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江澎和他的體悟教學

江澎終于要把他對語文教學的理論思考和實踐探索作一個階段性的了結出書了，這是他早就該做的事，也是我等待已久的事。

我認識唐江澎是在1997年，我聽課，他上課。一直到今天我還記得他那天開設的公開課是《鄒忌諷齊王納諫》，“借助工具書閱讀”教學當時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個時候，他雖然還沒有公開提出“體悟教學”這個概念，但我現(xiàn)在知道其時他已經(jīng)開始系統(tǒng)的思考。之后是2002年，我與丁帆教授要做高中語文教材，向洪宗禮先生討要人力上的支援，洪老師便向我推薦了他。當時可供選擇的人很多，洪老師給了我一句話，洪老師說：“為初中語文教材寫稿子，我找了好多人，江澎的文章像在水里洗過一樣干凈?！庇纱宋遗c唐江澎真正熟悉起來。由于他的加盟，由于他的體悟教學理論和實踐經(jīng)驗，直接促生了蘇教版高中語文教材三種呈現(xiàn)方式之一“活動體驗”，并直接催生了一個“走進語言現(xiàn)場”人文教學專題，這不僅是蘇教版高中語文教材的特色，我個人認為這還是對中國高中語文教材編寫史的貢獻。也是隨著教材的編寫和出版后教材的推廣，我對唐江澎所主張的體悟教學有了更為深切的理解與把握，這在下文會有述及。

唐江澎有一種力量。這是我與他相識交往多年的結論，并且堅信這個判斷。他對教育理想的追逐，他內心深處對專業(yè)境界的執(zhí)著，他面對現(xiàn)實牽拉時的堅韌與勇氣，都實實在在地讓人感受到他精神上的這股力，并且這股力散射著吸引人的場。他的力量可以撲面而來，浩浩蕩蕩、壯闊昂揚，洋洋灑灑、瑰麗高歌，如洪鐘大呂般豐盈、厚重，富有強烈的質感，并具有極強的穿透力。與他共事或與他接觸稍久的人想不被他的力量感染都不行，因此在他經(jīng)營的錫山高中校園里，我們看到了他的這種力量得到了充分釋放。2010年底，在唐江澎教育思想研討會上，我曾借美國學者霍華德·蘇伯在《電影的力量》一書中的觀點來評價唐江澎對教育本質的堅守，那時候我談是什么成就了今天的唐江澎，是更高的原則，更強的意志，更優(yōu)秀的智慧。今天我依然這么認為。更高的原則是他成全人的教育理想，是他的教育價值觀。在功利主義橫行天下的今天，教育的境遇有目共睹，教育家辦學只能是一種理想而不是現(xiàn)實，那么這就要求有教育追求者要有更高的原則約束并激勵自己，唐江澎做到了。更強的意志是矢志不渝地堅守已經(jīng)認定的教育價值觀。應試教育是當今最強大的推斥教育從業(yè)者遠離教育本質的一股力量，它可以把來自家庭、社會、政府、求學者、教育從業(yè)者對教育的功利訴求糾合裹挾起來，合成一種強大的可怕的應試風暴，鋪天蓋地地壓向教育夢想的追逐者。要堅守自己的教育價值觀是非常艱難的事，我們也在現(xiàn)實中看到，應試風暴滌蕩了大片大片的教育場域，但唐江澎以更堅強的意志守住了自己的教育價值追求。唐江澎為什么能夠堅守住自己的教育價值觀呢？他堅守的力量來自哪里？這是因為除了更高的原則、更強的意志外，他還有更優(yōu)秀的智慧。唐江澎是一個智慧的人，他能夠將自己的教育價值觀和理想成功地轉化為一種課程表述，善于通過課程體系表述他的教育信念、教育哲學、教育理想和教育主張。在本書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建構的課程學習體系，他主張的“體悟教學”，由核心價值觀統(tǒng)領，更符合課程學習的認知規(guī)律，更適應孩子成長的需要，同時又是可操作、可實施、可推廣的課堂學習模式。唐江澎的智慧還體現(xiàn)在他能把西方的現(xiàn)代教育思想與中國教育傳統(tǒng)巧妙地嫁接在一起，成功地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結合點上把學校往前引導。這樣就減少了一些誤解，就多了一些本土文化的厚重。有人感慨唐江澎在今天的教育現(xiàn)實環(huán)境里還有如此的作為，我認為沒有什么可奇怪的，更高的原則、更強的意志和更優(yōu)秀的智慧奠定了他成功的基石，這三者合成的力量成就了唐江澎作為現(xiàn)代教育家最可靠的素質。當然，如果我們還要考察江澎力量的來源，恐怕還與他出生并成長的地域文化的熏染、自身的際遇、先天的稟賦、后天的努力有關，那是另外一種研究了，恕不贅述。現(xiàn)在，我們都期待著唐江澎往上走，往上走，一直往上走，一路高歌，一路意氣風發(fā)，攀登不已。

我最欣賞并佩服唐江澎的地方是他能夠把一種思想、想法或者念頭最后變成生動的實踐行動，并且能在實踐中最終有所斬獲。普通的語文教師，甚至很優(yōu)秀的語文教師，他們雖然有實際的課堂教學努力和探索，但都沒有反思、歸納、總結、提煉自己課堂教學行為的意識和習慣，唐江澎在這一點上與眾不同，他能夠敏銳地意識并觀察到自己在課堂教學方面探索的價值與意義，并且能夠長期堅持不懈地進行反思、歸納和總結，遇到瓶頸處能夠有意識地去向課程和教學理論尋求答案，時間累加后，江澎與其他人的高度就變得不同了，他能夠從課程論、教學論的高度思考問題，甚至能從教育哲學的高度觀照、審視自己的教學行為。因此，他有了體悟教學說。

我想特別指出的是，唐江澎體悟教學的提出是建立在教育的終極價值追問和語文課程追求的哲學思考之上，這就讓一種課程教學學說變得根基牢固、來路清晰，經(jīng)得起時間的檢驗和教學實踐的驗證，也才有了真正的推廣價值與意義。關于唐江澎的體悟教學主張，我耳聞大約是在2001年，合作編寫教材后才對他的體悟教學的意蘊有了真正的了解與認知。所謂體悟教學，正如江澎在本書中所說的，“體”是體驗、體察、體會，是手段、途徑和方法，“悟”是領悟、感悟，是結果、目的；在教學中，體悟教學強調一定的策略（如調動主動性、鼓勵參與和交流等）和方法（如設問—理答、設境、換位、對比等），使學生在語文教與學的過程中確實有所體驗、有所感受、有所領悟，能夠把自己已有的經(jīng)驗（直接的生活經(jīng)驗和間接的學習經(jīng)驗、知識背景）與當前的學習活動結合起來，從而能夠產生對文本的深刻理解、對形象的深刻感受和對方法技能的切實領會。體悟教學的意旨之一，就是讓語文課堂教學本該就有的生機煥發(fā)出來，讓學生學習本該就有的“意義”凸顯出來。

讓學生的學習變得“有意義”，這是我們多年追求的語文課程教學的目標，現(xiàn)在江澎用最簡單的話給我們提供了一種實踐并能實現(xiàn)的路徑。什么是有意義的學習？一句話概括：有體驗的學習才是有意義的學習。這是體驗性教學最大的價值所在。還是引用唐江澎在書中的話說吧：只有在“有意義學習”的基礎上，只有把“體悟”引進語文教學，才能真正談得上學生對語文知識的理解，才能談得上學生語言能力的提高，也惟有如此，才能真正實現(xiàn)學生人文素養(yǎng)的提升，實現(xiàn)學生對“文”中之“道”的融通和把握。我在這里不得不說，讓學生的學習變得有意義，這是唐江澎體悟教學學說帶給閱讀者和語文教育實踐者的最大意義。

在上文談及唐江澎是一個有智慧的人時，我有一點沒談，現(xiàn)在放在這里談。說唐江澎有更優(yōu)秀的智慧還指他的課堂教學。我多次聽過江澎的課，從《鄒忌諷齊王納諫》開始到后來的《不自由，勿寧死》《白發(fā)的期盼》《問答之間》等等，有的課還不止聽過一遍，在他的課堂里，在他的學科教學里，我很多次都很感動。唐江澎的課，有一個顯著的特征，即富有吸引力。這種吸引力來自兩個方面，一是“實”，二是“活”。“實”是指課堂的有效性，每一堂課學生總有實實在在的收獲，總能在語文能力上得到練習，在語文素養(yǎng)上得到積累，在人文精神上得到感染，語言教學和人文教育各有側重但又相互滲透，水乳交融難以分開。“活”指他的課學生參與度高，不僅是外顯的學生發(fā)言、討論、交流多，更重要的是學生活動體現(xiàn)出來的內在的思維活躍度和情感覺醒度也很高。我就想，江澎的體悟教學理念是建立在“成全人”的哲學根基上，而所謂“成全人”，就是讓人得到整體的發(fā)展，這樣的人就是禪宗里面所說的“活潑潑的生命”，我們的語文課堂本來就是要培育“活潑潑的生命”的，我們的孩子本來就應該是一個整體的、鮮活的、靈動的、生長的、獨特的生命，生命成長非常需要精神滋養(yǎng)、精神撫育、精神分享，江澎的課堂恰恰給了孩子需要的！在我聽過的他的課中，沒有不成功的課，他的課都能歸入經(jīng)典的行列。每一次聽他的課，我都想起幾句寫京劇名角的詩，這個詩，別的我都記不得了——作者記不得了，名角記不得了，只是記住了詩中的一段內容，我以為寫的就是唐江澎。這幾句詩是：“快樂不是在節(jié)日里，而是在你看我的眼神里；知識不是在書本里，而是在你和我的笑容里；目標不是在計劃里，而是在你和我的距離里?！边@是一種教育意識達到很高境界的課堂，師生在這里是一個生命的整體，江澎有這個能力和智慧演繹這樣的課堂和教學。

母語教育本來應該是最鮮活、最生動、最有張力的教育，課堂教學型態(tài)也應該是多樣和變化的，但長時間以來，我們的語文課堂型態(tài)卻過于乏味和單一。蘇教版高中語文教材努力想給學生呈現(xiàn)一個開放、多元的學習情境，所以才有了“文本研習”“問題探討”“活動體驗”三種學習方式。但要說到多樣課堂型態(tài)真正的創(chuàng)設者和提供者，還只能說唐江澎，他用聲音呈現(xiàn)意義的現(xiàn)代詩歌誦讀課，他的演講課、聽力課、問答課、非連續(xù)文本課和即將開出的辯論課，是對傳統(tǒng)單一語文課堂教學型態(tài)的巨大補充和完善，我個人認為具有母語教學史的意義。

江澎是我的朋友，更是萬千母語教育覓渡人群中的一個，我們曾在“覓渡文叢”的序言里共同認為，對語文津梁的尋找，不必太在意尋找的結果，不同的渡口指向不同的彼岸，無盡的探索將成就日漸詳盡并不斷更新的語文地理。

那就讓我們出發(fā)吧！

（楊九俊，江蘇省教育學會會長，研究員，特級教師，210013）

責任編輯：顏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