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平
(荊州教育學院,湖北 荊州 434001)
【閱讀與寫作】
試析《楓橋夜泊》的聲效
王波平
(荊州教育學院,湖北荊州434001)
張繼的《楓橋夜泊》流傳甚廣,其詩作的魅力所在為“夜半鐘聲”,屬空中之音,有方外之情,于闃寂時聆聽清疏回響,確也警省人心,其鐘聲之妙主要體現在三端:以聲寫行,以聲襯靜和以聲傳情。
楓橋夜泊;以聲寫行;以聲襯靜;以聲傳情
張繼僅憑一首《楓橋夜泊》就名流千古,寒山寺也拜其所賜成為游覽名勝,究其因,詩作中的“夜半鐘聲”審美感應為其要妙,鐘聲是詩作流傳的核心要素,夜半響遠,自寒山寺,清空且疏遠,撩撥人無法入眠,警醒人感時喟世。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乃以聲寫行之要妙,《楓橋夜泊》中亦用其妙,以烏啼之聲寫秋色,以鐘聲寫愁情,以心聲寫無眠。烏啼、鐘聲屬有聲之音,心聲為無聲之音。
一是啼聲寫秋色。烏啼霜月,秋意凄涼;愁緒如霜,鐘聲斷魂。楓漸紅,漁火閃,客夜舟,歲屬深秋;月西斜,霜正降,烏又啼,時堪凄清。一聲烏啼,劃破長空,誠如孤獨飄蕩江舟一般,境相仿,情亦傷。楓葉是秋天的顏色,白天所見,烏啼在此成了秋天的音聲,夜間所聞,只不過,“月落烏啼總是秋天的風霜”(《濤聲依舊》)。
二是鐘聲寫愁情。關于寒山寺的鐘聲,李元洛寫《鐘聲永恒》一文,天下不少寺廟確因鐘聲清揚而寺名遠播:藏福寺“雁塔晨鐘”、白馬寺“白馬鐘聲”、相國寺“相國霜鐘”和龍華寺“龍華鐘聲”。北京“潭柘寺的鐘聲”能代表郁達夫“故都的秋”的韻味:清、靜、悲涼,寒山寺的鐘聲也慰藉了張繼的悠遠、深婉而凄惻難堪。詩人江南作客,流連的不是錦繡江南的水色山光,感喟的是“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杜甫《北征》)的江南漂泊,心間憂愁無法消釋,只能舉目環顧:江天寥廓,四野寂靜。激蕩心間的唯有悠遠的夜半鐘聲,撞擊著、糾纏著、折騰著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夜半鐘也叫無常鐘,乃是一種警示。
三是心聲寫無眠。臺灣作家張曉風的《不朽的失眠》道出了詩人的心聲,失眠不朽,不朽失眠。失眠的不朽:今夜,在異鄉,在江畔,在秋冷雁高的季節,容許一個落魄的士子放肆他的憂傷。江水,可以無限度地收納古往今來一切不順遂之人的淚水。不朽的失眠:有人會記得那一屆狀元披紅游街的盛景嗎?不!我們只記得秋夜的客船上那個失意的人,以及他那場不朽的失眠。
半夜鐘聲,打破了寒夜的寂靜,襯托出深夜的靜謐,揭示出秋夜的深永與寂寥,有王籍“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之效。以聲襯靜有無聲之靜和有聲之靜,有聲之靜尤顯空靈。
一是無聲破靜。當代詩人萬志為有小詩《破靜》:小屋坐著∕小路躺著∕小小的人走著∕風聲也聽不到更何況落葉∕直到一縷炊煙娜娜∕刀樣升起。無聲的“靜”又被無聲地“破”,“刀樣升起”常字出奇,為點睛之語。又如洛夫《雪落無聲》,在動靜、明暗、古今的對立中,尋求一種對抗和消解,雪落無聲,無言之美。
二是以聲襯靜。寫聲音來反襯環境的寂靜,是為表達作者對生活的感受和體驗,聲中見靜,靜中顯聲。《小雅·車攻》中“蕭蕭馬鳴,悠悠旆旌”,以馬聲和旗聲狀征戰前的寂靜。杜甫諦聽魚躍顯江之“闃寂”:“沙頭宿鷺聯拳靜,船尾跳魚撥刺鳴。”(《漫成一首》),聆聽鶯啼顯春之“靜心”:“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楓橋夜泊》中以“烏啼”襯江天之寂靜,以“夜半鐘聲”襯托心宇之空靈。霜鐘和月色構成一片空靈澄澈的世界,融進了禪僧寧靜空明的心境之中,洗禮了詩人清寒高潔的情愫。鐘聲,就質感而言是“清”,寧靜而超越,就效果來說,是“疏”,微茫而飄忽,確存“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之妙道。
范溫的《潛溪詩話》:“蓋嘗聞之撞鐘,大聲已去,余音復來,悠揚婉轉,聲外之音,其是之謂矣。”鐘聲余音裊裊,營造一種綿邈空靈的韻致。正因“夜半鐘聲”的點染,才使“楓橋夜泊”得以神韻悠然,最生動、形象、優美地展示了詩人的心境。鐘聲傳情,情致深永。鐘聲之用、之時、之質可觀。
一是笛聲與鐘聲。唐代詩人以聲傳情,最重笛聲和鐘聲。笛聲,域外之音,心間之情。鐘聲,空中之音,方外之情。一者笛聲多為思鄉曲,或邊塞、或他鄉、或域外,念家思鄉。王昌齡有“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從軍行七首·其一》),《關山》,離別之情,羌笛,思鄉之音;李白有“黃鶴樓中聞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黃鶴樓聞笛》),笛聲悠揚,聞笛而生故園之情;李益有“天山雪后海風深,橫笛遍吹行路難”(《從軍行》)和“寒山吹笛喚春歸,遷客相看淚滿衣”(《春夜聞笛》),笛聲悲壯,精心警人,管世銘說:“李庶子出手即有羽歌激楚之音,非古之傷心人不能至此。”一者鐘聲多為寧靜音,或山寺、或古剎、或勝地,感懷幽情。王維的“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過香積寺》),孟浩然的“東林精舍靜,日暮坐聞鐘”(《晚泊潯陽望廬山》),李白的“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廬山東林寺夜懷》)和杜甫的“晨鐘云外濕,勝地石堂煙”(《船下夔州郭宿雨濕不得上岸》)等,都在遠岫鐘游、煙際鐘揚中感受一種迥超世外,鐘聲成為連接山水世界和方外之情的重要橋梁,寧靜幽寂,只幾許疏鐘悠蕩,何等靜謐!何等幽邃!化動為靜,化實為虛,鐘聲中一切迷妄頓時覺悟,幻化為空無的永恒。
二是日暮鐘聲和夜半鐘聲。佛家講究“晨鐘暮鼓”,但唐詩中鐘聲時段最佳為日暮鐘和夜半鐘。日暮鐘聲最佳者在竹林寺。劉長卿有《送靈澈上人》:“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荷笠帶夕陽,青山獨歸遠。”鐘聲杳杳,情韻遙遙,遺響成為兩人的共鳴,詩人和上人惜別,深情與沉思兼具。一介宦途失意客,一個方外歸山僧。深情,但不為離別感傷,是由于同懷淡泊;沉思,也不為僧儒殊途,是由于旨趣相同。日暮鐘聲還有王維的“谷口疏鐘動,漁樵稍欲稀。悠然遠山暮,獨向白云歸。”(《歸輞川作》),孟浩然的“山寺鳴鐘晝已昏”(《夜歸鹿門山歌》),岑參的“鐘鳴長空夕,月出孤舟寒”(《陪群公龍岡寺泛舟》);日暮鐘聲,時間屬日暮,渾然恍惚,空間為悠遠,杳渺飄忽,從廟宇傳出,不可捫摸,只能聆聽,“天香自然會,靈異識鐘音。”(王昌齡《與王維集青龍寺曇壁上人兄院五韻》)。夜半鐘聲最佳者在寒山寺。山寺有幸遇張繼,霜天漁火聽疏鐘。寒山寺的“夜半鐘聲”因張繼而聞名,引得許多日本朋友來夜聽。寒山寺的“夜半鐘聲”也一直在中國詩人間傳唱,鐘聲依然,宋代陸游有《宿楓橋》:“七年不到楓橋寺,客枕依然半夜鐘。風月未須輕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明代高啟有《將赴金陵出閭門》“:烏啼霜月夜寥寥,回首離城尚未遙。正是思家起頭夜,遠鐘孤棹宿楓橋。”清代王士禎有《夜雨題寒山寺,寄西樵、禮吉》:“楓葉蕭條水驛空,離居千里悵難同。十年舊約江南夢,獨聽寒山半夜鐘。”
三是鐘聲之清空特質。愁人畏孤寂,聞鐘愁欲絕。鐘聲具清空特質,清者,清寒之聲;空者,空中之音。現實與歷史相似,心靈契合,心聲與鐘聲相鳴,靈魂觸動。萬籟俱寂之時,諦聽鐘聲,會心處是禪機,無法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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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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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9324(2014)40-02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