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中的中美合作（中）：遠征緬甸的前夕

對史迪威來說，駝峰航線低迷的運輸能力造成了一個兩難局面。“飛虎隊”在緬甸和中國的成功使他們在1942年7月以中國空中特勤隊的名義并入美國空軍，陳納德以現役準將的身份來指揮這支部隊。陳納德和蔣介石關系良好，他打算動用中國境內的空軍基地對日本在中國和東南亞的地海空目標實施空中打擊。要完成這個構想，每月需要大約2000噸補給。盡管史迪威在1942年9月向美國政府轉呈了陳納德的請求，他本人還是對該計劃表示反對，因為這很可能會危及對他來說更重要的“30個師”計劃。

史迪威相信他即將展開一場預定在1943年春天打響的緬甸戰役，因此1942年剩下的時間他都在印度訓練中國軍隊，并嘗試取得云南那15個中國師的指揮權，他們被稱為“Y軍”。不過，向Y軍加速提供補給，就意味著陳納德的補給要被削減。此時蔣介石趁機從這種不和中漁利，他站在陳納德一邊，以迫使史迪威擱置其雄心勃勃的作戰計劃。

史迪威和陳納德的沖突造成了中國戰區決策層內部的一次重大爭論。美國無力提供必需數量的物資，這在相當程度上促使蔣介石支持行動更保險的陳納德。同樣，美國無法向史迪威提供他要求的地面部隊，直到年底，派往中國的美國顧問只有1255人，其中包括1005名空軍人員。蔣介石不愿意他的部隊被消耗在時機尚不成熟的地面作戰中，因此他對史迪威的主張非常警惕。

僵持中羅斯福派他的特使居里博士來斡旋此事，蔣介石不得不默許史迪威8月的提議，同意未來某個日期在緬甸發動有20個中國師參加的戰役，其中15個來自云南，2個來自印度。印度的中國軍隊將在印度藍姆迦的美國基地接受訓練，這對史迪威來說是個勝利。作為交換，蔣介石堅持要求一個美國師的裝備和500架飛機的增援以及每月通過駝峰航線空運5000噸補給。

與此同時，中國的地面戰爭仍然陷于僵局。1942年5月，詹姆斯·杜利特爾準將對日本控制區域的轟炸引發了報復性還擊，日軍第11軍和第13軍的六個師攻擊了國民黨在浙江的機場。盡管遇到了19個中國軍的抵抗，但日軍還是迅速攻進了江西省，直到8月的一次反攻才迫使他們后撤。也許這次反擊讓蔣介石高估了對他的軍隊抵擋日軍的能力，他決定支持陳納德對日軍補給線甚至日本本土發動空中打擊的構想。這項戰略由美國空軍執行攻擊行動，能減少蔣介石自己部隊的傷亡，同時也能阻止史迪威那些脫離中國現實的軍事改革。

中國空中補給的短缺問題一直持續著，激化了蔣介石和史迪威的矛盾。1943年3月，124架運輸機只運送了4000噸補給，其中1500噸還要用于陳納德的部隊。同時，史迪威于1943年2月在昆明建成了火炮、步兵和信號兵的訓練中心，但承諾給Y軍的裝備一直無法到位。由于補給困難，這支軍隊大部分輕武器和其他裝備都是中國自己生產的軍火，美國提供的主要是迫擊炮和火炮。

“30個師”計劃一直被拖延，陳納德還在四處游說，要求擴大從中國各基地發動的空襲行動。3月，羅斯福通過了他動用中國東部基地發動空中戰役的計劃，他得到了一個美國重型轟炸機大隊的支援。陳納德還設想在1943年底前對日本本土發動空襲。羅斯福支持這一樂觀的計劃，批準從1943年7月開始每月分配給他的第14航空隊每月4700噸空運補給。盡管羅斯福還在9月擬定了每月1萬噸的運輸目標來滿足“30個師”計劃，但大批地面補給還是不得不困在印度吃灰塵。唯一讓史迪威感到安慰的消息是馬歇爾同意在完成訓練和裝備“30個師”后，再來一個“30個師”計劃。

由于史迪威提出的在中國和緬甸同時發動進攻，打通滇緬公路的計劃再次被駁回，1943年夏天，本來為滇緬公路作戰而來的美軍將官和士兵暫時成為Y軍的訓練顧問。煩躁的史迪威悄悄地通過馬歇爾向蔣介石施壓，以迫使他同意動用Y軍打通滇緬公路。

在1943年8月的魁北克會議上，盟軍領導人同意在1944年早些時候發動一場反攻日軍的緬甸戰役。因此史迪威將駐扎在藍姆迦的中國22師（廖耀湘任師長）和38師（孫立人任師長）在12月部署到了緬甸戰場，30師（唐守治任師長）在稍后也加入了戰役。美軍工程兵緊隨其后，在中國邊界南側修建了連接印度和滇緬公路的利多公路。美軍后勤部門相信，如果能重新打通地面交通線，在任何天氣下他們都可以每月向中國運送6.5萬噸物資。但現實是駝峰航線的空投物資被優先轉運給了在緬甸作戰的遠征軍。“30個師”計劃再次被放到了次要位置。

與此同時，發展中國地面力量的計劃又與陳納德的空中計劃發生了沖突。美國戰爭部批準在中國部署B-29重型轟炸機以打擊日軍，這意味著又要進行大規模的基礎建設。航空運輸司令部在1944年2月到10月間通過駝峰航線運送了18000噸物資來支持B-29攻擊計劃。這比1942年5月以來美國向中國軍隊運輸的所有物資加起來還要多。1944年前6個月里，B-29計劃和第14航空隊用掉了大部分的空運物資。

羅斯福和蔣介石對空中作戰的支持導致Y軍始終得不到足夠的裝備，也無法形成足夠的戰力，這讓史迪威更加沮喪。為了安撫他，蔣介石批準了他早前建議的第二個“30個師”計劃。這支計劃中的新部隊被美軍命名為Z軍（Zebra），將負責防御中國東部的空軍基地，并在長江流域承擔起對日軍發動最終反攻的任務。

這個計劃重新燃起了史迪威的激情，他不久便在廣西桂林建起了一個步兵訓練中心，配備了2200名美國顧問。但在第一個“30個師”計劃完成之前，戰爭部只能向Z軍提供其所需物資的十分之一，這只夠他們進行最初級的訓練活動。

中國戰場局勢的緩慢進展也在不斷消耗美國的耐心。隨著日本開始將部署在中國的部隊派往其他戰區，美國國內對中國軍隊不主動進攻的批評不斷升溫。從1943年12月開始，5個日本步兵師離開中國前往各個太平洋島嶼。盡管這支部隊只占駐華日軍的很小部分，但還是表現出了日本對中國軍事實力的蔑視。

美國和中國在戰略上的鴻溝越來越大，而Y軍在緬甸戰役中的無所作為更是雪上加霜。史迪威要求Y軍在緬甸北部支援緬甸遠征軍的攻勢，打擊日軍在云南省西部橫跨滇緬公路的56師，蔣介石拒絕了這個要求，他指出美國提供給Y軍的物資（包括 244門榴彈炮）不足以裝備和支持這支部隊。史迪威則認為Y軍之所以準備不充分，首先是因為中國拒絕補充兵源。為了打破這個僵局，羅斯福在4月3日要求蔣介石動用Y軍攻擊日軍實力一般且戰線過長的56師，并還威脅要把4月份給Y軍的物資轉給陳納德。最終蔣介石批準了Y軍投入戰斗。

在由弗蘭克·竇爾恩準將組成的Y軍參謀團的支持下，衛立煌率領一支由6個軍16個師組成的遠征軍進入緬甸戰場。5月11日到12日，衛立煌渡過怒江。他的計劃是進入滇緬公路南部和北部的關鍵地區，通過鉗形攻勢把日軍困住，但日軍超出預期的韌性拖緩了中國的攻勢。雖然對日軍幾個要地的圍困作戰最終獲得了成功，但過程并不輕松。日軍在北部騰沖地區的抵抗尤其頑強。在南部，衛立煌的第11集團軍6月初抵達了緬甸公路的龍陵郊區，卻在6月16日被日軍的反攻逼退。漫長的補給線和緬甸的極端地形讓這支遠征軍的作戰能力大打折扣，衛立煌只得暫停進攻。

衛立煌失敗的同時，日軍在中國中南部發動了一場重大的攻勢。由于日軍此前遭到第14航空隊越來越大膽的襲擊，又清楚陳納德正在籌備用B-29攻擊日本本土，最終東京下達命令，開始了“一號作戰”（又稱“大陸打通作戰”、“豫湘桂戰役”）。日軍計劃攻占中國東部的空軍基地，打通從朝鮮釜山到印度支那西貢的大陸交通線。這條交通線可以降低日本對海上補給線的依賴程度，而后者已經受到了盟軍潛艇的嚴重威脅。在這場戰役中，日軍的關鍵目標是保住連接中國南北的北平-黃石鐵路線和中部的武昌-柳州鐵路線。為了保證兵力，日軍抽調了部分關東軍和駐蒙軍南下，將有共計15個師參與這場攻勢兇猛的“一號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