川郡治城陽翟。陽翟地處潁水沖積扇與黃淮平原結合部,箕山山脈從西南向東北延綿連亙,其間潁水中流,洛陽通往許、陳、蔡以至淮上的交通道路即沿潁水而行,因而陽翟成為洛陽通往東南方向的交通要沖。由陽翟向西北,經陽城可達轘轅關,進入伊洛盆地;由陽翟向東南,即進入廣袤低平的黃淮平原。又東經許州、蔡州可達江淮地區。所謂“控汴、洛之郊,通汝、潁之道,山川盤紆,形勢險固。一旦有警,此腹心之患也”[2]卷四十七,2193。根據考古勘察,陽翟城地處潁河南岸,地望與《水經注·潁水注》所載大體相同[3]卷二十二,1802。平面略呈正方形,東北城角順應潁水流向,為西北至東南走向。“東墻長1600米,南墻長1850米,西墻長1750米,北墻長1500米。”城內西北部還建有內城,“南北長約550米,東西寬約380米”。
陽翟在春秋時就是鄭國的重要都邑,戰國時曾為韓國國都。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秦滅韓后,“以其地為郡,命曰潁川”,以陽翟為潁川郡治。[4]卷六,232漢五年((公元前 202 年),劉邦封韓王信于陽翟。不久,劉邦顧忌陽翟“北近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皆天下勁兵處”[5]卷九十三,2633,又將韓王信徙封太原,以原所封韓國地為潁川郡,郡治陽翟。
王莽篡漢之后,準備營建東都洛陽,改河南郡為保忠信鄉,并在洛陽近畿布置“六隊”,潁川為其中的左隊。東漢建都洛陽,陽翟仍為洛陽東南重鎮,建武八年(32年),光武帝劉秀率軍西征隗囂至上邽。時潁川民變,“京師騷動”,劉秀以“迫近京師,當以時定”,自前線“晨夜東馳”,趕回洛陽,親赴潁川平亂。[6]卷一下,54建武九年,郭伋出任潁川太守,臨行前,光武帝勉勵郭伋道:“賢能太守,去帝城不遠,河潤九里,冀京師并蒙福也。”[6]卷三十一,1092東漢王朝對洛陽近畿的陽翟的重視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東漢末年,曹操屯田于陽翟東南的許,并以此為基地,逐鹿中原。建安元年,曹操挾漢獻帝遷都于許。曹魏建國之后,又以許昌為五都之一。由于陽翟與許昌距離較近,許昌的興起,使陽翟失去作為郡治的地位。曹魏時期,潁川郡遷治許昌。西晉時,又將陽翟劃歸河南郡,以作為洛陽東南屏防。
永嘉大亂,北方匈奴、羯、氐、羌、鮮卑各族,一時俱起,黃河南北成為戰場。迨晉室南遷,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在戰爭形勢下,洛陽南面的魯山以其控據險阨的地理位置,成為伏牛山東麓地區的軍政中心。
魯山在漢代為魯陽縣。北魏太和十一年,孝文帝在此置魯陽鎮,十八年在魯陽設荊州,其后罷荊州,在魯陽設南中郎將府,作為洛陽南門戶牖。永安二年(529年)又以魯陽為廣州治城。東西魏分立后,東魏移廣州治于襄城縣。西魏占領魯陽后,又在此設廣州,并改魯陽縣為魯山縣。隋開皇年間,仍以魯山為廣州治所。
魯山,地處洛陽通往南陽盆地及江漢地區的要道。縣南有魯陽關,這里北屏河洛,南襟荊楚,戰國時期就是諸強爭霸的焦點。魏武侯十六年(公元前371年),魏伐楚,“取魯陽”。《史記正義》曰:“今汝州魯山縣也。”趙惠文王九年(公元前290年),趙國與齊國聯合攻打韓國,“至魯關下”。《史記正義》引劉伯莊云:“蓋在南陽魯陽關。”漢代曾在此設魯陽關,《新唐書·地理志》載:“魯山,有漢故關。”《太平寰宇記》亦載:“漢故關曰魯陽,其關設官。”
魯陽關地位之重要,在于其控扼洛陽通往宛鄧江漢的要道——三鵶道。三鵶道地處今魯山、南召二縣之間,自古被稱為中原通往襄宛江漢的“出奇之道”。其路程,由魯山沿瀼河河谷南行,越伏牛山分水嶺,再沿白河支流口子河河谷南行,可進入南陽盆地。所謂“三鵶”,從南向北:第一鵶,從南召縣皇路店(唐向城縣)北,有山名百重山(即今九里山),山北即第一鵶;第二鵶,由第一鵶北行約六十里,有松嶺(又名分水嶺),嶺北麓為第二鵶,古時在此設魯陽關,在今南召、魯山二縣界上;第三鵶,由魯陽關北行約五十里為第三鵶,北周在此置三鵶鎮以防御北齊。三鵶道是河洛通往宛鄧江漢的捷徑,而且山道陡險深峭,“左右連山插漢,秀木干云”[3]卷三十一,2596,堪稱天設奇險。
西晉末年以后,中國陷入南北分立的形勢,魯山作為中原通往江漢的要塞,一再成為北方勢力與南方勢力反復爭奪的焦點,所謂“爭逐之日,汝北、魯陽,朝秦夕楚”[2]卷五十一,2435。南北方勢力都希望通過占領魯山,對敵方形成控扼之勢,取得戰略上的主動權。前燕建熙六年(365年),太宰慕容恪、吳王慕容垂攻取洛陽,以慕容垂為“都督荊、揚、洛、徐、兗、豫、雍、益、梁、秦等十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荊州牧,配兵一萬,鎮魯陽”[7]卷一一一,2849。此后,前秦滅前燕,仍以荊州刺史鎮魯陽,作為鎮控南方的重鎮。
東晉孝武帝太元三年(378年),前秦國苻堅發數路大軍圍攻襄陽,其中以征虜將軍石越“率精騎一萬出魯陽關”[7]卷一一三,2899,與苻丕、慕容暐、茍萇、楊安、慕容垂、姚萇、茍池、毛當、王顯等數路大軍合圍襄陽,并最終破城。
義熙十二年(415年),劉宋以東、中、西三路北伐,其中以雍州刺史(僑置襄陽)、隨王劉誕為西路。劉誕以建威將軍柳元景為統帥,遣“振威將軍尹顯祖出貲谷(今盧氏南),奮武將軍魯方平、建武將軍薛安都、略陽太守龐法起入盧氏,廣威將軍田義仁入魯陽”,震動關、洛”[8]卷七十七,1982。
由于南北分立時期,魯山地處南北勢力爭鋒的焦點。占據此地,具有防御入侵和準備出擊的雙重作用,因而各方勢力都希望通過控制伏牛山東麓地區,對敵方形成控扼之勢,取得戰略上的主動權。而且,魯山又地處伏牛山東麓,控扼洛陽南門管鑰。因而,北魏遷都洛陽以后,以魯陽為鎮守洛陽南路的重鎮。
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487年),在魯陽置鎮。十八年,孝文帝遷都洛陽,在洛陽以南設(北)荊州,以魯陽為州城。其后,又置南中郎將府于魯陽,經營魯陽為伏牛山東麓地區的軍政中樞。
北魏定都洛陽后,為加強洛陽畿輔地區的防御,在洛陽四邊設四中郎將府,各領兵馬,以拱衛京師。南中郎將府即置于魯陽,控防洛陽通往襄漢的魯陽關。孝明帝時,任城王元澄曾建議以四中郎將兼領所在滎陽、魯陽、恒農、河內四郡太守,“郎將領兵,兼總民職”,通過“軍郡相依”,“表里俱濟”,加強京師洛陽四面的防衛力量[9]卷十九中,475。由于“議者不同”,元澄的建議未能實行。但北魏時,確有以中郎將帶洛陽四邊諸郡太守者,周一良先生也認為:“元澄以中郎將帶郡太守之策固終見于實行矣。”[10]387-390其中,陸清都曾為“南中郎將,帶魯陽太守”[9]卷四十,916。
由于當時南北分立,而魯陽地處洛陽南大門,接近南朝邊境,“地接荊蠻,面臨淮沔,鎮衛尤重”[11]304-305,確乎保障洛陽東南安全的重鎮。
隋大業元年,煬帝營建東京洛陽,同時對洛陽畿輔地區的城市和政區體系進行調整,汝州(承休城)成為伏牛山東麓地區的中心城市。伏牛山東麓地區的州郡治城也相應發生了變化,確定了汝州(承休城)此后長期作為伏牛山東麓地區中心城市的地位。
承休,本為汝原縣,因為周承休城在縣境內,大業初,隋煬帝取漢武帝封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的典故,改汝原縣為承休縣。汝原縣本來只是一座縣城,隋開皇四年(583年)才升格為伊州治所,僅領汝原、梁、伏流(陸渾)、新城4縣。大業二年,隋煬帝營建東京洛陽之際,將伏牛山東麓地區的政區整合為汝州一個州級政區(大業三年改汝州為襄城郡),以承休為治城,承休(汝州城)一躍而成為伏牛山東麓地區的中心城市。
汝州取代魯山成為伏牛山東麓地區的中心城市,主要原因在于隋統一以后,行政管理取代軍事駐防成為設置區域中心城市時要考慮的首要問題。魯山作為戰略要地,地處險要,但交通道路艱險,作為行政中心,不利于行政管理和物資集散的需要。而汝州城與魯山相比,更適合和平環境下行政管理和經濟管理的需要。
一是汝州城地處洛陽通往東南方向的交通樞紐,與洛陽之間的聯系更為方便。
由洛陽通往南方,主要有三條通道:伊闕道、大谷道、轘轅道。張衡《東京賦》云:“大谷通其前;迥行道乎伊闕,邪徑捷乎轘轅。”[12]卷三,53曹植《洛神賦》云:“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即大谷)。”《水經注·伊水注》云:“《周書》武王問太公曰:吾將因有夏之居,南望過于三涂,北瞻望于有河。”下文又云:“涂,道也,準《周書》南望之文,或言宜為轘轅、大谷、伊闕。”這說明古人說洛陽南向道路,多以伊闕、大谷、轘轅三道并稱。由洛陽向南,由伊闕道出伊闕,經新城縣(今河南省伊川縣)可達汝州;由大谷道出大谷(太谷)關,經潁陽縣(今河南省登封市潁陽鎮,漢綸氏縣)可達汝州;由轘轅道過轘轅關,經登封縣(漢嵩高縣)也可達汝州。汝州可謂總控洛陽通往南方的伊闕、大谷、轘轅三條道路的要沖。
轘轅關位于今河南省偃師市東南30公里府店鎮境內的轘轅山上,是嵩山太室山和少室山之間的豁口。杜預注《左傳》襄公二十一年云:“轘轅關在緱氏縣(今偃師市緱氏鎮)東南。”薛綜注張衡《東京賦》云:“轘轅坂十二曲,道將去復還,故曰轘轅。”
從春秋開始,轘轅道就是洛陽東南的要道。秦穆公三十三年(公元前627年),秦軍伐鄭,在滑地與去洛陽經商的鄭國商人弦高相遇。弦高一面犒勞秦軍,一面派人趕回鄭國報信。秦軍統帥百里孟明視認為鄭國已有防備,滅了滑國就撤軍了。滑國位于在今府店鎮滑城河村附近,1962年,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洛陽發掘隊對滑國故城遺址進行了初步調查和發掘,證實了其地望。從滑國東南即是轘轅山,由此越過嵩山,就可到達鄭國(今河南省新鄭市)。秦軍由洛陽往鄭國,弦高由鄭國來洛陽,恰在轘轅道上的滑國相遇,說明這時轘轅道已是洛陽通往東南方的要道了。此后,晉平公六年(公元前552年),晉欒盈出奔楚國,“過于周”,周王“使候出諸轘轅”[13]762。戰國時,張儀論天下形勢,稱:“下三川之兵,塞轘轅、緱氏之口。”[14]卷三,32兩漢時期,轘轅道也是洛陽南下的重要通道。秦末,劉邦在洛陽東作戰不利,遂折鋒向南,“出轘轅”,轉戰宛城、武關進入關中。漢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春正月,漢武帝“行幸緱氏”,越轘轅,“親登嵩高”,又“東巡海上”。[15]卷六,190漢光武帝建武九年(33 年),光武帝“幸緱氏,登轘轅”[6]卷二,55。漢獻帝建安元年,曹操奉漢獻帝遷都許(今河南省許昌市),“車駕出轘轅而東”[16]卷一,13。晉武帝太康元年(280 年),杜預、王濬率軍平東吳,賈充認為東吳難以平定,正在前線的杜預“聞充奏乞罷兵,馳表固爭,使至轘轅而吳已降。”[17]卷八十一,2567晉懷帝永嘉二年(308 年)王彌等起兵反晉,自許昌“入自轘轅,敗官軍于伊北,京師大震。”[17]卷八十六,2737三年,劉淵遣劉聰、王彌、劉曜等攻洛陽,不克,劉聰、劉曜回平陽,王彌“南出轘轅”[17]卷八十七,2746,襲掠潁川。
大谷,又名通谷,其地在今河南省偃師市寇店鎮水泉村南,位于嵩山支脈萬安山間,谷縱深15千米,深谷兩側,溝壑縱橫,山峰削立,雜木叢生。薛綜注張衡《東京賦》云:“大谷在輔氏北,洛陽西(應為南)也。《洛陽記》曰:‘大谷,洛城南五十里,舊名通谷。’”《大清一統志》河南府卷山川目引舊志:大谷口即今水泉口。又關隘目“大谷關”條引舊志:“今為水泉關,兩岸陡絕,山徑崎嶇,可以戍守。”曹植《贈白馬王彪》記大谷道難行之狀云:“大谷何寥廓,山樹郁蒼蒼。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縱橫。中達絕無軌,改輒登高岡。修坂造云日,我馬玄以黃。”東漢末靈帝中平元年,因黃巾軍起義,于洛陽周邊置八關都尉,大谷為其一。此后,關東諸侯討伐董卓,孫堅“進軍大谷,拒洛九十里。”[16]卷四十六,1097隨后進軍洛陽。
伊闕,就是今洛陽市區南5千米的龍門,這里伊水北流,兩岸龍門山(西山,屬熊耳山脈)和香山(東山,屬嵩山山脈)隔河相對,狀如門闕,故稱伊闕。伊闕地勢險要,自古就是洛陽盆地南面的門戶。吳起與魏武侯論三代都邑形勝,曰:“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即以伊闕代指洛陽南面山川險要之地。[5]卷六十五,2166
春秋時,周敬王四年(公元前516年),周敬王借助晉軍平定王子朝之亂。《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載:“晉帥師納王,使女寬守闕塞。”杜預注云:“闕塞,洛陽西南伊闕口也。”[13]1162戰國時,秦昭襄王十三年,白起率秦軍與韓魏聯軍戰于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元前256年),周赧王“與諸侯約從,將天下銳師出伊闕攻秦”,“秦王使將軍摎攻西周”[17]卷五,185,周亡。
轘轅、大谷、伊闕三關相較,從先秦至兩漢,轘轅關一直是洛陽東南的重要通道,而伊闕與大谷,則有此消彼長之勢。伊闕在戰國至西漢間屢見于史冊,而大谷關東漢前并未見于史籍。漢武帝時,淮南王劉安議謀反之事,曾設想“下潁川兵,塞轘轅、伊闕之道”,則“河南太守獨有洛陽耳,何足憂。”[5]卷一一八,3089只提到轘轅、伊闕,而未及大谷。而東漢末,關東諸侯討董卓,曹操謀劃曰:“諸君能聽吾計,……塞轘轅、大谷,全制其險。”[17]卷五十九,1915,就把大谷與轘轅并列,而略去伊闕。蓋戰國時,東周國都王城,在洛河與澗河交匯處,從伊闕南下較為便捷;而東漢定都洛陽,在東周王城之東,興建洛陽城,而大谷當其正南,故見重于當世。曹植《洛神賦》《贈白馬王彪》等都提及其經由大谷進出京城,由此可以看出,當時大谷為官宦行旅行經之要道。
二是承休地當洛陽的東南門戶,對外界交通更為便利。
作為都畿地區的州郡城市,汝州對于東都洛陽而言是洛陽通往南方道路的重要交通樞紐;對于其州郡而言,汝州則是伏牛山東麓的東南門戶,處于州郡區域的門戶位置。洛陽向南方,通往江淮、江漢地區的交通道路,均以汝州為節點。由汝州向東南,經許州、蔡州可達江淮;向西南,經方城道或三鵶道可通南陽、江漢。
1.通往江漢方向
由汝州通往江漢地區的道路有兩條:一是由方城隘口通往南陽盆地的方城道;一是前面所提及的由魯陽關通往南陽盆地的三鵶道。二者一正一奇,互為補充。
中原與江漢之間,有伏牛山、桐柏山相阻,但伏牛山東延至方城縣與葉縣之間,與桐柏山脈相接之處,突然沉陷,形成了一條東西寬約三十里、南北長達百余里,較為平坦的天然隘道,形成中原與江漢地區之間的交通要道。這條通道在新石器時代就已形成,春秋時期有了進一步發展,因通過方城山,故稱方城道,又因連接葉縣、宛城,又稱宛葉道。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劉邦由洛陽東,下宛城,入武關;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取荊州;太和二十一年(497年)魏孝文帝由洛陽,取宛城,至樊城;唐至德元載(756),南陽太守魯炅進兵葉北,御安祿山;等,皆取此道。
與宛葉道相比,魯山、南召間的三鵶路則是中原通往襄、宛的“出奇之道”,由魯山沿瀼河河谷南行,越伏牛山分水嶺,再沿白河支流口子河河谷南進,可進入南陽盆地。與方城道相比,三鵶道地勢險峻,但較為捷直,因而歷代行軍作戰,多取三鵶道。如東漢初平三年(192年)孫堅討董卓;晉太元三年(378年)前秦征虜將軍石越攻襄陽;北魏太和二十三年(499年)魏孝文帝南伐皆取三鵶道。
2.通往江淮方向
由汝州沿汝水向東南經郟城縣(今河南省郟縣)、襄城(今河南省襄城縣,即進入廣袤低平的黃淮平原。又東經許州、蔡州(豫州,唐寶應元年,避代宗李豫名諱改蔡州,今河南汝南)可達江淮地區。
郟縣、襄城一帶,位居伏牛山東麓向黃淮平原的過渡地帶,是洛陽通往黃淮平原交通線上最后一處有險可守的戰略要地。東西魏對峙時期,西魏都督河南諸軍事王思政屯兵襄城,后來想把行臺治所安排在潁川(今河南長葛),為此致書崔猷咨詢此事,崔猷回信曰:“襄城控帶京洛,實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靜,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莫若頓兵襄城,為行臺治所,潁川置州,……則表里膠固,人心易安。”[18]卷三十二,1175隋代,也曾在郟城縣設置關官,作為洛陽東南方向的管鑰。

圖1 隋唐時期汝州的交通形勢
以魯山作為伏牛山東麓地區的軍政中心,是適應戰爭形勢的特殊舉措,以充分利用魯山控扼險要的地理優勢。戰略進攻時則整師以出,無兵不赴急之憂,戰略防守時,則壁壘森嚴,取易守難攻勢。隋統一之后,魯山作為軍政中心,地處山區,不利于聯系區域內其他城鎮。州城遷往交通便捷的汝州,更適宜行政管理和物資集散的需要。
隋唐時期,汝州是洛陽東南方向的重鎮,尤其在中唐以后,更被稱為“股肱之郡”[19]卷三七六,3819。
安史之亂以后,藩鎮割據,北有河朔,南有淮西,洛陽直接暴露在藩鎮勢力的威脅之下。唐王朝為保障東都洛陽的安全,設置東都畿觀察使或都防御使,其管區主要是河南府和其東南的汝州。東都畿都防御使的設置,一則在于保衛洛陽城及其近畿的安全,二則在于構建洛陽防御體系的東南側翼。東都畿都觀察使或都防御使管轄區域,時有變更,或管轄鄭、汝、懷、陜諸州,或管轄汝、唐、鄧諸州,但汝州常在其轄區范圍之內。
汝州置于東都畿管區之內,其目的在于加強洛陽東南方向的防御。洛陽四面山河形勢,北拒黃河,有河陽天險;東控虎牢,西連函谷,都是孔道。只有南面通道較多,如張衡《東京賦》描寫洛陽四周形勢:“西阻九阿,東門于旋。盟津達其后,大谷通其前;迥行道乎伊闕,邪徑捷乎轘轅”,蓋指洛陽周圍六條通道:函谷、旋門、孟津、大谷、伊闕、轘轅,其中大谷道、伊闕道、轘轅道都在洛陽南面;東漢靈帝中平元年(184年)在洛陽周圍置八關:函谷、大谷、廣成、伊闕、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其中大谷、伊闕、轘轅、廣成四關都在洛陽南面。而且洛陽南面諸關中,大谷、伊闕、轘轅三關又都在洛陽近郊,一旦攻破,就成兵臨城下之勢。而洛陽東南的汝州,總控伊闕、大谷、轘轅三關,因而置汝州于東都畿管內,以擔當“東都藩蔽”,“東南保障”[2]卷五十一,2436。
至德元載(756年),唐王朝置東都畿觀察處置使,領河南府和陜、懷、鄭、汝諸州(當時東都畿管區尚被安祿山叛軍控制)。安史之亂平定后,即于廣德二年(764年),罷東都畿觀察使。至大歷十四年(779年),復置東都畿觀察使,管河南府和汝州。建中二年(781年),“置河陽三城節度使。以東都畿觀察使兼之,領懷、鄭、汝、陜四州,尋置使,增領東畿五縣及衛州。”[20]卷六十四,1772建中四年,李希烈叛亂,又改東都畿觀察使為東都、汝州節度使。貞元元年(785年),又改東都、汝州節度使為東都畿、汝州都防御使,增領唐、鄧二州(貞元三年,唐、鄧二州又劃歸山南東道節度使)。元和三年至九年,曾在汝州別置防御使。元和九年,將河陽三城節度使移治汝州,“以河陽節度使烏重胤為汝州刺史,充河陽、懷、汝節度使,徙理汝州”[17]卷二三九,7706。讓汝州與河陽、懷州擔當洛陽東北、東南的防御緩沖區。元和十三年(818年)又復置東都畿汝州都防御使,以東都留守兼任,汝州仍隸屬東畿都防御使。自此至唐末,汝州一直長期隸屬于東都畿防御使管區。興啟三年(887年),改稱佑國軍節度使。興化三年(900年),復置東都畿觀察防御使。其間只有長慶元年至二年,東都畿罷領汝州;乾寧元年(894年)至光化三年(900年),汝州改隸忠武軍節度使。
大歷十四年(779年)三月,淮西節度使李忠臣被其族子李希烈所逐,單騎逃奔長安。六月,朝廷復置東都畿觀察使,管河南府和汝州。之所以復置東都畿觀察使,在于李忠臣被逐,淮西已漸成隱患。淮西鎮所據蔡州,距離洛陽東南僅有六百二十里,可謂肘腋之患。置東都畿觀察使,領河南府和汝州,其目的在于加強東都東南方向的防御力量。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為防范魏博田悅、淄青李正己、成德李惟岳叛亂,朝廷置河陽三城節度使,由兵部尚書、東都留守路嗣恭兼任河陽三城節度使、東都畿觀察使,領懷、鄭、汝、陜四州,不久又增領東畿五縣及衛州。把防御重點放在洛陽北面。不料顧此失彼,由于汝州疏于防范,建中四年(783年),淮西藩鎮李希烈派遣部將李克誠“襲陷汝州,執別駕李元平”,威逼洛陽,一時“東都士民震駭,竄匿山谷。留守鄭叔則入保西苑。”朝廷大驚,改東都畿觀察使為東都、汝州節度使。“以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為東都、汝州節度使,將鳳翔、邠寧、涇原、奉天、好畤行營兵萬馀人討希烈,又詔諸道共討之”[17]卷二二八,7341。哥舒曜率兵攻克汝州,李希烈軍退保許州(今河南許昌)。雙方相持于襄城一帶,才使東都之危得以緩解。
貞元二年(786年),李希烈被其牙將陳仙奇所殺,淮西歸順。不久,陳仙奇又被部將吳少誠所殺,淮西又與朝廷離心。元和九年,彰義節度使(治蔡州,今河南省汝南縣)吳少陽死,其子吳元濟隱瞞死訊,自為留后。而此時魏博鎮節度使田弘正歸附朝廷,洛陽北方之威脅稍解。朝廷即將河陽三城節度使移治汝州,河陽節度使烏重胤改任河陽、懷、汝節度使,兼汝州刺史,并將節度使治所遷治汝州。其目的一則安撫魏博田弘正,二則防范淮西吳元濟。
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年)九月,王仙芝攻克汝州。一時間,“洛邑震驚,都城紛擾,舊相護幾筵回避,群官挈妻子奔逃,工商失業以無依,黎庶舍家而竟出。”唐僖宗聞奏,“彌切驚憂,心如納隍,手若馭索”,“罷重陽內宴,以示焦怛之懷”,并下《宣撫東都官吏敕》,以安撫洛陽人心[21]564。唐僖宗廣明元年(880年)十一月,黃巢起義軍攻入汝州,兵臨洛陽城下,東都留守劉允章見大勢已去,遂率文武百官開門投降。黃巢于十一月十七日,率部入洛陽城。
在唐后期藩鎮格局的動蕩局勢下,汝州一直是保障洛陽東南安全的重鎮。誠如元和九年,烏重胤出任河陽節度、汝州刺史時,柳宗元所云:“進臨汝上,控制東方,隱然長城,朝野倚賴。”[22]297
隋唐時期的汝州兼具都畿地區門戶位置和州郡區域中心位置的雙重優勢,既便于與東都洛陽的聯系,又便于與州郡范圍內各級城市的聯系,更適合于行政管理、經濟管理的需要,因而成為伏牛山東麓地區的中心城市。隋唐時期汝州作為伏牛山東麓地區中心城市地位的確定,適合區域地理環境和經濟發展的實際情況,因而這一格局一直持續到清末民國時期,保持了1300多年的穩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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