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濟南戰役·文化
這是1948年前后一幫知識分子的命運變遷。一場戰爭在他們身上投下了無比深重的陰影。這是“華北第一學府”最后的時光,有“南齊北燕”之謂的齊魯大學,在濟南戰役前后上演了一場千里大遷徙,校長、教授、學人分崩離析,百年老校的輝煌,從此只剩下傳說。
逃離濟南:
大變革中的流亡歲月
抗戰期間,齊魯大學南遷成都華西壩,至1947年夏天才最終返回濟南。而在1948年春又再次南遷,席不暇暖,又成為流浪人。
1948年6月3日,華東野戰軍陳毅部隊攻占津浦路之大汶口及界河,一周之內連克曲阜、鄒縣和龍山等地,濟南已為孤城。處于圩子墻外的齊大校園成了王耀武的前沿駐軍兵營。就在濟南大戰一觸即發之際,為躲避戰爭傷亡,校董會在董事長孔祥熙的主持下,決議由校長吳克明主持齊大再次遷徙。當時濟南除總務長楊德齋留守和農專幾個學生沒走之外,全校四百多名學生大都隨校遷到南方就讀。
他們先是派人到長江以南去考察,接洽可以把學校遷去的地點。考察接洽的結果是杭州郊外的云棲寺。醫學院則在福州選擇了另一處南遷地。齊魯大學再一次成為流亡大學,并分置杭州和福州異地辦學。校長吳克明則于急遽動蕩的時局之中,奔波兩地。
流亡在外,卻是齊魯大學最后的繁華。槍炮聲中讀書,也成為當時的一段奇聞。
吳克明從浙江大學請來蘇步青、陳建功等一批名教授來為學生上課,讓流浪中的學生有一種意外的驚喜。曾在云棲寺讀醫預科的王裕民和張正荃回憶:“剛從美國回來的李炳魯教授開課講授毒物分析。當時這是一門很新穎的課程,國內沒有參考書,李教授講授內容很豐富,要求將英文講義先打印成稿,人手一份。”
在暴風驟雨來臨前的低氣壓中,遷到福州蒼前山協和神學院及福州市南門協和醫院的齊大醫學院照常開課。醫學生丁云鵬回憶:“在福州那一年,同學們學習上刻苦攻讀,生活上卻十分困難。不少人只好靠賣血維持生活。我也賣過三次,一次三百毫升,得到一擔(一百六十斤)大米的錢,夠一個月的飯費。”
這群異鄉客忘記了天地玄黃的大變革已悄然來臨。
世上再無齊魯大學
8月15日,福州解放,解放軍派員入校宣傳政策,并對學生介紹解放后濟南的情況。解放軍有很多山東人,老鄉見老鄉情緒激動,同學們要求返校的呼聲很高。8月下旬的一個周末,學生在解放軍福州十兵團政治部的支持下,成立了“返校委員會”。學生代表多次與醫學院代院長李纘文商討返校事宜,最后取得院方同意。經與濟南校本部聯系,得到校方支持,并匯來三千五百美元為返校經費。
1949年10月下旬,齊大醫學院圖書儀器設備全部裝箱,11月,在吳克明的率領下,齊大醫學院全體師生終于返回濟南。濟南原來的校園已被別的單位占用,只得臨時在擁塞的空間里艱難辦學,許多學生還得住地下室。當時校門口掛了兩塊牌子,一是私立齊魯大學,一是華東革命大學。
1950年,華東軍政委員會教育部接管齊魯大學,校長職務由原總務長楊德齋代理。1950年,抗美援朝初期,醫學院學生為了表達新中國的主權意識和愛國思想,宣布放棄加拿大授予的醫學博士學位。
1952年9月,院系調整,齊魯大學被永遠抹掉,不復存在。
說到母校的命運,著名牙科專家王翰章晚年仍有些憤憤不平:“幾十年過去了,人們幾乎不大知道歷史上曾經有那么一所大學。齊魯大學沉寂湮沒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有解放后政治的因素。解放初,四野有個衛生隊,后來成立衛校,一下子占了齊魯大學校址,說是合并,實把齊魯的有生力量都摒棄在外面去了。后來成立的山東醫學院齊魯大學就沒有人了,連教研室主任都沒有人當上。”
老校長的最后時光
吳克明是青州人,齊大最后一任校長,抗戰勝利后,主持了齊大回遷濟南復校的工作,沒想到后來又主持了齊大的再次南遷。
他一生從事科學和教育事業,無意在政界謀求官職。“五四”運動期間,還是學生的他任齊魯大學文理學院學生會主席,積極組織同學進行愛國活動。1947年,王耀武曾擬任命他為少將銜“綏署”副秘書長,他婉辭不就。
1949年春,吳克明到臺灣、香港訪友,他完全可以金蟬脫殼一走了之,但他拒絕了親友故舊要他留居海外的勸告,毅然回到戰火紛飛的大陸。他去到春花爛漫的云棲寺,當他召集文理學院師生開會,宣布將前往解放了的濟南一探究竟時,不少師生為校長的安全竟失聲痛哭。
吳克明在華東軍政委員會的授命下,奔波于戰火硝煙之中,將齊大師生包括外籍教師全部召回。但此次南遷異地辦學,被說成“在少數反動分子操縱下,裹挾部分人員和物資到了南方,打算投奔國民黨”。吳克明等人自然難脫干系。1950年,吳克明重回山西太谷銘賢學院,1951年秋調山西大學工學院(后為太原工學院)化學工程系任教授。1957年曾被錯劃為右派分子,“文革”中再受折磨,于1977年9月12日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