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百事孝為先,傳統的孝文化數千年來一直影響著中華民族。“移忠為孝”也是歷代統治者都十分重視的治國之道。因而忠和孝看起來很像是孿生兄弟,忠孝一直被古代統治者相提并論——事父以孝,事君以忠。然而,忠和孝到底誰在前,誰在后,而二者在先秦時期經歷了怎樣的變化導致了忠孝觀念的確立。弄清二者的關系,對于我們認清孝的實際所指和忠的本質,具有很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忠;孝;儒家;春秋戰國
一、 引言
宋金蘭認為“孝”產生于殷商時期,但是,在這一時期并沒有明確“孝”的道德概念。“孝”觀念成為一種被人們所接受的道德觀念是在周代。①而鄭慧生教授卻撰文指出,“孝”觀念以及關于“孝”的很多故事不是產生于殷商時期,而是到了戰國時期,諸子添加附會上去的。②以上兩個位學者雖然對“孝”觀念的產生分別作了闡述,但是,并沒有提出“孝”再其最初的本源是什么,也就是說,“孝”本身含義是什么,它產生的目的是什么?
關于“忠”觀念的產生,張繼軍則認為:在戰國時期,“忠”觀念從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價值逐漸縮小為一種具有特定主體與對象的具體的道德要求,“忠君”遂成為“忠”的主要內容,“忠君”觀念呈現出絕對化傾向。③
關于“忠孝”觀念的變化,曾振宇認為:孔子的思想是從家庭倫理方面闡釋的,孔子的孝論注重父子的自然親情,倡導子女的人格平等,父義則從,父不義則諫;主張以義輔親,“以正致諫”。而孟子的孝論則完全從社會政治倫理的角度解釋,將孝論泛倫理化。④楊華則從社會政治環境的角度闡釋孝觀念的變化:伴隨著春秋時期社會經濟的發展,各國大的宗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即分裂出許多大的宗族,進而導致各國政治格局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這種情況下,孝觀念出現了很大的矛盾,人到底是以“宗統”為先,還是以“君統”為要,“忠”“孝”的矛盾開始凸顯。⑤張曉松則認為《孝經》,在繼承了孔子、曾子的孝論基礎上,在中國儒家思想史上第一次論述了“移孝作忠”的思想,把“孝”提升為社會的政治的倫理,完成了其政治化過程。⑥
通過以上學術史的回顧,我們可以清晰的看到,雖然各位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分析了“忠”“孝”觀念的產生時間、產生的意義以及其變化。但是,并沒有十分詳細的勾勒出“移孝作忠” 的基本脈絡。本文通過對比春秋戰國時期儒家經典作家對“孝”“忠”的闡釋,試圖勾勒出“移孝作忠”的基本路線。
二、 “孝”“忠”的產生及其意義
孝是什么?東漢古文字學家許慎說“孝,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說文·老部》)⑦也就是說,孝是針對父母的。因此,孝觀念的產生,必須有的前提就是有家庭,有家庭了,才會有父母。⑧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高,原始社會的土地利用形式由“集體耕作”的方式轉化到一家一戶的耕作方式。這種轉變使一對夫妻可以通過努力而滿足其本身的生活需要,并且可以養育兒女。隨著父母年齡的增長,其勞動能力逐漸降低。在這種情況下,父母就無法為這個家庭提供更多的物質財富,而且有時候也無法照顧自己的衣食起居。那么,這個時候,父母的養老問題就自然跑到了“臺面”上。而“孝”觀念也在這種過程中,逐漸產生。
“孝”本身是一種道德行為,這種道德行為是為了調節子女對父母的關系,“孝道只要求人子一方面,與為父者之應止于慈只是對應關系,而非交互要求,父母雖不必對子女有責任,但對其自身的父母有同樣的責任,孝的責任補償乃在于一代又一代的孝的責任的傳承中。”⑨其實,對父母的“孝”是作為子女的一種責任存在,子女不能通過對父母的“孝”來獲得什么物質上的獎勵。
對于“忠”則是到了戰國時期,隨著宗法體系的逐漸崩潰,其影響力也逐漸降低,并且各個國家為了加強中央集權,在各地實行郡縣制 ,君權大大加強。這樣,對父母“孝”就與對國君的“忠”發生了矛盾。這樣,與“忠”相關的思想和觀念逐漸產生和流行開來。
三、春秋時期對“孝”的解讀——調整子女對父母關系,為“移孝作忠”做了鋪墊
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但他卻將“孝”作為“仁之本”,“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也與”。⑩足見孔子對孝的推崇
孔子強調孝是一種內在的感情,是一種根源于血緣關系的自然親情。基于此,孔子提出了著名的“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的命題。就是說,無論父親犯了什么樣的罪或者違反法律的事情,兒子都要為父親隱瞞起來,反之亦然。否則就割斷了父子之間的天然的感情聯系。《論語·子路》篇云:葉公語孔子:“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偷,筆者注)羊,其子證之。”偷羊,這本來是絕對不符合儒家倫理道德的,但是,當碰到了父親的罪過,兒子來作證的時候,孔子則表示:“吾黨之直者異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當父親犯了罪,兒子要替父親隱瞞起來。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孝又如何體現呢?
《禮記·祭義》稱:“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B11因此,在日常的生活中,兒子要從物質方面贍養父母,是孔子“孝”論的最低層面的規定:“事父母,能竭其力。”B12但是,除了從物質方面的贍養之外,還要敬。子由問孝,孔子回答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B13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如果父母言行不當,子女應當如何做才能算是符合孝道呢?
《論語·里仁》篇,“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 ,又敬不違,勞而不怨”。B14也就是說,即使父母言行不當,作為子女的一定要“納善言于父母”B15,“父有爭子,不行無禮”。但是,如果“見父母志又 不從己諫之色,則有當恭敬,不敢違父母意而遂己之諫”, B16并且,“父母使己以勞辱之事,己當盡力服其勤,不得怨父母也”。B17
父母過世之后,孔子則要求兒子要“祭之以禮”。一方面,作為晚輩的兒子要做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則以喜,一則以懼”B18喜,是因為父母長壽至此歲月;懼,是因為父母雖然健在,但是已經衰老。兒子應該對行孝有種緊迫感。父母一旦過世,作為兒子要做到“夫三年之喪,天下通喪也”,B19同時要做到“三年無改于父道”B20。對喪事必須恭敬嚴肅,“喪事不敢不勉”。這些哀戚的恭敬,在孔子看來也是對父母的敬愛,是發自內心的自覺行為。
但是,孔子解釋完“孝”之后,并沒有止于此。“書曰:‘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以為政,奚其為為政?”B21“孝乎惟孝”,說的是大孝,善于兄弟,所行有道,與為政是一個道理。這段話告訴我們,在家里,子女對父母的“孝”的這種行為,是與“為政”的道理是一樣的。“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B22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對父母“孝”,對兄長“弟”,那么,如果這個人冒犯君上,這樣的人就太少了。如果一個人不犯上,但是,他卻領導其他人造反了,這種人是沒有的。在這里,孔子把家庭倫理中的“孝”,初步與社會倫理語境下的“忠”聯系起來。正所謂“為人弟與子者,入事父兄則當孝與弟也,出事公卿則當忠與順也。”B23
綜上,孔子在闡釋了“孝” 的觀念之后,又做了進一步的延伸,把“孝”與“忠”做了某種形式的聯系,為“移孝作忠”做了某種鋪墊。
四、戰國時期對“孝”的解讀——由家庭倫理的“孝”向政治倫理的“忠”過渡和完成。B24
然而,到了孟子,孟子則在繼承“孝”觀念其原有思想的前提下,將“孝”觀念引申到了政治倫理之中,使“孝”已經有了十分明確的有了政治的含義。
對于“孝”,孟子也認為是對于父母的贍養最基本。孟子曰:“世俗所謂無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貸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B25從前四種“不孝”的行為來看,可以看出孟子對于從物質方面對父母進行贍養的重要性。“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不怨”。B26然而,在物質上進行贍養的同時,孟子對于從精神方面對父母的 “敬”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B27,也就是說,在奉養父母的前提下,所有的“孝”的行為都沒有對父母的尊重重要,孟子將兒子對父母的尊重置于一種至高無上的境地。盡管這樣,在《孟子》看來,至少“不孝”還不是什么罪行。但是,到了《孝經》,對父母的“孝”則成為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準則。《孝經·開宗明義篇》直接就說:“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B28。 這里的“孝”不僅是自然界的根本法則,也是人類社會的的通用規則,不僅適用了家庭之中,而且也是用了家庭之外的人類社會。“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B29。在這種情況下,《孝經》將“孝”直接置于一種“通天地,光四海”的一種理念,從而將“孝”走向了極端化。孝經》稱:“孝莫大于嚴父”,就是說“孝”首先得維護父親的尊嚴、權威。“孝”要求子女絕對服從父母,只能以父母的意志為意志。“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B30這樣,不孝則成了人神共憤的大罪。
那么,當把“孝”置于一種至高無上的地位之后,“孝”是如何轉化成“忠”的呢?又是怎樣將“忠”絕對化的呢?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之本在于國,國之本在于家,家之本在于身’”。孟子將國家與家庭聯系起來,與個人的修養聯系起來。這樣的話,兒子對于父母的“孝”不僅僅是家庭內部的事情,而是關乎整個國家的安穩。我們再看,孟子還說“事孰為大?事親為大。守孰為大?守身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聞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親者,吾未聞之矣”。B31在這里,孟子講守身與事情,從不同的方面都列為“大”。而且,修身可以事親,如果不修身,則無法事親。孟子就這樣把個人的修養與事親緊密的結合在了一起。就這樣,孟子從個人修養的角度出發,把擁護對統治者的統治,以使個體的人不遭到打擊,從而避免“危父母”,從而完成了將孝的范圍從家庭中擴大到社會中,由家庭倫理擴展為社會倫理,為將“孝”轉化為“忠”做了進一步的鋪墊。
“孝”觀念在《孝經》這一文本中,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變化,它把家庭倫理之孝提升為社會政治之孝,“移忠為孝”,完全走向了政治化。
在《孝經》里,孝的作用得到進一步的擴展。“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居家里,故治可移于官。是以行成于內,而名立于后世矣”。B32從此看出,《孝經》關注了孝的社會與政治功能,“把孝放大而為忠,忠是孝在政治領域的延伸”B33。《孝經》不僅做了這種延伸,而且還認為事親只是孝的開始,而孝的最終目標是“事君、立身”。“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B34《孝經》中又說道:“四十強而壯,是事君為中”,也就是說,當一個人到達一定的年齡之后,則應把對父母的孝延伸發展為對君主的效忠。而這種效忠因為是對父母的孝發展而來的,所以是出自內心天性的,是內在的,而非是外在強制的。
關于事君,“君之視臣入手足,則臣視之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之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之君如寇讎”B35在孟子這里,對于事君還沒有明確的要求“忠”,很明顯,這是都是“君對臣”的語境,也就是說,君做的到位了,給予臣下足夠尊總的話,臣才能采取響應的努力為國君服務,為國君 盡忠。而如果國君做的不好,不尊重臣下的話,那么臣下就可以拒絕事君,乃至于視國君為“寇讎”。
然而,《孝經》則是“君子之事上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B36在這里,思考的角度完全成了“臣對君”的角度,也就是說,始終在強調臣對君的作用——只談君子如何如何去對國君進行服務和盡忠,決口不談如果國君的失誤和應負的責任。
“教民親愛,莫善于孝。教民禮順,莫善于悌。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安上治民,莫善于禮。禮者,敬而已矣。故敬其父,則子悅;敬其兄,則弟悅;敬其君,則臣悅;敬一人,而千萬人悅。所敬者寡,而悅者眾。此之謂要道矣”B37“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室而日見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謂人父者。孝以悌,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兄者。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君者也。”B38這樣,“孝”和“忠”完全的聯系起來,而且,“孝”和“忠”的意義也完全凸現出來。
這樣,從春秋時期到戰國時期,在儒家的視野下,不同的經典文本對“孝”的不同解讀和對其作用的不斷拓展,到了戰國時期完成了從家庭倫理之孝到社會政治之孝、移忠為孝,走向了政治化的孝論過程。(作者單位:河南大學)
注解
①宋金蘭《“孝”的文化內涵及其嬗變——“孝”字的文化闡釋》《青海社會科學》1994年第3期
②鄭慧生《商代“孝”道質疑》《史學月刊》1986年第5期
③張繼軍《先秦時期“忠”觀念的產生及其演化》《求是學刊》2009年3月第2期
④曾振宇《孟子孝論對孔子思想的發展與偏離——從“以正致諫”到“父子不責善”》《史學月刊》2—7年第11期
⑤楊華《春秋戰國時期“宗統”與“君統”的斗爭——兼論我國古代忠孝關系的三個階段》《學術月刊》1997年第5期
⑥張曉松《“移孝作忠”——《孝經》思想的繼承、發展及影響》《孔子研究》2006年6月
⑦宋金蘭《“孝”的文化內涵及其嬗變——“孝”字的文化闡釋》《青海社會科學》1994年第3期
⑧這里需要對家庭有一個解釋:在母系氏族社會,人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⑨肖群忠 《論現代新儒家對孝道的弘揚發展》 《齊魯學刊》2000年第4期
⑩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4頁。
B11《禮記注疏》 卷48 四庫全書本
B12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8頁。
B13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18頁。
B14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56頁。
B15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56頁。
B16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12月第一版,第56頁。
B17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57頁。
B18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57頁
B19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275頁
B20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57頁
B21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24頁
B22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3—4頁
B23李學勤主編《論語注疏》,第8頁
B24在這里,本文不討論《孟子》和《孝經》的成書年代,只是分析這兩個文本。
B25李學勤主編《孟子注疏》,第278—279頁。
B26李學勤主編《孟子注疏》,第286頁
B27李學勤主編《孟子注疏》,第298頁
B28李學勤主編《孝經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12月第一版,第22頁
B29李學勤主編《孝經注疏》,第62頁
B30李學勤主編《孝經注疏》,第47頁
B31李學勤主編《孟子注疏》,第243頁。這里講“修身”的重要性,主要是為了說明,“修身”只是一種晃著,其根本目的是為了讓老百姓遵守統治者制定的規則。統治者絕對了“修身”成功與否的標準。
B32李學勤主編《孝經注疏》,第55頁
B33張曉松《“移孝作忠”——《孝經》思想的繼承、發展及影響》《孔子研究》2006年6月第89頁
B34李學勤主編《孝經注疏》,第5頁
B35李學勤主編《孟子注疏》,第255頁
B36李學勤主編《孝經注疏》,第64頁
B37李學勤主編《孝經注疏》,第50—52頁
B38李學勤主編《孝經注疏》,第5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