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社會慈善捐贈及其蘊含的道德沖突

【摘要】隨著公民社會的發展，慈善捐贈也得以蓬勃發展并呈現出諸多新特點。這些特點從不同的維度對捐贈主體提出新的挑戰，如企業捐贈的盈利性與公益性的沖突，個人捐贈的生存條件與完全裸捐或適度捐贈的拷問，官方慈善機構的信任危機與捐贈信息不對稱問題。我國慈善捐贈事業的發展必須回應公民社會面臨的道德沖突。

【關鍵詞】公民社會 捐贈 道德沖突

公民社會慈善捐贈的特點

公民社會強調人的尊嚴和人們表達自我意愿的自由，組成利益集體的權利，以保護和增進公民權利為旨歸。在公民社會，人們圍繞共同的利益、目的和價值上的非強制性形成的第三部門組織不斷壯大。

在慈善捐贈領域中，中華紅十字會、壹基金、新華愛心教育發展基金會、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和田家炳教育基金會等都是規模較大的慈善捐贈機構。此外，公民社會是社會和政治社會顯著分離的時代，公民社會的“公民”（包括個體公民和經濟實體公民：企業）積極投身到政府無能、市場失靈的具有強正外部性效應的真空領域，以盈利為目的的企業經營觀念發生轉變，不再單一地注重高額的貨幣利潤，開始關注教育等慈善事業的發展。公民不在政府的貪腐、無能和低效面前茫然無助，開始在分離的公民社會中回饋教育等慈善事業。政治社會的消離削弱了行政強權的干預力度，在公開領域，公民能夠公開、公平、公正地評判重大事件和決策，投身引領社會發展的重要領域，不斷要求政府主管部門改進和優化發展重要領域的施政方針。公民社會的慈善捐贈具有以下特點：

慈善機構不斷壯大。慈善機構作為中國慈善組織的重要組成部分，自誕生伊始，便承擔了政府功能補充的角色，經過近20年的發展，已在全國、省、市、縣各級建立了基本覆蓋全國的組織網絡，截至2012年6月，全國共有縣級以上慈善機構1923家。在捐贈收入方面，過去五年，慈善捐贈接收總量整體呈現上升態勢。2011年全國慈善系統接收捐贈款物總額達203.89億元，其中，中華慈善總會接收捐贈款物折合人民幣約65億元居首位，上海市慈善基金會、廣東省慈善總會緊隨其后。在捐贈支出方面，據不完全統計，2010年，55家慈善機構總支出約153億元，其中45家行政總支出約8500萬元，行政總支出占總支出的比例僅為0.576%。慈善機構系統將在組織建設網絡化與基層化、慈善項目創新化、治理多元化與制度化、信息透明化四個方面持續發力。

企業成為慈善捐贈的新興力量。2009年，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資產總計493693億，利潤總額34542億元，企業利潤年均增長23.6%，絕對額已經達到3.5萬億元。①隨著我國經濟的持續發展，具有捐贈實力的企業越來越多，為捐贈事業的發展創造了堅實的物質條件。中國社會科學院楊團、盧漢龍對1999年上海企業的慈善捐贈行為進行過調查，發現捐贈是一種普遍的企業行為，90%以上的企業歷史上有過慈善捐贈，而且60%以上的企業當年有過捐贈行為。

公民廣泛參與慈善捐贈。在第三部門組織不斷提高捐贈力度的同時，公民社會中的行政強權消退為公民圍繞自身發展密切相關的領域進行捐贈提供了內在動力。社會各界和個人自愿集資已蔚然成風。以教育捐贈為例，社會集資、捐資已成為我國教育投資的重要來源之一。1996年，社會集資、捐資助學已達188.42億元，占當年教育投入來源的8.33%。②1996～1999年，社會捐集資辦學經費占高校教育經費總額的比例分別為1.07%、1.42%、1.98%、2.14%。1999年，我國高校共收到社會捐贈辦學經費16.4億元。十年后的2009年，全國110多所中央級普通高校就接受社會捐贈15.6億元。③

慈善捐贈的道德沖突

樂善好施的中華民族在長期的“仁愛”道德觀熏陶下，形成了共同建設社會公共物品，如教育、國防、道路，以及共同遵行積極向上、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道德品行，如幫助弱者、善待老人、愛護小孩的共識。無論何時，慈善捐贈都是當前人所公認的善舉。時過境遷，當前公眾捐贈面臨前所未有的道德困惑。按慈善捐贈主體劃分，企業、個人和官方慈善機構在捐贈中都存在具體而細微的道德沖突。

企業慈善捐贈的道德沖突。企業經濟實力雄厚，慈善捐贈數額較大，持續力度較強。從本質而言，企業是以盈利為目的的經濟實體，帶有濃厚慈善性質的捐贈行為與盈利性背道而馳，企業捐贈中的盈利動機與公眾期望的無償性相沖突，公眾如何認知與協調企業宣傳效應的慈善捐贈是首要道德困惑。

古典經濟學、新古典經濟學都認為企業是由土地、資本、勞動力等生產要素聯系起來的生產函數，通過生產將這些生產要素轉換為產出，以追求利潤最大化。早期企業的捐贈較少，零星捐贈都是企業家出于自身的慈善之心、憐憫之心，對有恩于自己的學校、地區的捐贈，具有較強的利他性和親緣性。

隨著契約理論和“企業的本質是所有利益相關者之間一系列多邊契約”觀點的提出，企業的捐贈行為經歷了“影響企業生存”、“實施戰略管理”到“參與權力分配”三個階段。企業捐贈從注重直接的物質收獲中解放出來，看重對利益相關者關系的培養和發掘，社區、政府組織、教育機構成為企業擴展和實施社會資本的目標對象，企業捐贈帶有濃厚的宣傳、謀利、建立社會資本的動機。

清華大學“真維斯樓”事件就引發爭議④。清華大學因為將一棟教學樓冠名“真維斯樓”成為公眾關注的焦點，“教育捐贈與商業行為是否水火不容”成為不得不正視的問題。此外，清華大學教育基金會網站的“籌款項目”中有14項校園設施冠名項目被明碼標價，冠名費用從300萬元到1.38億元不等。其中多個項目的冠名征集費用上億元，如清華大學全球健康學院冠名捐贈金額1億元，清華大學球類館冠名捐贈金額1.38億元，清華大學汽車工程系新館冠名捐贈金額1.2億元。在看待這一案例時，有人認為清華大學缺乏大學精神，喪失大學獨立自由凈土，污染純潔的象牙塔。也有人認為高校與企業合作關鍵在于把握好度，審慎操作。“如果能加以推廣，應用于中小學校，那么可謂對教育事業的極大支持。”真維斯樓的案例表明，企業盈利本質帶有的自利性和捐贈的慈善利他性是捐贈行為中企業面臨的尖銳道德沖突。

個人慈善捐贈的道德沖突。個人捐贈的特點是數額較小，但數量眾多，捐贈發生具有重復性。慈善事業發達國家歷來重視個人捐贈。然而，“裸捐”行為的出現以及熱心人士省吃儉用，疾病纏身，傾其所有進行慈善捐贈的行為是值得鼓勵與模仿的獻身行為還是需要我們理性思考的感性行為，是慈善捐贈的又一困惑。慈善捐贈行為在道德價值評判標準中被賦予道德優勢地位，即慈善捐贈是人類普遍遵行和認可的道德行為，能夠推動慈善事業的發展，對人類的文化傳承具有積極意義。由此，捐贈行為在用經濟收益與投入指標衡量的同時被打上道德評價的記號。

然而，由于邊際效應的作用，不同捐贈實力的群體對等量的慈善捐贈有不同的道德奉獻價值。例如，對于同樣為50萬元的慈善捐贈，年收入100萬的大型企業家擁有較強的支付能力，年收入5萬的工薪人士會通過多年時間，舍棄更多的其他消費支出才能攢夠50萬元捐贈金額。由此，從道德價值角度判斷，低收入人士對慈善捐贈的道德奉獻的邊際價值更大，更值得人們的尊重與敬仰。道德評價的慈善行為除了界定捐贈行為是否符合基本價值取向之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則問題是適度捐贈的標準。

近年來，“裸捐”成為流行詞，工薪夫婦賣房捐贈⑤，饑寒交迫的拾荒老漢捐助學生上學⑥，下崗職工捐款建校事件層出不窮，更有陳光標裸捐事件的激烈爭論。美國社會心理學家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認為，生理需求是價值需求的首要需求，自我實現需求是最高需求。以上捐贈事例中的捐贈者放棄維系生存的生理需求，將自我實現的教育捐贈作為畢生的追求。慈善捐贈是否必須建立在有支付能力的物質基礎之上成為個人慈善捐贈不可回避的道德問題。

官方慈善機構的道德沖突。隨著慈善捐贈事業的不斷發展，慈善捐贈內的分工越來越細，出現了專門從事慈善捐贈的慈善機構。這類專司慈善捐贈之職的機構理應是獨立于市場和政府外的“非營利性”、“自愿性”、“自治性”的第三部門組織。慈善機構的發展成熟改變了捐贈方—受捐方的傳統捐贈模式，慈善捐贈進入捐贈方—受捐方—受益人的三方捐贈模式，慈善捐贈市場內的非對稱信息得到彌補和緩解，專業化分工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慈善捐贈效率。然而，受社會不正當的財富觀、歪曲的慈善觀影響，官方慈善機構的官本位作風不斷顯現，貪污、挪用公眾捐贈資金的丑聞頻發。從中國紅十字會的“郭美美事件”到中華慈善總會的“尚德詐捐門”，再到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的“中非希望工程”，慈善信任風暴愈演愈烈，非營利組織成為“眾矢之的”，遭受空前的公眾信任危機。

根據民政部2011年第2季度民政事業的統計數據，到2011年2季度，全國社會捐款累計26.5億元，其中6月份為10.2億元。民政部的相關數據表明，2010年上半年，全國社會捐款為100.5億元，2011年較2010年減少了74億元，降幅達73.6%。公眾質疑非營利組織的資金去向和利用效率，不愿通過非營利組織進行捐贈。慈善捐贈陷入非營利組織募捐乏力，上游捐贈者捐贈無門，受益者直接接受捐贈者捐贈的怪圈。在信任危機下的人們更愿意選擇直接的捐贈行為。

緩解慈善捐贈沖突的路徑依賴

維護慈善捐贈的公益性，拒絕捐贈營銷。企業慈善捐贈的盈利性、自利性并不能取代慈善事業的公益性質和公共產品屬性。不能因為慈善事業捐贈主體的性質差異否定慈善事業本身的公益性，使慈善沾上濃厚的商業氣息。不可否認，企業戰略性營銷理念的提出使企業的捐贈行為給企業帶來了營銷績效和財務績效的提高，擴大了企業的社區影響力和受眾承認度。但是，企業為了博取受眾承認度和騙取公眾信任感進行慈善捐贈，會使企業慈善捐贈缺失關鍵一環，即企業僅僅把慈善捐贈作為營銷手段，作為企業賺錢的工具，并不是出于對公益事業的熱愛。這樣的慈善捐贈發展道路是短視的發展之路，慈善事業會因此墜入商業化的深淵，從而喪失公益事業的獨立性。

企業應該正確樹立戰略性營銷觀，慈善捐贈帶來的各項收益只能是“隱形”、“事后”收益，是企業基于關心公益事業之心進行慈善捐贈獲得的正當收益。企業應放棄通過捐贈災區、偏遠山區、貧困學校或大城市知名學校擴大企業影響力、捆綁銷售產品，以優質教育資源名額為餌吸引銷售者購買產品的不當捐贈。

前文所述清華大學真維斯樓案例中，真維斯以企業冠名大學校園內的公共資源，實則是企業對公共資源的擠占和排擠，此舉帶有明顯的企業自利性和廣告性質，其捐贈行為中有多少是營銷手段，有多少教育關愛之心有待考量。同時，慈善捐贈事業的發展需要正確的籌資理念，重視對捐贈企業性質、資歷的甄別；拒絕不符合公眾利益取向，有違集體價值觀念的慈善捐贈企業的捐贈；積極募捐社會責任感較強，關愛慈善事業發展，具有較高公眾認可度的大型企業慈善捐贈。

弘揚慈善文化，提倡適度捐贈。低收入群體的慈善捐贈行為，特別是低收入群體中的“裸捐”行為的道德貢獻度最高，也能夠引起社會的普遍關注。政府、教育部門、學校和社區應該樹立低收入群體中的“裸捐”者、長期捐贈者為捐贈典型，濃郁教育捐贈慈善文化氛圍，帶動多數群體捐贈，使慈善捐贈行為成為人們習以為常的經常性行為，推動公民社會的建立。

此外，公民社會理念下的慈善捐贈事業發展需要提倡適度捐贈。而“適度”之“度”則因捐贈者自身判斷不同而各異，裸捐者認為自己捐贈所有物質資產從而獲得精神愉悅，社會認可收益和自我實現收益是值得的，這就是裸捐者的“度”。更多人認為維持自身物質開支的前提下長期的、持久的、小額的慈善捐贈是對公益事業的奉獻，其小額捐贈就是“度”。簡而言之，我們提倡的適度捐贈不是籠而統之地通過統計數量的方式用公式表現而出，而是每個具體而細微的捐贈者綜合自身的社會閱歷、受教育程度、社會環境、偶然經歷、收入狀況等因素評價出的最優捐贈量。

加強官方慈善機構的道德規范，引導公眾慈善捐贈。慈善捐贈行為中，非營利組織公眾信任度危機既有組織內部治理制度的缺失因素，也有政府的干預不當和監管失職因素，其主要誘因還是非營利組織的道德失范。20世紀80年代的結社革命背景下出現了非營利組織蓬勃發展浪潮，然而在我國非營利組織的引入時間相對滯后，進入我國后又與政府部門嫡聯在一起，對慈善捐贈有貢獻力度的非營利組織往往依靠政府扶植壯大，其“非政府”屬性受到極大排擠，官僚作風嚴重，這樣的非營利組織沒有把慈善捐贈事業視為具有動態生成性的道德意義的慈善事業。對此，非營利組織道德失范的治理對策需要強化組織個體道德與集體組織道德建設，實現非營利組織的道德自律，通過完善內部決策制度、財務審計制度，以及激勵制度等內部治理制度，實現非營利組織及成員的有效監督與有效激勵。最后，通過健全政府監管制度、外部評估制度、問責制度、公民參與制度、信息公開制度等外部監管制度，實現外部監管主體對非營利組織的有效監管。⑦

非營利組織的道德失范治理不僅需要整治非營利組織的內部制度，重塑公眾對官方慈善捐贈機構和慈善事業的信任感尤為重要。民政部門、官方慈善捐贈機構、受益者要以慈善之心、功用之心合理利用捐贈者的捐贈資金和慈善貢獻，重整公眾對慈善捐贈事業的信心，防止在慈善捐贈事業中出現習得性無助效應。⑧

（作者單位：重慶工商大學藝術學院）

【注釋】

①范先佐：《籌資興教—教育投資體制改革的理論與實踐問題研究》，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152頁。

②呂旭峰：“我國教育捐贈問題研究”，河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年。

③陸瑤：“我國教育基金會發展問題及對策研究”，湖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年。

④謝鋒：“我國非營利組織誠信缺失的治理對策研究”，中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年。

⑤易連云：《德育原理》，武漢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87頁。

⑥朱小梅：“教育捐贈行為的倫理探析”，《教育發展研究》，2003年第12期。

⑦李申申，呂旭峰：“宗教信仰：美國教育捐贈的基本動因”，《比較教育研究》，2010年第7期。

⑧孫智英：“信用問題的經濟學分析”，福建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2年。

責編/許國榮（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