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來電話說,他把母親的貓弄丟了。
父親說,你娘昨個兒上你大姐家了,臨走前將貓托付給我,讓我好好養著,可我就開門倒了趟垃圾的功夫,回來貓就不見了。
父親在電話里很焦急。父親喘著粗氣說,如果找不到貓,你知道你娘的脾氣,她回來很可能犯心臟病。
貓是我上班那年給母親買的,波斯貓,純正血統,雪一樣白,母親寶貝似的養著,從一拃長養到了一尺多長,伺候得就像我們小時候,感情別提有多深了,我能想象出來,母親聽到貓丟的消息,臉上震怒的表情。
我說,爸,別急,我現在就打車過去。
那你快點,我等你。父親的語氣稍微緩和下來一點,看得出他心里有底了。
我趕緊向公司主管請了假,打的往父母住的小區走。
我們公司辦公樓和家屬樓挨著。父母住得離我家其實并不遠,坐公交車也就四十分鐘車程,如果打出租,二十分鐘足夠了。
可是,坐在出租車上,我感覺道兩旁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真是慚愧,屈指算來,我大約有半年多沒回家了。
不惑的男人,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事業,要養家糊口,還要接送教育孩子……要培養人際圈子,就要上飯店、上歌廳、KTV無休止地應酬……一天天折騰下來,陪老人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連打一個電話都感覺奢侈。忙啊,忙啊,忙仿佛成了最時髦的借口。
趕到地方,父親已經在小區門口等我了。看到我下車,父親顛顛地跑過來。
我們在父親住的小區找,可是很遺憾,沒有找到,街坊鄰居都說沒看見。
中午,精疲力竭地回到父母家中,我神情沮喪,幾次想數落父親幾句,那么大一個人了,連只貓都看不住!可看見父親低眉順眼的神態,到嘴邊的話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父親比半年前明顯見老,頭發全白了,腰更彎了,頭和腳快對折到了一塊兒,渾濁的眼睛,光變得越來越黯淡。
父親卻顯得很興奮。把我從廚房推出來,執意煮了一鍋面條,還打了我最愛吃的尖椒茄子鹵,一盤蘸醬菜,幾瓣大蒜,看著我吐嚕吐嚕吃得很香,父親的眼里倏地閃過一絲亮光。
下午,單位臨時有事,我匆匆趕了回去。
第二天下午,父親又來電話,說還讓我幫他接著找貓。
我們走了大約方圓一公里遠的地方,每一個小區都走遍了,卻依然沒找到那只貓。
我有點不耐煩,說,爸,要不然咱別找了,我再給我娘買一只算了。
父親不緊不慢地說,我昨天做夢了,夢里說那貓沒走遠,就在附近,再找找,沒準就能找到哩。
聽父親這么說,我也不好說啥,硬著頭皮陪著父親,一直找到天黑,還是沒找到。
晚上,父親不顧我反對,炒了兩個菜,一盤尖椒干豆腐,一盤滑溜里脊,都是我最愛吃的。父親還拿出一瓶好酒,我知道,平時父親是滴酒不沾的。父親自己倒了一小杯,給我倒了滿滿一大杯。
父親端起杯說,兒啊,咱爺倆多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我想了想,說,有大半年了吧,自從過了年,咱們好像再沒在一起吃過飯。
父親說,217天。
啥?二百多天了?
父親說,沒錯。你一直沒回家。
愧疚就像藤,瞬間把我的心纏繞得密匝匝的,我端起了酒杯,掩飾我的不安。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一直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但那晚,父親滔滔不絕,講了很多我小時候的事兒,說到高興處,父親呵呵地開懷大笑起來,父親的表現,讓我懷疑父親是否還記得急著找貓這件事兒。
晚上,我向妻子撒了個謊,說單位加班,住在了父親那里。半夜的時候,我幾次感覺有人走進了我的房間,睜開眼,發現父親站在我的床前,輕輕給我掖著被子,黑暗中父親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被輕輕撥動,眼睛也不禁濕潤起來……在我的記憶里,只有我小時生病時,父親才有過這樣——徹夜不眠的舉動。
第三天找了一天,貓仍然沒有找到。征得父親同意,我回到自己的家里。
妻子嗅出了我身上的汗味,一再追問下,我告訴了她實情。
我到浴室洗澡的當兒,母親來電話,心直口快的妻子把丟貓的事兒告訴了母親。
當我從車站接到母親,急三火四地趕回父母家里,看見父親正在和隔壁的張叔下象棋,那只波斯貓悠閑地趴在父親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