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BC實習時,阿納塔西婭·楚科夫斯卡婭的偶像是記者安娜·玻麗特科夫斯卡婭,后者以揭露政府踐踏人權而著稱。2006年的一天,玻麗特科夫斯卡婭女士死于一起明顯的雇兇殺人事件。深受震動的楚科夫斯卡婭退出了政治新聞界,在Elle雜志找了份慈善募捐的工作。“這兒的人們不需要真相,”她說,“我何必為了他們不在乎的事賠上自己的性命?”
工作和學習期間,她身邊的同齡人談論的無非是子女、明星、愛情、時尚——除了政治什么都談。在她看來,這正是傳統俄羅斯人最愛的家長式國家——在上世紀90年代那場凄涼的自由民主實驗后重掌大局的跡象。這名年輕的記者鮮明地反對以犧牲自由為代價的穩定。她的桀驁或許源于小時候在美國度過的六年,或許和她卓爾不群的祖輩有關——她的兩位祖父:兒童文學家科爾尼·楚科夫斯基(1882—1969)和作曲家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維奇(1906—1975)畢生都在和蘇維埃政權纏斗。

21歲的楚科夫斯卡婭是Cosomopolitan雜志的特約自由撰稿人。她的研究方向是宗教對人的影響,“我被我聽到的東西震驚了,”她說,“很多俄羅斯人認為,君權神授,如果普京當權,他的權力也是神授予的……這太野蠻了。”
在一個習慣了強者領導和家長式政府的社會里,國家政治形勢穩定、經濟復蘇讓大多數人心安,但批評家卻提醒人們注意,“普京關心的是形象、外表,但這兒沒有制衡、問責機制,也沒有有分量的反對派,”莫斯科卡內基中心自由派政治分析家瑪莎·利普曼評論道,“政府在操縱上是狡猾的老手?!?/p>
俄羅斯的確有很多看似民主的陷阱:有著眾多黨派、候選人和參選人的選舉、國家和地區議會、公民社會代表團體、抨擊政府的媒體等等。但普京和梅德韋杰夫在克里姆林宮的二人轉還是引起了討論。政黨進入國家杜馬或議會所需的投票比例從3%提高到了7%,議員由所在各自政黨內定,地方官員由總統直接提名…… 而幾乎沒有媒體愿意或能夠揭露政府的這些偷梁換柱的行為。
“普京確實在民主之路上倒行逆施,越來越獨裁,”安杰伊·佐洛托夫,國家資助的英語雜志《俄羅斯人物評論》編輯說道,“但西方也低估了穩定的重要性?!?/p>
對于許多俄羅斯人來說,十年前令人難以啟齒的日常生活還歷歷在目:特工的妻子們不得不打工支持丈夫的工作;教師們課余靠做清潔工維持收支平衡;運白糖的青年卡車司機熬夜加班,為了第二天能占到好位置買到一點兒糖;衣著寒酸的商人們三三兩兩地在公司里吃飯;少年們眼看著朋友們——甚至自己——死于毒品或是武裝匪幫。現在,街上安全了,工資高了,超市里的商品也豐富了,但政治市場上可挑選的余地很有限:“美國太棒了,你能選克林頓或者奧巴馬或者……那誰來著?麥凱恩,”楚科夫斯卡婭飽含深情地說著,“就像去超市買蘋果,三種里挑一種。在我們這兒,哼。只有一個蘋果。”
盡管楚科夫斯卡婭們認為那些政治需求是合理的,但她和許多人一樣處于無邊無際的無助感中——長期生活在蠻橫的統治下,任何試圖改革的努力都被扼殺了?!皼]人覺得我們有能力改變什么?!彼瘒@道。列瓦達中心的調查印證了這一點:67%的俄羅斯人認為他們對政府政策的影響微乎其微,甚至干脆沒有。楚科夫斯卡婭把社會的馴服歸罪于俄羅斯東正教遺毒:“當沙皇還在的時候,人們就相信君權神授,”她解釋說,“現在他們認為不管是誰——教皇也好,總統也好,老板也好——只要他有權力,這權力必定是神授的,所以你就盡管聽話,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p>
楚科夫斯卡婭和她的朋友,在英國廣播公司工作的亞歷山大·謝維列娃,都認為新聞界也加入了被奴役的行列。政府的支持者對這種批評不以為然,他們舉例稱,也有莫斯科回聲這樣嚴厲批評政府的電臺嘛。不過這樣的個案在楚科夫斯卡婭看來是不足以構成言論自由的證據的?!斑@個臺就是為了讓政府顯示‘瞧,我們也有反對派’而存在的。”她說。謝維列娃贊同道:“這個臺是為了康多莉扎·賴斯而存在的?!睕]有堅實的民主制度,這類電臺不具備西方類似機構作為公共監管觸媒的功能。在西方,播出內容常常引起政治行動、法院立案或是政府調查??▋然行牡睦章空J為,缺乏新聞自由導致即使有調查、報道,當局也不會因為報紙上寫了什么東西而被問責。雖然批評新聞自由度降低,謝維列娃還是看到了普京統治的感召力:“你跟那些靠近權力的人說話時,他們的樂觀會帶動你,于是你想‘我應該跟他們在一起,我應該愛國’,”她想起有一次采訪普京的新聞秘書,“政府機構的員工總是充滿了幸福感?!?/p>
她和楚科夫斯卡婭也勉強理解為什么她們的同胞們對普京政府如此滿意。國家長期營造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供給者的形象,并在民眾心中打下了烙印?!袄弦淮送镀苯o統一俄羅斯黨,你問他‘為什么?你的養老金這么低,醫保系統這么爛?!麄儏s說‘咱的政府有能力,他們知道該干啥,他們知道該怎么治理這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