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論住宅問題》中文版流傳考與該文本國內研究綜述※

臧峰宇 項榮建

（中國人民大學，北京 100872）

從古至今，住宅狀況始終都是關涉人們生活質量的重要參數(shù)，擁有舒適的住宅幾乎是千百年來人們的共同夢想。杜甫的詩句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至今為人們吟誦，這所為秋風所破的茅屋不僅是重要的旅游景觀，也是理解中國人住宅夢想的重要文化場所。在19世紀中葉的歐洲，城市住宅問題因部分農(nóng)業(yè)人口進入城市工廠而凸顯，蒲魯東主義解決住宅問題的方案引起人們的熱議，馬克思和恩格斯是這種方案的嚴厲批判者。恩格斯的《論住宅問題》正是這種批判的力作，長久以來被視為馬克思《哲學的貧困》的“姊妹篇”，其中蘊涵的歷史唯物主義思想力透紙背。隨著該文本在中國的出版和傳播，馬克思主義住宅觀念得到深入闡釋并獲得時代內容，梳理這些版本的流變，確認該文本的學術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探究國內學界研究該文本的角度和立意，分析蒲魯東主義者改善住宅問題的諸方法之有限性或不可能性，有益于從中獲得促進當今中國住宅問題改觀的現(xiàn)實啟示。

一、《論住宅問題》中文版流傳考

較之《共產(chǎn)黨宣言》和《資本論》等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論住宅問題》傳入中國的時間較晚，但一經(jīng)傳入中國便屢屢引來研究者的目光。迄今為止，該文本有周建人和周曄譯本、曹葆華和關其侗譯本、賈植芳譯本、莫斯科中文本、中央編譯局譯本等多個中譯本，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馬克思恩格斯選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中都能看到該文本的全景。下面詳細述之。

1.周建人和周曄譯本。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論住宅問題》的第一個中譯文出現(xiàn)在周建人翻譯的《新哲學手冊》中。出版于1948年8月的《新哲學手冊》是32開的豎排平裝本，全書為繁體字，共147頁，是周建人根據(jù)英國人朋司（E.Burns）選輯的馬克思恩格斯哲學著作集翻譯的。該書封皮的正中位置豎寫“新哲學手冊”五個紅字，左右兩邊分別寫有“大用圖書公司出版”和“英·E·朋司選輯周建人譯”。出現(xiàn)在《新哲學手冊》中的《論住宅問題》書名被譯為“居住問題”，它是《新哲學手冊》7篇譯文中的第6篇，位于該書第117-125頁。恩格斯被譯作“恩格爾斯”。在該譯本的開頭，譯者簡略介紹了《居住問題》的寫作背景及主旨。譯文分兩部分，第一部分題目是“蒲魯東如何解決居住問題”，第二部分題目是“資產(chǎn)階級如何解決居住問題”。這兩部分譯出的只是《論住宅問題》第一篇和第二篇的部分段落，主要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中文版第3 卷第250-254、264、275-276、280-281、299頁的內容。為什么不譯全文呢?這可以在附于該書末頁的《譯者短記》中得到答案：朋司在選輯馬克思恩格斯著作時主要把可以直接反映馬克思恩格斯思想內涵（即“新哲學的道理”）的文字摘錄出來，而把直接反駁對方的話刪掉了，因而《居住問題》乃至全書呈現(xiàn)的就是這種樣貌。周建人認為，這樣可以減輕讀者的閱讀負擔，有利于讀者明白書中的道理。此外，周建人還在《譯者短記》中說明，自己在抗戰(zhàn)時期著手翻譯《新哲學手冊》，之后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下來。后來是由自己的女兒周曄翻譯完成了《新哲學手冊》的后兩篇文章，《居住問題》便是其中的一篇，周建人對譯文進行了校訂。[1]因而，該文本的第一個中文版的譯者是周建人和周曄。

2.曹葆華和關其侗譯本。《論住宅問題》的完整中譯本是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出現(xiàn)的，第一個完整的中譯本是由曹葆華和關其侗完成的。1951年8月，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曹葆華、關其侗翻譯的書名為《論住宅問題》單行本，該單行本為32開豎排平裝本，全書為繁體字，共157頁。包括恩格斯的3篇文章及序言，頁底有腳注，書尾有譯后記。該書主要是根據(jù)《馬克思恩格斯文選》（兩卷集）俄文本和英文本翻譯的，與俄文本、英文本不一致的地方，則參考德文本譯出。[2]這個版本的《論住宅問題》在20世紀50年代初曾由人民出版社重印多次，1951年初版是白色封皮，四周印有雕刻效果的黃色花紋，中間空白位置處豎寫“論住宅問題”，“論住宅問題”左右兩邊分別是“人民出版社出版”和“恩格斯著”，一下一上錯落豎排。之后，1953年5月第2次印刷，1953年10月第3次印刷的《論住宅問題》則改為白色封皮，封皮中央是紅色的五角星，封皮正上方是橫排的兩行字 “恩格斯”和“論住宅問題”，分別用紅色和金黃色印刷。

3.賈植芳譯本。1951年11月，賈植芳根據(jù)日本巖波文庫出版的加田哲二的日譯文翻譯的《住宅問題》由上海泥土社出版，該書為32開豎排平裝本，全書為繁體字，共174頁。其中前言6頁、正文167頁、編后1頁，白色封皮，封皮的頂部和底部分別是紅底白字的德文 “FRIEDRICH ENGELS”和“ZUR WOHNUNGSFRAGS”，封皮右上角是恩格斯的頭像，封皮中間橫寫“住宅問題”和“恩格斯著賈植芳譯”。該書包括寫于1949年8月1日的《譯者前言》、恩格斯的原序、恩格斯的3篇正文以及寫于1951年10月30日的《出版者言》。譯者在《譯者前言》中簡要介紹了該書的內容及翻譯的版本，提到加田哲二是根據(jù) “1887年刊行的訂正版第二版，作為社會民主主義文庫（Sozial de mokratische Bibliothek）的第13冊而出版的本子”[3]翻譯的。 據(jù)《出版者言》介紹，該書即將出版時，恰逢曹葆華和關其侗的同書譯本剛出版不久，本不打算重復出版，但是經(jīng)過仔細對比發(fā)現(xiàn)，兩書“頗有出入之處，故仍印行”，[4]以供讀者參考。此外，該書正文中第三篇的標題與其他版本的標題略有不同，篇名為《關于蒲魯東及住宅問題的補遺》，其他版本則多為《再論蒲魯東和住宅問題》。

4.莫斯科中文本。1954年，莫斯科外國文書籍出版局出版的繁體橫排的紅布面精裝本《馬克思恩格斯文選》（兩卷集）第1卷第526-610頁收錄了《論住宅問題》，它包括恩格斯的3篇文章以及序言，頁底有腳注。此卷由蘇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院集體編譯，由國立政治書籍出版局出版，值得提及的是，謝唯真作了校訂工作。1958年1月，人民出版社將莫斯科外國文書籍出版局出版、謝唯真校訂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選》（兩卷集）重印出版。

5.中央編譯局譯本。1964年10月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第233-321頁和1965年9月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第372-382頁中分別收錄了《論住宅問題》的3篇文章和序言，并且在第一篇文章之前附上了該文本的扉頁圖片。此外，在第18卷卷末有35條相關注釋，在第21卷卷末有12條相關注釋。這三篇文章及其序言是以《馬克思恩格斯文選》（兩卷集）莫斯科中文版為基礎校訂而成的。后來出現(xiàn)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972年5月版）第2卷第459-550頁和《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995年6月版）第3卷第131-223頁的《論住宅問題》都選自于《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18卷和第21卷。2009年，《論住宅問題》的3篇文章及序言又載于《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235-334頁。而且在第一篇文章之前附加了當時該文本扉頁圖片，在第二篇文末附加了恩格斯手稿第一頁圖片，在書后附有22條相關注釋。與以前不同的是，這四篇文章譯自《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歷史考證版（MEGA2）第一部分第24、31卷，參考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德文版第18、21卷以及我國以前的譯本，因而更具完整性和權威性。正因為此，《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012年9月版）第3卷第179-273頁中收錄的《論住宅問題》便來源于2009年12月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不過其注釋與《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稍有不同，增加了對文章中出現(xiàn)的某些雜志名稱的注釋。

可見，《論住宅問題》的上述5種中譯本各具特色，[5]通過翻譯自不同語言版本如德文版、俄文版、日文版、英文版等譯本之間的對比參照，可以更好地把握恩格斯原著的思想精髓。其中，中央編譯局最新版的該文本可謂參照以上諸版本之集大成者，并在譯文中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中文的話語特色，尤其具有學術價值。

二、《論住宅問題》國內研究狀況

國內學界專門研究《論住宅問題》的文章尚不多見，全景式地研究《論住宅問題》的文章有兩篇代表作，一篇是陳征的《重溫恩格斯的〈論住宅問題〉》[6]，該文較細致地梳理了《論住宅問題》的思想脈絡，說明其寫作背景、主要內容并闡明其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另一篇是收錄在蕭灼基主編的《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濟學論著概說》一書中的《〈論住宅問題〉研究》[7]，該文對《論住宅問題》的寫作動機、歷史背景、主要觀點和基本內容作了較為詳細的介紹。此外，孟氧的《恩格斯傳·經(jīng)濟學篇》一書中的《反對蒲魯東主義》[8]、劉軍玲的《恩格斯〈論住宅問題〉研究》[9]以及包玉泉的《恩格斯住宅問題理論研究》[10]也梳理了該文本的主要內容。其他文章則多是對恩格斯文中一些觀點展開論述和引申，以為解決我國住宅問題的策略張本。概言之，上述研究可以被分為以下三個主題：對該文本學術價值的定位；對住宅和租賃的性質及住宅所有權的討論；該文本對解決我國住宅問題的啟示。下面詳細述之。

（一）對該文本學術價值的定位

國內學界高度評價《論住宅問題》的學術價值，主要將其視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的重要文獻。陳征認為，《論住宅問題》“創(chuàng)造性運用馬克思《資本論》中相關商品經(jīng)濟理論來研究住宅問題創(chuàng)建了馬克思主義住宅商品經(jīng)濟理論”，“對于建立社會主義的市場經(jīng)濟體系，對于發(fā)展繁榮社會主義的房地產(chǎn)市場，對于建立當代的房地產(chǎn)經(jīng)濟學，都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實際意義”[11]。秦暉認為，該文本是“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中談論住房與貧民窟問題的最詳盡、最富理論性的專著”[12]。蔡德容認為，“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于住宅問題的理論，主要集中在《論住宅問題》這部著作中”，恩格斯的住宅理論澄清了我國住房改革中的思想混亂，是“我們住房制度改革的理論基礎。”[13]持近似看法的還有紀盡善，他認為《論住宅問題》是一部批判資產(chǎn)階級在解決住宅問題上改良主義觀點的“光輝著作”，“恩格斯在《論住宅問題》中闡明的住宅商品經(jīng)濟、市場經(jīng)濟的一般原理，無論是對資本主義社會還是對社會主義社會來說都是普遍適用的”。[14]此外，有文章論及恩格斯“開創(chuàng)性的論述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理論”并“在資本主義國度里種下了馬克思主義的住宅經(jīng)濟理論的種子”，列寧、斯大林、毛澤東、鄧小平的住宅觀點是在恩格斯的住宅理論基礎上繼承和發(fā)展的。[15]也有學者指出，恩格斯對住宅的性質、住宅租賃關系、地租理論、交換銀行等展開了自己的論述，并提出了房屋價值成本理論等一系列住宅理論；同時“證明了資本論的科學性”。但恩格斯的論述有其局限性，他只是在宏觀上提出了解決住宅問題的方案而沒有進入微觀領域，還“不是完整的系統(tǒng)理論”。[16]

近年來，也有從社會學、歷史學、哲學和法學角度解讀該文本的文章。有學者立足于該文本的思想意旨，從社會學層面探究城市中下層民眾的住房消費狀況。[17]還有學者將其視為研究19世紀德國歷史的重要資料，如丁建弘的《德國通史》就大量化用了恩格斯《論住宅問題》的段落文字，以介紹1871年德國統(tǒng)一后的工業(yè)發(fā)展情況和社會狀況。他認為正是恩格斯分析的農(nóng)村工人階級對住房及園圃耕地的擁有降低了勞動力的價值，因而使工人階級的工資低得驚人從而使德國商品在世界市場上獲得了競爭力，這是德國統(tǒng)一后使其迅速發(fā)展的重要因素。[18]姜迎春認為該文本探究了住宅問題背后深層次的資本邏輯，而“資本統(tǒng)治是現(xiàn)代住宅問題的根源，解決當代中國的住宅問題同樣離不開對資本的有效控制，只采取一些邊緣性措施，我們就根本不可能走出房地產(chǎn)困局。”[19]也有些學者討論該文本涉及的法律起源問題，認為恩格斯對法律起源問題做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分析闡述，并科學地揭示了法與社會經(jīng)濟條件的內在聯(lián)系，當然，恩格斯對法律起源的論述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完成的。[20]

（二）對住宅和租賃的性質及住宅所有權的討論

我國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市場化、城市化程度的加深，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特別是恩格斯對住宅的論述一直是學界討論的熱點，這種討論圍繞住宅和租賃的性質及住宅所有權問題展開，當然與中國人面臨的住房現(xiàn)實境況有關。恩格斯在該文本中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住宅是商品，住宅租賃是 “兩個公民之間的十分平常的商品交易”，這種交易是按“經(jīng)濟規(guī)律進行的”。[21]那么，社會主義社會的住宅是不是商品以及租賃是否存在呢?有學者認為，作為一種消費資料，社會主義條件下的住宅仍然是商品，既可以出賣，又可以出租。出賣時，住宅所有權和使用權同時轉移，出租時，住宅所有權同使用權分離了。如果長期取消房屋自由買賣，不許個人隨意租賃，住宅就好像退出流通領域，不再是商品了。[22]恩格斯雖然提出剝奪資本家的住房而以福利的形式分給無產(chǎn)階級，然而這是在無產(chǎn)階級奪取政權后在大城市采取的臨時性應急措施，而不是奪取勝利的落后國家要采取的長遠措施。作為建筑企業(yè)的產(chǎn)品，住宅在中國仍然是商品 。[23]

學界幾乎一致認為，社會主義社會存在租賃關系。恩格斯指出，“這些房屋、工廠和勞動工具的用益權，至少在過渡時期難以無償?shù)剞D讓給個人或團體。同樣，消滅地產(chǎn)并不是消滅地租，而是把地租——雖然形式發(fā)生變化——轉交給社會。所以，由勞動人民實際占有全部勞動工具，決不排除保存租賃關系。”[24]蔡德容認為，住宅商品化，除了包括住宅的出售以外，還包括住宅的出租，而且住宅出租是主要形式。住宅租賃是一種普通商品交易，它存在于商品經(jīng)濟存在的一切社會經(jīng)濟形態(tài)，因而也存在于社會主義社會。[25]牛西午認為，社會主義并不否認地租的存在。只不過，在資本主義土地所有制下，地租歸土地資本家所有，社會主義制度下則以改變過的形式轉交給社會由勞動人民占有。[26]也有學者指出，社會主義社會存在租賃關系，應該根據(jù)生產(chǎn)資料所有權和經(jīng)營權可以分離的特性在國家與企業(yè)之間建立租賃關系，企業(yè)獲得生產(chǎn)資料的使用權，進行相對獨立的經(jīng)營，然后向國家交付利潤。[27]還有學者認為，土地國家所有全社會使用、土地國家所有協(xié)作社使用、土地國家所有個人使用，是社會主義土地國家所有制之下三種不同的土地占有使用方式。《論住宅問題》中關于社會主義社會的地租轉交給社會所有的著名論斷適用于我國。社會主義革命勝利后，一般要先建立土地集體所有制，再經(jīng)由土地國家所有制，最后發(fā)展到共產(chǎn)主義土地無所有制。[28]

住宅是商品與住宅具有商品屬性是不是一回事呢?學界對此有不同的看法。有學者認為，即使理論上承認住宅是商品，也不等于住宅可以自由買賣和租賃。[29]把住宅福利化看作住宅缺乏的原因并不恰當，住宅商品化更不是解決住宅問題的根本途徑。提高房租以促使人們買房也不適當，這恰恰是一種退步。恩格斯明確反對這種做法，并提出“必須剝奪現(xiàn)在的房主”的觀點。社會主義國家用計劃分配方式租給城市職工的住宅，名義上是商品，實標上是不完全的商品；國家和住房職工之間的關系，既是住宅租賃關系，又是職工享受國家社會福利的關系，這與資本主義國家的租賃關系性質不同。[30]

工人是否應該擁有住宅所有權呢?有些學者認為，恩格斯反對住宅私有有特定語境和目的，要做全面的歷史的理解，不能硬套到中國社會。資本主義制度下的住宅私有妨害工人革命，而社會主義條件下已廢除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社會主義生產(chǎn)就是為了造福人民。因而工人可以擁有自己的住宅；馬克思恩格斯都明確提出過，在社會主義社會生產(chǎn)資料是公有而消費資料為個人所有，而住宅是個人消費資料。[31]也有學者認為，恩格斯的確批判了蒲魯東主義者和資產(chǎn)階級讓工人獲得住宅所有權的方案，但“我們現(xiàn)在進行住房制度改革，在承租人租房與買房自愿的情況下，國家用優(yōu)惠政策鼓勵個人買下已租的房屋，這與扎克斯、米爾柏格等人所主張的工人擁有住宅所有權是完全不同的做法。其目的意義也絲毫不相同。”[32]還有學者簡要綜述了1981年之前國內關于住宅問題的論爭，列舉了駁斥以《論住宅問題》為根據(jù)“反對職工自建住房”的三種理由，一是恩格斯反對工人自有住宅目的是為了反對用這種辦法取代社會革命；二是廢除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是解決工人住宅問題的前提，這在中國已基本實現(xiàn)但中國住宅嚴重短缺；三是住宅和其他日用消費品一樣都是同樣性質的商品。因此“職工自建或購買住宅，在理論上是說得通的，職工自建或購買住宅完全不應該被看成是‘房產(chǎn)主’或‘資本家’。 ”[33]學界也有不同觀點，例如蔣響元認為住宅私有化的提法有悖于恩格斯、列寧關于住宅問題的論述，客觀上也否定了我國幾十年住宅公有化的努力。因為恩格斯單獨將住宅和工廠、勞動工具等生產(chǎn)資料劃為社會主義公有制范圍，是辯證分析住宅的特性后作出的正確論斷。[34]曉亮、戚名琛認為，恩格斯明確主張住宅社會公有，采用直接的分配來滿足人們對住宅的需求。但是恩格斯這一主張不合時宜，我國住宅商品化的嘗試糾正了經(jīng)典作家原先作出的某些不適合社會主義實際生活的觀點，是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發(fā)展。[35]嚴涵則從勞動力價值理論出發(fā)，認為“從理論上說，既然現(xiàn)有公有住宅是由勞動力價值的轉化形態(tài)而形成的，那么從原則上，現(xiàn)有公有住宅應當‘物歸原主’，‘無償’分配給過去長期只領取低工資的所有的勞動者才是。當然這種‘無償’的分配并不是平均的分配，也不是像原蘇聯(lián)或東歐國家的所謂‘私有化’，而應是符合中國特殊的國情的做法。 ”[36]

（三）探究該文本對解決中國住宅問題的啟示

當代中國住宅問題的現(xiàn)實是學者關注《論住宅問題》的重要出發(fā)點，相關論述涉及如何重新解讀馬克思主義住宅觀念以及如何理解中國住宅現(xiàn)狀等方面的重大理論與實踐問題。郭玉坤認為，恩格斯分析的德國住宅問題產(chǎn)生的原因與我國住宅問題產(chǎn)生的原因有很多相似之處。工業(yè)化與城市化加速發(fā)展造成了住房短缺，由于城市聚集和規(guī)模經(jīng)濟的效應，大批農(nóng)村工人進城，形成對城市土地和住房的巨大需求，而原來的舊城市改造拆遷，高檔公寓代替了原有舊的住宅，造成工人住宅嚴重缺乏，住宅短缺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必然產(chǎn)物。而我國的住宅問題也是在工業(yè)化、城市化的過程中凸顯的，也存在舊城改造活動等。[37]黃石松指出，恩格斯分析的情況與當前我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所處的階段相似，只不過“今日中國的住宅問題，無論其廣度和深度及其波及的方面，都要比一個多世紀前恩格斯所處的時代廣泛得多，復雜得多，影響也大得多。”[38]戴念慈則把恩格斯分析的造成住宅問題的原因歸結為兩個方面：資本家的剝削和19世紀西歐工業(yè)的迅速發(fā)展。他認為后者是直接原因，相比而言，我國住宅短缺的原因主要是工業(yè)的發(fā)展造成的，因為資本家的剝削在我國已基本消滅。[39]

20世紀八九十年代，有些學者認為，我國應該通過推進住宅商品化、發(fā)展租賃關系的舉措來解決住宅短缺問題。主張推行住宅商品化，改變長期以來實行的“低租金，福利制”的住房制度，通過激活住房市場及租賃市場來解決我國的住宅問題。[40]進入21世紀，伴隨著我國工業(yè)化、城市化的進程，住宅短缺問題并沒有因為住宅商品化的推進而緩解反是愈加嚴重了，于是一些研究者開始“重讀”恩格斯的《論住宅問題》，結合時代條件汲取恩格斯住宅思想的啟示，不再片面強調住宅商品化而是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有學者看到，“只要我國的現(xiàn)代化腳步不停止，城鎮(zhèn)化就不會止步，因而就會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期內存在旺盛的住房需求。”[41]顏洪平等認為，恩格斯的住宅思想啟示我們，在住宅建設中要兼顧住宅的商品性和福利性，實行雙軌制。因為恩格斯認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住宅有商品性、租金性、市場性，但恩格斯住宅問題理論中更有公有制、消滅城鄉(xiāng)對立、福利等理念。后者恰恰是以前我們所忽視的。[42]也有學者歸納了《論住宅問題》對解決我國住宅問題的幾個啟示，“一是根據(jù)住宅所有權和使用權可以分離的商品特性，在全社會倡導‘不求所有、但求所用’的住宅消費新理念；二是建立和完善分層次的住宅供應體系，通過向社會提供多樣化、差異性的住宅產(chǎn)品滿足廣大工薪階層‘居者有其屋’的消費需求；三是在利用資本的同時要注意節(jié)制和限制資本；四是縮小城鄉(xiāng)差距，合理分配各種優(yōu)質資源。”[43]

當然，也有學者從堅持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的角度指出，我國現(xiàn)在的住房按揭與蒲魯東主義者提出的“分期償付”的方法是相似的。按揭貸款不可能解決我國的住宅問題，因為中低收入居民太窮買不起房。對于資產(chǎn)階級提出的工廠修建個人住房、工人自助、國家?guī)椭姆椒ǘ鞲袼乖o予了批判反駁，這幾種措施在我國實施的效果也并不理想。恩格斯的論述啟示我們不應該總是在增量調整上做文章，而應該重視住房存量，要對現(xiàn)有存量進行優(yōu)化利用，要降低住房空置率。從長遠來看則是要消滅城鄉(xiāng)對立，統(tǒng)籌城鄉(xiāng)發(fā)展。[44]李慶喜也提出類似觀點，認為“市場經(jīng)濟并不能自動解決住宅問題”，“住房問題不僅是經(jīng)濟問題，更是政治問題，涉及社會的公平與公正”，為此應“打破房產(chǎn)經(jīng)濟，征收房產(chǎn)稅，果斷采取措施來降低房價，改善民生。 ”[45]

此外，不乏學者強調恩格斯消除城鄉(xiāng)對立的觀點的重要意義。胡治艷指出，在恩格斯看來，城鄉(xiāng)對立是由農(nóng)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轉變時期城市住房短缺的根本原因，當前我國住房問題的主要原因是工業(yè)化、城市化的迅速發(fā)展造成的城鄉(xiāng)對立，目前在我國城市中不能追求人人擁有所住住房的所有權，政府應大力發(fā)展中小城市和新農(nóng)村建設，促進城鄉(xiāng)一體化建設。[46]顧相偉也認為，“房地產(chǎn)問題的解決還涉及到……以及城鄉(xiāng)對立的消除，城鄉(xiāng)對立的消除或許是其中的核心問題。假如城鄉(xiāng)能夠均衡發(fā)展，城市房地產(chǎn)就會如釜底抽薪般徹底失去上漲的動力，社會資源也就能合理流動和配置。”中國的城鄉(xiāng)對立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咎于長期以來人為形成的城鄉(xiāng)二元結構，改變這種狀況要深入改革。[47]

綜上所述，恩格斯對蒲魯東主義解決住宅問題思路的批判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他對住宅性質與租賃的論述、對住宅問題產(chǎn)生的原因的分析以及消滅城鄉(xiāng)對立的思想具有不可忽視的時代意義。梳理《論住宅問題》中文版流傳史，研究國內學者對該文本的多角度研究，可以從中獲得重要的理論與實踐啟示。伴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住宅問題已經(jīng)成為關乎人民幸福的重要參數(shù)，借鑒馬克思恩格斯論述住宅問題的思想資源，在新的時代條件下進行具體的理論解讀和現(xiàn)實分析，并提出富有哲學遠見的解決方案，有益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住宅問題折射的政治經(jīng)濟學論域，進而從“作為平等的正義”層面理解的“居者有其屋”的政治哲學內涵，更好地解決當今中國的住宅問題。

[1]E·朋司.新哲學手冊[C].周建人譯.上海：上海大用圖書公司，1948：148.

[2]恩格斯.論住宅問題[M].曹葆華，關其侗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51：157.

[3][4]恩格斯.住宅問題[M].賈植芳譯.上海:上海泥土社，1951：2，149.

[5]北京圖書館馬列著作研究室編.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譯文綜錄[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3：269-270.

[6][11]陳征.重溫恩格斯的論住宅問題[J].高校理論戰(zhàn)線，2009，（1）.

[7]蕭灼基.馬克思恩格斯經(jīng)濟學論著概說[C].北京：經(jīng)濟科學出版社，1987：427-436.

[8]孟氧.恩格斯傳·經(jīng)濟學篇[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21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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