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個老巫婆!麗麗一直這樣認為,因為媽媽差點兒被奶奶害死。
麗麗聽媽媽說過:“生下你有一會兒了,誰都不說話,我就知道事兒不好,突然你奶奶從外面闖進來,上炕扒開你的腿一看,臉上就結冰了,說,‘又是個丫頭蛋子!’我聽了這話,當時就暈了過去。后來才知道,大出血……唉!你差點兒沒媽呀?!?/p>
麗麗有五個姐姐,她是老六。
麗麗四歲的時候,奶奶被當軍官的老叔接到北京;八歲那年,奶奶回到老家,說是待兩個月還回北京。
麗麗偷偷端詳著奶奶:小個兒,胖胖的,穿著一身藍色的衣服;頭發(fā)花白,腦后梳著一個疙瘩鬏,紅光滿面的。下嘴唇靠左邊一點兒,有一顆大痦子。一雙像男人一樣的大手,手背上全是褶子。兩只小腳,像兩個大菜餃子似的,走起路來,身子一搖一搖的。
麗麗想:老巫婆原來就是這個樣子??!
奶奶到家頭幾天,村里人一撥一撥地來看她。她一直笑,黑洞洞的嘴子沒有幾顆牙,丑死了。
麗麗聽大人說,爺爺離世早,奶奶一個人養(yǎng)大五個兒女。除了爸,叔叔和三個姑姑都讀書成才了,都上大城市了。
一有空閑,家里人就圍坐在奶奶身邊,對她恭恭敬敬,有說有笑的,好像她是慈禧太后似的。麗麗不,她離奶奶遠遠的,但她用眼睛盯著奶奶,她在尋找時機。
麗麗要替媽媽報仇。
星期六,家里人都下地干活了,只有麗麗和奶奶在家。
麗麗學著電影里大人的樣子,倚在門框上看著奶奶。奶奶坐在炕上,抖開一個小布包。布包里是奶奶的換洗衣服。奶奶從衣服的夾層里拿出一個疊得方方正正的灰色手帕,打開,是一沓錢。奶奶拿出十元錢,遞給麗麗說:“給你,留著買本子用吧。還有三百多,是留給你爸爸的。”
麗麗沒接錢,大聲說:“我不要你的臭錢!你是一個老巫婆……你嫌棄我是丫頭,差點兒把我媽媽害死,我恨你!”
奶奶吃驚地看著麗麗,呼哧呼哧地喘粗氣。麗麗看奶奶沒有罵她,也沒有伸手打她,想:沒什么了不起的嘛,別人為啥那么怕她呢?麗麗忽然想起電影里有個人面對仇人時說的話。她雙手叉腰,說:“快說,老巫婆,你想怎樣死?三個死法,你選一個……”
麗麗看奶奶渾身哆嗦,右手捂住胸口,不停地喘著粗氣,心里美滋滋的。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英雄,渾身充滿了力量。她躥上前,一把推倒了奶奶,還往奶奶臉上吐了口唾沫。
麗麗斜眼看著渾身抽搐的奶奶,她想看看老巫婆接下來有什么花招兒。
奶奶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了:“快,快去,快去地里找你爸爸回來,送我,去醫(yī)院……我,不行了……”
在醫(yī)院搶救三天,奶奶能說話了。醫(yī)生小聲對爸爸說:“心肌梗塞,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準備后事吧?!?/p>
奶奶臉色慘白,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爸爸不停地給奶奶擦汗。奶奶說:“大兒子,媽不疼,沒事兒,別怕啊……”喘了一會兒,奶奶又對叔叔和姑姑說:“你大哥呀,自個兒不上學,下地干活兒供你們念書,他不容易呀,你們,可不要忘恩啊……麗麗呀,是個好孩子,多虧她了,不然哪,我就看不到你們了……今后,你們可要好好對麗麗呀……”說完,奶奶看了麗麗一眼,問:“腿,還疼嗎?”
麗麗慌慌張張扭身往外跑時,被門檻子絆了跤,磕破了膝蓋。
麗麗緊閉著嘴,眼里含著淚,轉身跑出病房。
身后,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