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她,你害怕胡同里的黑暗嗎?
她回答說,不怕,又沒做什么虧心事。
我說,我也不怕,閉著眼睛走路也不怕。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大約露出了笑容,我的笑容大約也被胡同看到了。
胡同說,你還是那么淘氣啊。
我還是那個小孩子,快活、善良、狼狽、頑固。
而胡同,已不是那個胡同了。
從前的胡同,雖然環(huán)境逼仄、狹小,但還是保持了整潔,灰白色的水泥墻用他的手臂攬著暖洋洋的東南風(fēng),廚房里溢出的飯菜香直往鼻子里鉆。家里雖然擁擠,但是有一股生活的氣息,吃飯在小桌子上,坐著小椅子,頭頂?shù)牡鯚酎S澄澄灰蒙蒙的,一切因為格局的狹窄而變得細致起來,卻并不復(fù)雜。
曾經(jīng)想偷一幅沙畫,我可喜歡那幅沙畫了。沙子和水密封在兩層玻璃之中,將玻璃顛倒過來,沙子紛紛揚揚落下,滿滿組合成丘陵的形狀,然后再顛倒過來,丘陵又變成墜落的煙花,像下起雪,像升起霧,每一粒沙子隨性地飄落,最后組合成一幅新的山脈。那幅沙畫放在一戶人家的窗外,顯然是被遺棄了,但又不能確定。我只想要趁著沒人的夜晚,將這幅沙畫偷走就可以了。我在夜色中走向那戶人家的窗外,可是今晚的月色太亮,我的腳步聲太明顯,腳底的沙子被磨出聲響,月光照耀得我沒有勇氣。那么改天吧,找一個有烏云的夜晚,或者夜更深沉的時候。我再次走向那戶人家,可是卻感覺有一雙眼睛在不知何處監(jiān)視著我,于是我徑直從胡同中走過。一共無數(shù)次,我一本正經(jīng)地從那里走過,內(nèi)心掙扎而焦慮,那幅沙畫一動不動地立在原處,可是我連走進它的勇氣都沒有。
其實并沒有人監(jiān)視我,參與行動的,只有我和胡同,還有月光。
我一次次走在胡同長長的手臂上,月色保護著我,除了貪婪和焦慮,我感覺不到恐懼,但內(nèi)心又有一種無名的快樂。于是游戲終于有一天結(jié)束了,我放棄了將沙畫占為己有的念頭,而月光明亮地灑下來,撫慰了我的額頭,在視線的前方,路面變成銀色的河流。
我喜悅地跳進胡同心里,變成了胡同引以為傲的小孩。
這些你還記得吧?
我原先住的地方已經(jīng)拆遷,那里變成了高檔的住宅樓,每平方米售價高達萬元。周圍的房子也跟著一起消失,像用水槍沖散一切雜物那樣,糧食店、麻油店、糖果店、菜市場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那些老舊的東西消失之后,馬路就變得寬敞了。新的事物不斷填充進來,胡同里雜亂無章,那幅沙畫呢?它的玻璃里映射出男孩子們的臉龐,正義、火熱而純真的。還有你,穿著睡衣望著沙畫的小女孩,你笑得多開心。
你記得的,你通通都記得,那樣快活的時光。
學(xué)校:江蘇南京第五中學(xué)
導(dǎo)師:盧長賀
評語:胡同無言,而作者筆下的胡同卻活了。它能言,能動,能視,能愛。“我”與胡同之間有一種心靈感應(yīng),“我”的一舉一動,皆在胡同的注視下。通過胡同之“眼”,讀者看到了一個極其真實的小女孩,她勇敢善良,純真快樂。月光下小女孩偷沙畫的情景牽動著讀者的心,描寫細膩,甚為精彩。世事變遷,胡同也會老去。文章結(jié)尾敘述胡同的變化,升華主題,引人深思。(盧長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