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之約
我對新疆的認識來自多年前一個作家朋友——他同時也是一個狂熱的攝影愛好者——從新疆帶回來的大堆照片:沉睡的喀納斯湖,夕照、炊煙下的白哈巴,遠山、牧馬被層次繁復的藍籠罩著的那拉提,銀白樹干和金黃透亮的哈巴河白樺林,魔鬼城烏爾禾,吐魯番汲水的維吾爾少女,春天黃色小花鋪排盛開的賽里木湖,布爾津的落日、樹和天空,廣袤草原和湖海的巴音布魯克……
我被那些色彩所驚醒。那一樹樹繁茂金子般的胡楊,那藍得曠世寂寞的天空,超現實得近乎不可思議。人間真有如此絕美的靜謐和澄澈?詭譎和斑斕?我有些恍惚,找不到一個恰切的詞形容我那時的感受。
多年后,我從王彬彬《2012年〈回族文學〉讀札》一文里獲知一個叫冶福生的西北作家,他在一篇小說里寫到村莊天空的藍:“是那種讓人心慌的藍,那種一揭去藍帷幕就能看到什么的藍?!薄液屯醣虮蛞粯?,覺得用“讓人心慌”來形容天空的藍,真是準確又尖新之極!也終于記起,曾經我被一大疊新疆照片所震懾,就是“心慌”這樣一種心理狀態——那澄澈無邊的藍,那璀璨透亮的黃,以強烈的視覺沖擊,而令你瞬間眩暈。
然而我的新疆之行,一再地因各般瑣事而延宕?;蛟S是為“回報”我的一次次擦肩,2012年的8月和9月,我竟連著兩次踏上新疆的阿勒泰和伊犁。如今我的腦海里回旋著那一路去過的地方,布爾津、五彩灘、喀納斯、天池、吐魯番、賽里木湖、伊犁將軍府、巴彥岱鎮、喀贊其、塔蘭奇……我的饕餮大餐般的眼睛,來不及消化那一路的盛宴。而我的匆促的闖入和探看,也注定了僅僅是、只能是一個外來者的走馬觀花。
那么就說說植物吧。我的每一次出行,總忘不了對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樹的投注。我對某個地方的回憶,也常常是融入了某種植物的回憶。我的相機里永遠裝著花兒、草葉和樹。尤其是樹和樹的天空。我的一次次行走,慣常姿勢總是仰望,仰望遠樹和近樹,一棵樹、兩棵樹,乃至一整片樹,它們在光與影之間細微的不同。
此刻,我的腦海里漫過在新疆路途上看到的樹:白楊樹、葡萄樹、桑樹、榆樹、樺樹、柳樹、胡楊樹、石榴樹、沙棗樹、無花果樹、紅柳、梭梭……不單是樹,還有很多的草本植物。寫《植物的故事》的英國《獨立報》園藝版記者、專欄作家安娜·帕福德曾騎馬與哈薩克牧馬人亞歷山大一起穿越中亞天山山脈。一路上隨處可見貝母屬植物、藍鳶尾、蕁麻、藏紅花、郁金香、粉色櫻桃、蔥屬植物、成片的紫羅蘭、大茴香、紫堇屬植物、葉子呈箭頭狀的黑海芋……“簡直比哈薩克人地毯上的針腳還要細密。”
所有這些在東方遍地叢生的植物,它們曾千里迢迢,從中亞的故鄉輾轉遷居到了歐洲的大小城市:帕多瓦、普羅旺斯、巴黎、萊頓,乃至倫敦。它們在異鄉被賦予了新“身份”,甚而脫胎為“新貴”。安娜在書里寫到一個數據:“在15世紀中期到16世紀中期的一百年間,由東方引入歐洲的植物數量幾乎相當于過去2000年中引入數量總和的20倍。”
這很令我感慨。一直以來,我從各種書里獲知和認得那些“西方植物”,比如玫瑰,卻恰恰是由亞洲引入歐洲才光芒四射。——其實玫瑰叫不叫玫瑰有什么關系呢?牧馬人亞歷山大叫得出天山山脈腳下80%的植物通用名——梨是“格魯沙”,蕁麻是“克拉皮瓦”,鳶尾是“烏克拉”,郁金香是“凱斯卡爾達克”,還有那些美Iw268ESUodVpnAOhwknN/A==味的蘑菇——“西納諾茲卡”!
還有菘藍,也就是板藍根、大青葉,可是維吾爾人給了它一個好聽的名字:奧斯曼。叫菘藍時,它是染坊里的染料。叫板藍根時,我理所當然地視它為清涼解毒的草藥。而在維吾爾人家的庭院、在新疆大大小小的巴扎上,它卻奇跡般地重生,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奧斯曼草,維吾爾女子用它來描眉生眉。
在新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詩人沈葦寫過一本書《植物傳奇》,我在書里識得它,知道每一個維吾爾女子還是小姑娘時,她的媽媽都會用奧斯曼草汁給她描眉畫眉。想象那些搗碎了的深綠汁液,絲絲縷縷被眉毛吸附、蔓延、生長,那是怎樣一種草木蔥蘢的舒展!
那個下午,在伊寧市達達木圖鄉布拉克村的塔蘭奇文化村,我邂逅了這種草。意外相逢,竟似舊友般親切。陽光鋪灑的庭院,我夢幻般重返童年——一位維吾爾族大媽在給小女孩涂抹奧斯曼草汁,我彎腰上前,也請大媽幫我畫眉。有心的《伊犁晚報》首席記者盧鐘拍下了這一瞬間??吹秸掌?,真是喜悅!那個坐在我和大媽間的小女孩,抬起畫好了奧斯曼眉的額,眼里盛滿清澈和純真,還有一臉友善的好奇——哈!是呀,這真像一個寓言,它以無可預知的方式把我帶回小時候。那眉毛上的奧斯曼,是通向童年的橋梁。
很多國家和民族都有自己的象征植物,如白樺之于俄羅斯、櫻花之于日本、郁金香之于荷蘭、猴面包樹之于南非……那么廣袤深闊的新疆呢,似乎很難用一兩種植物來概括。新疆的植物太豐茂了!只要有綠洲,就有樹。哪怕是沙漠和戈壁,也都奮力長出梭梭、紅柳、沙棘和駱駝刺。
在喀贊其坐“馬的”,迎接我們的一條條巷道,齊刷刷都是樹,大樹小樹。刷著和天空一樣顏色的維吾爾族民居,從洞開的庭院里看到更多的綠:葡萄架上掛著串串飽滿透亮的葡萄,石榴樹、無花果樹枝繁葉茂,各種鮮花長勢興旺。你走進任何一家庭院,撲面而來的肯定是遮蔭的綠、綠、綠。炎熱陽光潑灑在葡萄藤蔓上、無花果樹的枝葉上,你站在綠蔭下,看天看地,眼里都是斑駁的光影,恍惚有迷離之感——那是一個陌生的闖入者在維吾爾人家感受到的第一絲氣息:綠氣息。維吾爾族聚居的城市還有很多別的氣息:香料的氣息,經書的氣息,塵土的氣息,巴扎的氣息,麥西來甫的氣息……所有這些氣息構成了一座城市的靈和魂。而所有這些氣息中,綠是第一位的。
維吾爾族是一個愛樹如命的民族,他們每到一個地方,決定居住下來時,首先要種幾棵樹,然后才是蓋房子。維吾爾諺語:“綠洲上沒有樹蔭,還不如在戈壁灘上活?!薄霸诘叵路N樹的人,能夠吃到天堂里的果子?!彼阅銦o論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行走,還是隔著車窗玻璃遠望綠洲、農田、村莊和荒野,你總能夠看到樹。
我在伊犁將軍府看到兩棵120年的古榆樹,滄桑濃郁。榆樹的枝椏胡亂地向上伸展著。不講章法的個性有點像胡楊,也是一徑向上,自由隨性,每個枝椏都亂長胡伸——不像南方的樹,很多南方的樹都被人為地修剪成球狀、傘狀、樹籬狀。尤其是主干道上的樹,剛有一點繁茂氣象,就被園林工人以“養護”為名不動聲色地肢解了!還有些樹,因為病蟲侵蝕,被一勞永逸地用水泥將樹窟窿死死堵住。這個碩大難看的疤,從此突兀地暴露在城市的日光下。更多景觀道上的樹,干脆不見一片葉子,枝枝椏椏纏滿了電線和小燈管,白天你不會注意到它,及至晚上才閃出它雪花般的銀亮和霓虹來——可,這已經不是一棵樹自身的美了。
所以,我武斷地以為,城市里的樹不是樹。城市里的樹,可以是景觀燈的依附,是聊勝于無的安慰或點綴,就不是一棵自然生長的樹。自然生長的樹在原野,在綠洲,在山谷,在森林,在很多愛樹如命的民族間。沈葦在《植物傳奇》里說到一些北方民族(尤其是阿爾泰語系民族)的記憶中,有崇拜蒼天、高山和樹木的傳統,“認為樹是天空的支柱、神靈的居所。”——其實樹神崇拜,幾乎是遍布世界各個民族的一種習俗。有的民族甚至規定禁止去采摘樹神上哪怕是一片樹葉。那才是一棵樹的福祉!這樣的樹,是生命樹、靈魂樹。
那兩棵伊犁將軍府大堂前的古榆樹,肯定也是神樹。大片大片長在綠洲上的野性的胡楊林、白樺林肯定也是神樹。所以在新疆行走,你總會相逢一個個靈魂。它們或呢喃低語,或呼嘯著舞蹈,或配以蒼涼的呼告,或歡騰歌唱,或憂傷,或快樂,或激越……而你無論遭遇什么樣的靈魂,最好的表情是學會一聲不吭,懂得靜立駐足。
安德烈·紀德在《人間食糧》里說:“自然萬物都在追求快樂。正是快樂促使草莖長高,芽苞抽葉,花蕾綻開。正是快樂安排花冠和陽光接吻,邀請一切存活的事物舉行婚禮,讓休眠的幼蟲變成蛹;再讓蛾子逃出蛹殼的囚籠。正是快樂的指引下,萬物都向往最大的安逸,更自覺地趨向進步……”
其實植物和人類一樣,一切的靈魂的掙扎,都是為找尋一個讓自己安居的家。
花、樹和青苔
在瑞麗中緬邊界的橋岸邊看到一棵鳳凰花樹,高大繁盛,花朵爍爍。你一抬頭,就撞見了一樹紅花。大朵大朵的醒目著,如火如荼。風吹過,啪啦,一朵花從高空里墜落。水泥地上盡是碩大花朵和鳥羽一樣的花瓣,也無人撿拾無人在意。喜歡花的女子,彎腰撿起一朵,再一朵,滿心喜悅。人在樹下,也有了花一樣的神情。低首微笑,樸素溫柔。
大巴在老滇緬公路上行駛時,還看到路兩旁一樹一樹開得熱烈的扶?;?。紅的驚艷,粉的嫣然,白的晃眼。也是大朵大朵,一點也不低調矜持。此地的花和樹,和生長在這里的傣族、景頗族女子一樣,皆熱情燦爛,盛裝裸足。在莫里熱帶雨林看到的三角梅,也不似別處的規整有序和探頭探腦,一簇簇一叢叢,盡一切可能地高攀到直插云霄的竹梢上,不管不顧,大膽熱烈。
比之花,更耐看的是樹。我喜歡仰望樹的天空。站在一棵棵高大繁盛的樹下,我總是情不自禁仰頭、仰頭、再仰頭。天空在繁密枝葉間漏將下來,樹影婆娑。一盞一盞的金色小燈砸進眼里,瞬間眩暈。這是在夏天。秋天又不同。北方的秋天,天空高遠,曠世寂寞,這時候你抬頭,透過楊樹、楓樹、槐樹、核桃樹……疏朗峻拔、秋意浸染的枝椏,任何角度,你看到的都是一幅絕美的畫。再也沒有比這更遼闊、純凈、葳蕤和靜謐的天空了!第一次,我佇立在樹下發呆、出神,一聲不吭仰望天空和流云。那些流云就是天上的帆船,載著你在天空中翱翔。
我還喜歡密林間長滿青苔的石頭。在雨林里看到一塊不規整的頑石,佛一樣靜臥著,一動不動。若僅僅只是一塊什么都不長的干枯石頭——城市里多的是這樣的石頭,高價買來,雕成山水或是動物的模樣,被買主供起來,視作鎮店(樓)之寶,在我看來了無生趣。可是在雨林里的頑石卻不同。溫潤潮濕的熱帶雨林,連石頭也是有生命的。呼應著高大的綠樹、纏結的藤蔓、羊齒植物和灌木叢,林間大大小小的石頭上,覆滿了翠綠青苔,濃密厚實。你用手去碰它,輕輕觸摸,一陣酥癢的喜悅。
腦海里翻出我和青苔相逢的美好時刻。一次在川藏高原的山林間,我邂逅了大片大片長在泥地上、倒木上和瑪尼堆上的青苔。我俯下身,將臉輕輕地靠向它們,漫生在青白石塊壘成的瑪尼堆上的翠綠青苔,仿佛是我的舊友,甚或說丟失了的童年的自己——那一刻,我在霧靄密布的森林里把它們找回來了!它們是那樣清潔、孤傲,恣意生長著,遠離喧嚷……
又一次,在廬山植物園看到陳寅恪墓。一般游客不知陳寅恪,也甚少來拜謁,幸而獲得一份清和靜。陳寅恪是江西修水人,墓地選在這里,和一山的草木結鄰,甚是合宜。墓地簡素得只三塊形狀各異的石頭。一塊大石上刻著他寫給王國維的名言:“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边@令我想起湘西鳳凰的沈從文墓。也是安于喧嚷市聲外的山角僻靜處。墓地一塊大石頭,正面刻著沈從文手跡:“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北趁媸瞧湟堂脧埑浜褪謺摚骸安徽鄄粡?,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p>
比之沈從文墓的清幽靜謐,蟲聲寂寂,總覺得陳寅恪墓少了點什么。少了什么呢,一時懵懂。及至步出墓地,看到小徑空闊處的兩棵老水杉,頂天立地,隱天蔽日——這才豁然!陳寅恪墓地的三塊石頭太干凈了,亦不見蔥蘢的大樹。眼前這兩棵水杉相依而立,里側的一棵樹干上綠綠的覆滿青苔,像是一件滴翠的綠絨衣,真真清寧安好。
陳寅恪墓若是隱在這兩棵覆著苔蘚的水杉旁,那就理想了。
植物亦如人,也是有靈魂的。若持一顆樸素靜美的心,你能感受到它身上的諸多美德,比如沉默,比如蔭庇,比如歲月榮枯,比如汪曾祺筆下的“蓮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的悵然!
沿途的花事
寫過一篇《看樹》,想著可續一篇《看花》。也搜羅了不少草木花事書,卻是一宕再宕,未有行動。倒是在草木文字里浸染久了,越發的珍重起來,不敢敷衍,怕生生辜負了那些花兒草兒。遂悄悄發愿:但有時間,我要一篇一篇地將與自己有緣的花兒草兒逐一寫來。
腦海里泛起老家門前一株紫玉蘭,早春里爍爍怒放,一夜風催,“紛紛開且落”。兀自開落了好些年,卻才知,紫玉蘭在古代叫辛夷!而我曾以此為名寫過一本書《辛夷花在搖晃》,更早些,我信手給自己取了個網名辛夷花——莫不是天意注定,怎解此番緣分?真真是“不能名言,惟有贊嘆;贊嘆不出,惟有歡喜!”(俞平伯語)
正當紫玉蘭、白玉蘭狂花滿天,一樹一樹地醒目迎春時,可巧有機會,與三五女伴去嘉善看杜鵑花。約定的日子,因這個早春的寒涼而延宕。于我卻是欣慰,春意遲遲,何妨慢些,花事已了,春也去了,慢慢地等待一場花事之約,好比細用慢享一個完整的春天,多少快樂難得!
于是每日上下班路上,特別留意經過的一個公園。玉蘭花開盡,梅花桃花櫻花梨花次第繽紛。眼見一樹樹花兒繁盛地開,紛揚地落,而樹下四圍多年生草花圃卻只有新綠,尚無花蕾,點綴其中的綠葉小灌木,即是別名映山紅的杜鵑。若不是有一個杜鵑花約,多年來路經于此,何曾投以別樣關注,只因它太過尋常了。乃至對它何時孕蕾,何時花開葉長,何時繁花灼灼,都渾然不覺。
這個早春,我沿途的投注卻都在杜鵑上了。又從舊書網上覓來科學小品名家賈祖璋的《花與文學》,劉難方、王興麟選注的《歷代杜鵑花詩選》。從科普記述,到文人雅士的詩詞吟詠,算是對杜鵑花的前世今生有了番印象,亦長了見識。
杜鵑花有許多別名,見于唐代的有山石榴、山榴、山躑躅、躑躅和紅躑躅,宋代起又有映山紅和石巖的名稱。我看賈祖璋摘引的文獻,明王世懋《學圃雜疏》稱:花之紅者曰杜鵑,葉細花小、色鮮瓣密者曰石巖。——這“葉細花小、色鮮瓣密者”不就是我在嘉善碧云花園看到的杜鵑盆景么?云片的造型,小葉小花密集地鋪陳,乍看去,嫣然秀致,一片霞錦?;▓@主人道,別小看這造型別致的小葉小花種,年久的樹齡已達百年,植株看不出嫁接痕跡,一樹開出粉、白、紫、紅等多種顏色,比之大葉大花的尋常映山紅,確乎珍稀與難得了。
賈祖璋只道是“石巖”,他收錄書中的《杜鵑啼處花成血》寫于1987年。巧的是,這一年,杜鵑花被確定為嘉善縣縣花。翌年,賈老逝世。惜乎有生之年,鐘愛花木一生的老人,未能得見嘉善人培植出來的新品種。
我在城市的花園、路旁、庭院看到的杜鵑,又叫西洋杜鵑(西鵑),有別于小葉小花的東洋杜鵑(東鵑)。《歷代杜鵑花詩選》載:“來自日本的東鵑,有能在春、秋開兩次花的‘四季之譽’;最早在荷蘭、比利時育成的西鵑,于七至八月間孕育花蕾,也能在秋冬開花……”“東洋鵑,因來自日本之故,又稱石巖、夾套、春鵑小花種等?!?/p>
若不是拜讀賈老著述在前,如上文字怎會引我慨嘆——卻原來,這所謂西鵑,原是從我國輸入西歐,經栽培雜交而得,如英國18世紀栽培的歐洲杜鵑花只10種左右,20世紀初發展到千余個種和品種。及至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又回輸到我國,稱西洋杜鵑。而這東鵑,同樣是早在唐代傳入日本,后又分別輸入我國和歐美。賈老謹嚴的文風亦忍不住感嘆:“這個名稱,不免有點數典忘祖,因為它們主要是從我國產的多種杜鵑花培養而成的……”
撇開這些不談,我對杜鵑花的認識,源自大學時收到貴州友人寄來的一枚藍杜鵑。薄如蟬翼的深藍花瓣與枝葉壓成了花標本,成為我草葉收藏的珍愛。我且給它配了詩。此后但有收藏,即配詩一首。如今這些稚拙的青春吟唱,連同三大本“草葉集”、“草葉集”里已然枯萎的杜鵑花骸一樣,真真“花事已了,春也去了”——然,誰說不是秦觀云“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陰陰正可人”呢?
少年花間歲月回不去,但有詩為證,草葉為證,再從紙上回到花樹天地間,不是悵然,而是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